梁婉意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小娃娃家,瞎说什么呢。”
汴南晴险些没噎着,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东西顺下去,“不是说宜姐姐都得了皇后的金簪了吗?我们宜姐姐长得好看,学识也好,还温柔,肯定能做太子妃的,日后那不就是皇后吗?”
秦书宜一愣,“你们怎么知道我得了金簪这事儿的?”
“宜姐姐还不知道?母亲一去府上,你家那位老夫人就说啦,那炫耀劲儿,啧啧~”
秦书宜心情一下跌下来,看来祖母是真把自己当成太子妃的准人选了。
梁婉意见她脸色有变,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秦书宜摇摇头,“没事。”
梁婉意顿了顿,接着道,“这婚姻大事关系的是自己一辈子,若是不喜欢,音音切莫勉强了自己。”
秦书宜忽地抬眸看着梁婉意。
自那日花宴回来,祖母就没问过自己的意思,想不想,愿不愿意,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在下一次的召见中入了皇后的眼。
不过,也对,她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家需要一个太子妃,一个对秦家有裨益的太子妃。
大概也就只有姨母会关心自己想不想,要不要吧。
秦书宜点点头,“嗯,姨母放心。”
这次要去的寺庙不远,是出城门往东再走不到十里地的清缘寺。
因为庙子近,环境清雅,因此,周围村子和京城里的人大多会选择来此。
到时,汴寻、汴策骑马过来已经先到了一会儿了,见着秦书宜她们便往这边过来。
多年不见,两人也都变了模样,高了,也英气了。
只是汴策还是如小时候一样沉稳。
而汴寻和汴南晴本就是孪生兄妹,虽说两人样貌一点都不像,但性格却差不多,都好动些。
两人朝着秦书宜道,“宜姐姐/宜妹妹。”
秦书宜仰头笑着叫了声,“策哥哥。”
又朝着汴寻道,“不曾想小寻都这么高了。”
汴寻笑着道,“那是自然,我今年都十五了呢。”
秦书宜笑起来,“是呢,明年就十六了。”
她抬头四周看了一圈,“姨父呢?”
“父亲入宫去了。”汴策道。
秦书宜点点头,“那我改日去看姨父。”
兄妹几人说着话,随着梁婉意往里面去,汴南晴亲密地搂着她的胳膊,有说有笑。
阳光落在地上,有隐隐绰绰的光点,秦书宜踩着光点子,心情不觉好了一分,姨母一家的到来,让她觉得好像在这个京城不那么孤独了。
等上完香,祈完福,秦书宜替母亲和弟弟点了长明灯。
她选了两盏莲花灯,一大一小,亲自放到灯台上,双手合十,虔心祷告。
如果母亲还在,如今会是什么光景?若是弟弟也好好活着,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教他画画写字,带他踏青骑马呢?
火苗闪烁着,秦书宜想得出神,仿佛回到了母亲还在的时候。
那个时候母亲还未怀上弟弟,父亲也来得少,每日便唉声叹气。
她记得,园子里的人会熬许多苦药,一大碗一大碗喝下去,母亲会苦得发吐。
后来,她就学会了做枫糖,可看着母亲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她知道枫糖压不住苦药。
她不敢叨扰母亲,常常一个人在园子玩耍,想着还有什么比糖更甜呢?
可没等她想出什么比糖更甜的东西母亲就已经不在了。
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梁婉意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逝者已矣,音音要学会往前看。”
汴南晴也跟着凑过一颗头来,笑眯眯地看着秦书宜,“宜姐姐,要不要去后面逛逛,听说这里有很多果树呢。”
秦书宜抹了眼泪,点点头,“好。”
汴南晴立刻就拉起她往外跑,“母亲,你们去厢房歇息会儿吧,一会儿我和宜姐姐过去寻你们。”
两人沿着回廊往后面去,果然一路栽满了许多果树。
只不过这个时节,正是开花的季节,都还没结果,有风过时,便有些花瓣被吹落下来,洋洋洒洒的。
汴南晴一会儿指指这个,一会儿指指那个。秦书宜就这么笑着看她,也时不时跟着搭几句话。
走着走着就听到一阵丝乐之声。
那声音婉转,音调曲折,荡气回肠,如高山流水般,竟似有种魔力似的引人入胜。
汴南晴当即就道,“宜姐姐,这也太好听了吧,走走走,咱们去看看。”
秦书宜本觉得不妥,但耐不住汴南晴的好奇,只得跟了上去。
穿过一处圆形拱门,又往里走了一段,便就见到了那“声音”的真身。
一身白杏色方形小花绮青衣衫,腰间是一方仙花纹锦带,那人虽是背向两人而立,但听音辨人,想来是个儒雅之人。
就在秦书宜想着是何人时,却见那人转过身来。
秦书宜一愣,东里台!
他怎么也在此处?
她朝着东里台福了福身,“公子好箫音。”
东里台许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冲她拱拱手,“没想到这么快又和姑娘见面了。”
汴南晴一愣,“宜姐姐,你们认识啊?你居然认识一个长这么好看的人?”
秦书宜看了一眼东里台,冲她递了一个小声些的眼神,“不算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汴南晴一听,眨巴着眼睛道,“一面之缘?那也是缘分啊——”
她冲着东里台道,“既是缘分,那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是朋友了吧。我叫汴南晴,这位我宜姐姐,秦书宜。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啊?”
东里台不禁被逗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自来熟的人,他往她们这边走了几步,“在下,东里台。”
这时汴南晴注意到东里台背后的石桌上还有一把古琴,立刻拉起秦书宜的手道,“宜姐姐,这里还有古琴呢,宜姐姐不是最擅古琴吗?不如姐姐也弹一曲?”
秦书宜扶了扶额,还真是“不拘礼数”啊。
她看向东里台,“我家妹妹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东里公子切莫介意。”
东里台爽朗地一笑,“我倒觉得汴姑娘性情中人,很好玩儿,秦姑娘也精通音律?”
“谈不上精通,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东里台指着那把古琴,“这是早先家母寄放在这里的,秦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弹奏一曲。”
汴南晴一听,更来了兴趣,忙过来拉着秦书宜的手道,“宜姐姐,弹嘛弹嘛,我想听。”
秦书宜耐不住汴南晴的撒娇,朝着东里台道,“那,我就打扰东里公子清雅了。”
东里台笑起来,“姑娘哪里话,不打扰的。”
秦书宜侧目看他,几缕阳光落在他肩上,公子如玉,大约也就如此了吧。
秦书宜坐到那张古琴前,轻轻拨动了一下,清越的声音传入耳中,不掺杂一丝杂音。
“这琴当真很好。”
等秦书宜拨动琴弦,东里台也吹起萧来。
琴箫和鸣,此时配合起来竟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
汴南晴怔怔地听着,饶是她这般不通五音之人此时也陷入其中,仿佛置身一片静谧之地,周围有山涧、有鸟鸣,有轻风,有繁花。
一曲奏罢,汴南晴竟都忘了鼓掌。
—
而此时,寺庙的另一侧的一处园子内,李沐言正泡着温泉,瞑目想着平王的事情,乍然听见这么一曲妙音,竟觉得很受用,心中的烦乱排解不少。
这里原本有处活泉眼,又因为环境清幽,李沐言发现之后便让人建了这处私园。
每当他遇到难事时,就会来这里泡泡温泉,顺便理理思路。
如今,他为平王之事烦闷得紧才让朝阳驾马过来的。
贸然动兵吧,恐会打草惊蛇。
可若是现在不动兵,到时被动行动,那横城可能就无法保全。
这一次,地方选拔人才,他也是想到汴阳州的才能才特意嘱咐了下去,让其提前回京任职的。
如今国库本就不富足,若是要打仗,怕是国库更是吃紧,汴阳州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早些回京于朝廷而言是好事。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让冯全伺候着穿衣服。
“声音是从旁边传过来的?”他低声问到。
冯全帮他理着衣服,“听着好像是,这清缘寺据说香火还不错,而且环境清雅,来上香的人也多,想来是哪位来此处的香客弹奏的。”
李沐言想了想,“过去看看。”
冯全点头,“那我让朝阳、朝明跟着。”
反正想不出好法子,不如出去透透气。
第9章
从园子出来,沿着一条山路往下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清缘寺。
一进去便见着香客如织,看来果然如冯全说的一般,香火的确很旺。
朝阳朝明两人一左一右跟在李沐言后面往里面走去,走到大堂处,李沐言望了一眼那金身的菩萨,并没有下跪,而是转而往一侧的内园去。
抛开外面的热闹,这内园与之形成强烈对比,清幽雅致,一阵阵果树的花香飘过来,让人也觉得平静不少。
他沿着青石路继续往前。
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书宜!
透过镂花石窗,依稀见着她并不是一个人,再细看,他眉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面前站着的不是东里台吗?还真是巧了!
所以,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李沐言眉头一皱,忽然觉得好笑,他为她辛苦争取来的彩头她不懂他的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居然在这里一起弹琴奏曲儿?
冯全见李沐言脸色有变,也往那边瞧了一眼,秦书宜此时正和人说着话呢。
他心里一跳,随即道,“殿下,想来秦姑娘也是来此处上香的吧。”
李沐言冷冷一笑,“我看着不是吧。”
他将目光落在石桌上的古琴上,又见着东里台手上还握着一支箫,他眯了眯眼睛。
所以,刚刚那曲子是出自他们俩?
倒是琴箫和鸣得很。
忽然,他见着秦书宜冲着东里台甜甜一笑,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和一旁另一女子往外来。
李沐言忽然觉得那笑容扎眼得很。
所以,金簪是白给的吗?
冯全一脑门的汗,这才三月的天,怎么就格外地热了呢。
李沐言眸子一转,“回去了!”
冯全“嗯”了一声,赶紧跟上。
秦书宜和汴南晴告辞了东里台后便往外来寻梁婉意。
两姊妹说着话,慢慢走着。
秦书宜忽然发现前面有一行人影闪过,其中一个,仿佛有些像李沐言,心下忽地一跳。
可转念一想,李沐言不大可能出现这里,他那个人一向不信这些,应该不会来寺庙这样的地方。
这么一想,她长吁一口气,心情平复许多。
再细一想,就算碰见又怎样?自己现在闺阁未嫁,和他自然没有关系,所以,自己就算和东里台一起弹琴也不算出格。
这样一想,她也坦然许多。
到了后面厢房,梁婉意已经让人备了斋饭,梁婉意拉着秦书宜坐下,“音音啊,多吃些,你看你,都瘦了。等过两日,姨母再亲自做些好吃的给你。”
秦书宜笑着点头,“谢谢姨母。”
几人将就着用了些饭菜,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然后才出了清缘寺。
等回了城,梁婉意又带着她和汴南晴去挑了两身衣裳。
等回府时已经是快傍晚去了,刚进园子就被叫去了奉安园。
秦书宜到了奉安园,刚叫了一声祖母,就见着秦老太太脸色微沉,“你这出去一回连时辰都不记得了?”
是责怪自己回来晚了?
秦书宜解释道,“回祖母,孙女并不是故意的。是到了清缘寺给母亲点长明灯时,想起未出世的弟弟,心里难过,便多点了一盏灯,还抄了些经文,想着替他们做个度化,这才耽误了时辰。”
秦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眼,以前她这个孙女最是乖巧,如今竟也学会驳斥自己了?
看来她还是小瞧了梁婉意。
她冷哼一声,道,“大姑娘如今真是长大了,都这般能说会道了,我这个祖母还真是教不了你了。”
秦书宜垂眸,“孙女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我看你是有主意得很,当初你母亲去世之后,是谁护着你的?”
秦书宜咬了咬嘴唇,想起母亲去世时,刚下完葬,还没过三七就赶上祖母生日。
阖府上下立即白事变红事,个个曲意迎笑的,她只能一个人默默躲在一边哭。
后来,庄氏撞上她偷哭,将此事捅到了秦老太太那里,说她哭得晦气,要让她跪祠堂,秦老太太别说维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看着烛光摇曳之下,秦老太太那一丝不苟的发髻,一丝不苟的妆容,并不想再说什么。
“孙女自请罚跪祠堂。”
秦老太太眼眸一沉,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你这么想跪,那就好好去跪上一宿吧!”
秦书宜朝着秦老太太福了一礼便自己往祠堂去了。
刘妈妈一边帮秦老太太顺气儿一边劝说道,“老夫人莫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当。再说,如今可关系到太子妃一事,老夫人何必于她计较?”
秦老太太拍着胸,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顺了些。
算了,就算是为了秦家。
“你去看着,今天晚上谁都不许给她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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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秦书宜还在睡梦中就听见有人叫自己。
昨晚跪了一宿,到今天早上刘妈妈才来传话让她回来歇着,她回了园子,一躺下就睡着了,这会儿还迷糊得很。
她睁了睁眼,就见着汴南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小晴?你怎么在这里?”
“宜姐姐,你醒啦?听春雨说昨晚你被罚跪啦?”
她撑起身子,“嗯。”
汴南晴一听就要去看,“那膝盖痛不痛?有没有肿啊?”
秦书宜笑着道,“肿了才好呢,最好是起身都起不来。”
汴南晴不解,“宜姐姐怎么这么说呢,如今啊,我可以保护你的。你可是不知道,父亲被留用在京城了,而且官位好像比姨父还大。到时,他们再为难你,我就让父亲来评理。”
秦书宜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有些好笑,小姑娘毕竟是小姑娘。虽说姨父和自己父亲同朝为官,可秦家是钟鸣鼎食之家,能到国公的爵位,家境并非一般人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