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出门办事,走了一会,随行的小厮跟上来,提醒道:“大爷,咱们不是去城南的分铺吗?”
李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背道而驰,为了挽回面子,他轻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走:“不,我就去城北。”
小厮:?
莫非公子想在城北再开一家分店?
小厮刚走神想了一句,就见他们的大爷直直的往一个人身上走去。
使不得啊!
大爷这是怎么了!
——
殿试结束,宦官将进士们的考卷先送到了内阁,由内阁阁老们票拟排名。
这次评议由首辅及四位皇上钦点的阁老商议。
首辅大人姜言坐在案首,脸上浸润着上位者的沉稳,他扫一眼坐着的几位,无比感慨:“每次到殿试的时候,本官都会想到当年自己求学时候。”
张烨作为内阁次辅,是当年与姜言一起考过会试、殿试的同窗,最有发言权,他笑着接道:“下官犹记得,姜首辅当年可谓少年英才,得皇帝赏识。”
姜言摆手:“张皖首此言差矣,本官当时是前十之尾,不及皖首啊。本官出身微寒,有此成就,还是得皇帝的赏识。”
皖首是张烨的字。
一直未吱声的傅义宏突然道:“英雄不问出处,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也没几个是三甲的,哦,也不尽是,在座的就有,我记得程阁老就是状元啊。”
首辅姜言一向知人善任,任人唯贤,这些年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其中就包括内阁的张烨、傅义宏等,唯独程砚书是意外,程砚书是里面出身最高贵的,是百年世家广平程氏的嫡子。
而傅义宏与程砚书都师从姜言,是姜言最得意的两个门生,但两人一向不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首辅在新人势力中的平衡术,姜言年岁不小,属于后起之秀,也干不了几年了,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新人,继承自己的志向,是他最大的心愿。
傅义宏才学不及程砚书,时常耐不住性子,与程砚书针锋相对,但他对姜言却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深得姜言器重。
这种事情程砚书也经历不少,好在老师心里那杆称不偏不倚,他的处境倒也没有十分艰难。
程砚书垂首,沉静道:“能跨入殿试门槛的自都是首屈一指的人才,名次反而没那么重要。”
姜言最喜欢的就是程砚书谦卑的态度,他显然比傅义宏城府更深,也更难把控,这是他忌惮的一点。
他及时叫停傅义宏的挑衅:“砚书说的有道理,眼下我们也遇上了同样的困难,需要给这些万里挑一的人才排个名。”
这些试卷已经经由翰林院初筛,再由内阁一一审查,翰林院的庶吉士在一旁侍候,记录下他们的评分。
最终的难题就是三甲的排名,特别是榜首与榜二。
庶吉士将他们二人的卷子摆在姜言面前。
姜言细看之后,满意点头:“今年新科人才济济,是我朝的福气。两篇文章均条理清晰、很有深度,字也写的不错……”
姜言看的自然不是这些,他扫了眼阁老们的打分情况,发现一件怪事。
几乎其余所有人都选择程玉璋为榜首,唯独程砚书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了圈。
在他看过两份试卷之后,心中也有了高低,特别是看过两人户籍表后,程玉璋身份低微,毫无背景,更加坚定了想法。
“砚书,你为何对程玉璋的试卷不做评判,做了弃权?难道他与你有关系。”
姜言在姓氏上琢磨出一点味道。
程砚书起身作揖:“学生的确有件事向老师坦白,这名叫程玉璋的考生,是学生的亲人,学生丢失多年的嫡子。”
有几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姜言不动声色让他坐下:“原来如此,那是件天大的喜事,等到认亲宴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去。”
程砚书应允。
姜言垂首,目光落在了另外一份试卷上:“本官看就选蒋士杰为状元,玉璋榜眼,其余次之,各位觉得如何?”
自然没有人不同意。
程砚书能觉察出老师的不悦,但此时的不悦,也好过日后被他发现时的好,这两年他越发能感受到老师年纪大了,疑心也越来越重。
这些事并没有在他心中停滞太久,如今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见自己的儿子。
在程玉璋一进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暗处观察过他几次,只一眼,他就知道那是自己与知知的嫡子。
极其相似的眉眼,出尘的气质,不卑不亢的性格,甚是让他欢喜。
初次见他那一面,程砚书双眼微热,竟流了泪。
他们的儿子还活着,而且读书很用功,品性良好。
忙完殿试评审的时,等放了榜去,程砚书在宫里住的地方洗漱之后,换了身常服,一刻不耽误的出宫。
“林州,请他来鹤楼。”
“是,二爷。”
放榜了,整个皇城似乎都在敲锣打鼓,礼部按照仪制,安排新科三甲游街。
程玉璋得知自己是探花的时候,惊喜又意外,他觉得自己能过,但没想到会是第二名,这下,他终于得偿所愿,不会再让皎皎跟着他吃苦。
程玉璋情绪天生不会太过外放,他是极其兴奋的,但比起同榜中了的新科们,他还是显得太过淡定。
与他一起进京的同窗之中,只有好友叶阚险胜,排名二百九十,末榜,到底也是金榜题名了。
得知这个消息,叶阚先是大笑又大哭起来,程玉璋见状,顾不得自己高兴,急忙扶他起来。
叶阚哭着笑着,看着程玉璋,“你为什么不高兴,你是榜眼啊!”
程玉璋哭笑不得,“我很高兴啊。”
叶阚哭的更大声了,“不是,你第二名,为什么不高兴呢……”
叶阚这样的,不在少数。
皇榜底下,除了看榜的新科,还有忙着榜下捉婿的。
不少京城有待嫁女的达官贵人或自己来或派人来,要选个新科女婿。
程玉璋被问及了不少次,他每次都坚定的回答“家中已娶妻”。
叶阚从极度兴奋中慢慢醒过来,被程玉璋拒绝的老爷随即转向叶阚,笑着询问:“敢问郎君婚配否?”
叶阚还有些懵,只呆呆的看着那位穿戴不俗的老爷。
程玉璋见状,帮他推拒:“他也娶妻了。”
老爷才悻悻离开,去问别人。
叶阚坐直身子,皱着眉,看着程玉璋:“万一他很有权势呢?”
程玉璋一愣:“什么?”
叶阚大笑:“哈哈,骗你玩的,我说你可真淡定啊,探花郎,我现在还兴奋的浑身颤抖,云里雾里的,你却跟没事人似的。”
程玉璋不理会他:“我们大约多久能回乡?”
叶阚“啊”了一声,凑近程玉璋,小声道:“我们榜眼想娘子了?”
程玉璋松开扶着他的手。
叶阚此时身子激动道虚浮无力,他这么一松,他直接不可控制的倒在地上,只好又低声哀求,程玉璋才扶他起来。
在为新科举办的琼林宴开始之前,不少京官已经开始私下组织宴席,邀请一些新科和朝臣,美其名曰结实新人,实际上不是选婿就是培养自己人。
程玉璋在住处躲了两天应酬,还是被人找到了家里。
这是林州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程玉璋面前,他看着程玉璋,内心激动不已,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十多年大海捞针似的寻找,林州每日醒了就是找少爷,累了就睡觉,程玉璋在他心里,都成了执念。
程玉璋打开门,看着这个面色古怪的人,一时挡在门前,也没让人进来,“您是……”
林州撩袍,突然直直向程玉璋跪下,大喊一声“少爷”,充满了感情。
程玉璋被他弄得猝不及防,连忙扶起他:“快请起,您这是作何?您认错人了吧。”
林州激动摇头:“不会,属下没有认错,您就是我们程府的少爷,二爷他在鹤楼等您,望您尽快过去与他见一面。”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来的太过突然。
程玉璋早就将自己认定为孤家寡人一个,后来有了江春月,他才有了家的感觉,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在自己十八岁这一年,竟然有人上来找他认亲。
林州双眼微热:“少爷,请随属下见见二爷吧,他等了您很久,本来想登门找你,又怕你拘谨,就约在鹤楼见你,这么多年,二爷无时无刻都在想您。”
这太过玄妙,程玉璋甚至怀疑这是一场阴谋,他须得小心谨慎些。
“不好意思,在下有父母,不是您要找的人,您请回吧。”
林州心下更酸楚,少爷他不敢认,不相信。
他扑跪在他脚边,哭道:“少爷,即便是您不相信,总要亲自过去看看,再做决定吧。”
林州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的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绢包裹的东西,打开,双手呈上:“少爷,您不相信属下说的,这个总认得吧。”
程玉璋看到那物时,心头狠狠一颤。
那枚虎头小印章。
程玉璋拒绝了林州带来的马车,选择走过去。
他还是来到了鹤楼,抬眼一看,这座建筑别致,犹若琼楼玉宇,贴金彩画,光彩夺目。
内里环境幽静,装潢雅致,底下的天井处竟真的养了仙鹤。
程玉璋收敛眉目,跟随林州来至二楼,走至其中一间门前,见门外站着两个带刀的护卫,见他过来,目不斜视,亦不敢看。
他们腰间挂着一个玉牌,上面写着一个“程”字。
只看到这个玉牌,程玉璋心口流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那种来源于家族、姓氏里无法道清说明的东西。
“少爷,请吧。”林州打开门,恭敬的站在外面,伸手示意。
程玉璋颔首,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两鬓些许白发,面容清隽,要不是眼尾的几道不可忽视的纹路,说他是年轻人也不为过,但他周身散发的气势不可小觑,程玉璋敏感的察觉他身份地位不低。
瑞兽纹素软缎的氅衣,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就连坐姿也很优雅,自然的挺直脊背,又带着点随意的一只手靠着后面的木制靠背上,手里还攥着一串白玉的珠子,见他来了,他将珠子收拢在手里,目光看向他,眸光温润,带着点令人温暖的东西。
“快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更正
是榜眼不是探花,感谢念念不忘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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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梦境成真◎
程玉璋没意识到自己停滞在门口已久, 他调整情绪后,行礼入座。
“我是你父亲这件事,你看起来并不惊讶。”
程砚书亲自为他斟茶, 声音既放松又温和,像是溪流撞击河底的卵石。
“我理解你, 你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突然有人要做你爹,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程砚书放下茶壶, 看着他笑,他的眉宇之间很像自己, 可是肤色、耳鼻, 又带点知知的影子,他是英俊挺拔的, 即便是流落在外多年, 也保持有程家人的风骨。
“我是程砚书, 你来京城这么久, 应该听说过吧。”
程砚书饮茶, 一句话又带点考问的意思。
若是连本朝阁老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程玉璋这个试也没什么考的必要了。
程玉璋起身行礼:“程大人。”
“坐。”程砚书顿了下。
程玉璋惊觉,他应该被这位大人盯了许久, 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你所想, 我的人在随州找到的你, 我没有第一时间将你接回程家,是有些顾虑, 你不会埋怨我吧。”
“不敢。”程玉璋毕恭毕敬, 丝毫没有将眼前这位真的当生父看待。
程砚书看出他的不信任, 他唤林州进来, 拿回那个虎头印章,放在掌心,程玉璋默默注视着。
他的已经给了皎皎。
刻着一个小虎头的印章,指甲盖大小,拴着红绳,师父告诉他,他捡来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挂在他脖子上,还有一张短小仓促的纸条,用血写了他的姓名、生辰八字,偏偏没有父母名姓,只落款了一个许氏。
看字迹是个女人,他大概猜到自己的母亲姓许,对于父亲完全不知。
“你母亲叫许知,是江南扬州一知县的女儿,是我的嫡妻,程家的宗妇,你是我跟她的嫡长子,我们还有个女儿,是你的姐姐,去年这个时候,她已经出嫁了。”
“玉璋这个名字,是我在你母亲怀你之后就给你取好的,还为你刻了这枚小的印章,希望你将来能有所作为。”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程玉璋脑子快速运转着,他将所有讯息综合,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什么时候丢的?”
程砚书回:“载初十四。”
“何地?”
“京城。”
程砚书又补充:“皇宫,坤宁宫。”
程玉璋眼球微微震颤,如果这是真的……
“八月?”
“对……”
程砚书明白他猜到了什么,聪慧、博学、深沉,又不轻易表露情绪,他感叹此子未来必定超过自己,可站在父亲的角度,又心疼他敏感至此,慧极减寿。
程玉璋暗自握紧了拳头,指尖用力到发白,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载初十四年八月十五晚戊时,京城坤宁宫失火,她……是不是死在那里?”
程砚书的心脏狠狠跳疼几下,气息也乱了,呼吸有些艰难。
他握着白玉杯,捏紧,还是回答一个“是”字。
程玉璋闭了闭眼睛:“捡到我的人说我是被放到一个木盆里,除了那枚印章之外,还有一个母亲留给我的纸条。”
“她写了什么!”
程砚书喉结快速滚动,捏着白玉的手指收回,放到了桌子边缘,抓紧,心下紧张,这么多年,他早就把知知的所有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现在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
程玉璋感觉到心脏似乎有火灼般的疼痛,当初师父无意间提到那场坤宁宫的大火,他还毫无感觉,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如今,他仿佛能看到母亲在那场大火之中,怎样将自己放入木盆,又写了纸条……
倘若能找到水,为何偏偏还会被烧死,到底是被逼无奈,还是被人胁迫。
纸条上她只提了自己的姓名、八字,却偏偏不提父母姓名,还有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