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那男子拍了拍大腿,叹气道:“这真不是钱的事!”
谈宝璐一头雾水,“那是为何?”
万事通摆了摆手,说:“姑娘,就这么跟你说吧,我的治病方式……你们普通人接受不了。”
谈宝璐:“什么治病方式?”
万事通似笑非笑:“病在脑袋上,就将脑袋打开,哐哐哐,治好了再合上;病在胸腔里,就将胸腔剖开,哐哐哐,治好了再关上;病在心脏里,就将心掏出来,哐哐哐,治好了再放回去。姑娘,您真的能接受吗?”
单是这么几句话,就令屋里的几名禁卫军面露难色。他们出生入死,上天入地,都没听过这么血腥残忍的酒病办法。
谈宝璐在那男子面前俯身跪下,拜了再拜。
“诶诶诶……”那男子说:“我们那里请帮忙不兴这样的啊!”
谈宝璐说:“只要肯帮我娘治病,一切全听大夫的。”
那男子摇着头说:“好啦好啦,起来吧起来吧……你长这么漂亮,我当然是愿意帮你的。”
谈宝璐将辛夫人接去了万事通那里,万事通给辛夫人看病的方式如他这个人一般稀奇。
他既不像寻常大夫一样把脉,也不来望闻问切那一套,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医盒里取出一只橡皮做的三角形长绳子。长绳的一头是两只耳塞,另一头是一块圆片。他将耳塞挂在耳朵上,然后将圆片贴上辛夫人的胸口,面色凝重地侧耳听着什么。
万事通问诊时,周妈忧心忡忡地说:“三姑娘,这,这大夫靠谱么?怎么怪里怪气的,从来没见过啊!”
谈宝璐说:“周妈,您放心吧,他一定能治好我娘。”
片刻后,万事通出来对谈宝璐说:“你娘亲的诊治方案,我现在说给你听,你先听完,再做决定要不要由我来治。”
“万大夫请讲。”
“你娘的病症病结在女子的乳,生了几块肿瘤,需将此处切开,将肿瘤摘除出来。”
“什么!”周妈闻言惊得差点跌坐在了地上,“切,切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三姑娘,你这,你这找的什么人啊!”
万事通被骂得满脸唾沫,却一点都不在意。他气定神闲地喝了茶,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反应,谈三姑娘,我先行告退,再会了!”
“不!”谈宝璐挽留:“我相信你!”
“三姑娘!”
万事通惊讶地挑起了眉,“你还真信我?不愧是主角。”
谈宝璐听不懂万事通这些怪里怪气的话的意思,“但毕竟需要治疗的是我母亲,还请我先说服我母亲。”
“好。”万事通有些欣赏地点了点头,“我就在这儿等着。”
谈宝璐将这种治疗方式告诉了辛夫人,“娘,我知道这种治疗办法听起来很可怕,但是那个人他真的可能治好您的病……”
辛夫人微笑了起来,说:“娘愿意试一试。”
“真的吗?”
辛夫人说:“娘也想再多看你们几眼,看着你们好好长大。”
谈宝璐擦了擦眼泪,回到万事通面前:“我娘亲同意了。”
万事通道:“那我可就开始了。”
草屋里灯火摇曳。
万事通从他的药箱里取出了更多的东西。很薄的刀刃,还有一些会滴滴答答响的玩意儿。万事通往脸上蒙上口罩,手上戴了橡胶手套,“手术马上开始,请各位离开。”
其他人忧心忡忡地离开房间,焦心地等待着。
谈宝璐抱着肩膀蹲在草屋前的台阶上,裙摆拖曳在地好像开出了一朵花。
“谈姑娘。”徐玉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谈宝璐立刻站了起来,要向徐玉行大礼,“谢徐公公。”
就在她要拜下去时,徐玉在她手腕上轻轻托了托,让她站直了,“此事奴才不敢揽功。找到这位神医,武烈王殿下才是出了大力。而且他亲自三顾茅庐,以重金相赠,神医这才愿意出山。”
原来,他还是悄悄帮她了。
谈宝璐喃喃:“谢公公提点。”
门扉突然打开,众人立刻迎了上来,谈宝璐紧张得掌心发抖,“我娘她,我娘她……”
万事通取下脸上的面罩,笑着说:“没事了,能长命百岁啊!”
谈宝璐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跑进屋里去。
“娘。”她依偎在母亲身边,“疼不疼呀?”
辛夫人费力地抬起手,摸着她的脸颊,说:“疼还是有些疼的,但不知那位小神医用了什么草药,他给我戴了一张面具,让我吸几口气,我一吸,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真奇妙呀。”谈宝璐感慨。
辛夫人:“真要好好感谢这位小神医。”
“我会的。”谈宝璐说:“娘,您歇着吧。”
*
那神医真没骗人,辛夫人不过修养了数日,身体就显然可见的一日比一日好。
到了第三日,她竟然已经能下床在小院里走动走动。
她牵着谈妮和谈杰,一起喂那两只小鸭子吃小麦皮,这是谈宝璐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转眼又到了去岑迦南府上抄书的日子。谈宝璐提着食盒,按时过去。
到时,夜幕已经降临,春日明月似弯刀,群星璀璨。
书房的门大开着,岑迦南人已经在里面了,正立在书架前找书。他穿着一身皂色的常服,宽背窄腰,系一条墨绿色腰带,身形颀长,如玉树临风。他听见她来,没回头,又取下了一本,翻过两页,背对着她说:“进。”
“殿下。”谈宝璐缓步进内。
她轻轻呼吸了几次,鼓起勇气,方才手指颤抖着缓缓解开身上的披风。
雪白的披风落下,内里是一身火红的舞裙。
这条舞裙与那日宴上的舞裙有些相近,但却将裸.露的地方遮挡了起来,显得更为优雅体面。
岑迦南无意中转过头,然后目色生生在中途定住了。
谈宝璐迎上岑迦南的目光,手指紧张地抓上裙摆的一角,开口道:“殿下,我能为你跳一支舞么?”
第23章
◎低头◎
书房前屋檐上挂了几盏红色宫灯, 灯火摇曳,一圈又一圈的光落在谈宝璐的身遭, 宛如为她披上一层氤氲朦胧的金色霞雾。
她低垂着温顺的眼睫,逆光站着,灯光下的光影走马般的在她面颊上旋转,有时降临在那白皙玲珑的下颌上,有时描出那管挺直精致的鼻梁,有时又停在了那两瓣如桃花般细嫩的唇锋上。
岑迦南只觉得喉舌发紧,好似一团蓬松的棉花堵在了那里, 吞不尽,咽不下,干涩、难耐。他稍稍定了定神, 收回眼神,握紧了手中的书卷,沉声道:“本王说过, 你不必做不愿的事。”
岑迦南说话时语气冷心冷情,谈宝璐以为他是恼了, 有些焦急地昂起头来。
头顶的光便停在了那双艳丽妩媚的眼睛上, 眼底闪着粼粼水光, 如吹碎了一面静湖。
“可是,可是这不是不愿的事。我,我想为殿下跳舞。”这些话十分难以启齿,谈宝璐说得艰难。
她抓着裙摆, 手指相互搓了搓, 继续道:“在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眼里, 跳舞的确是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但我从小学舞, 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事, 也是我最喜欢的事。以前跳舞,总是为了取悦别人,跳时也感觉不到快乐。但今晚,我是真心想跳给殿下看。这支舞是我幼年所学的祈福之舞,据说观者可得到神明祝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机会细不可闻,“殿下,我可以吗?”
她说到最后,已不敢再看岑迦南的脸色。她低垂下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铃铛,感觉岑迦南似乎在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火热。
良久,她听到岑迦南的脚步声。岑迦南领着她一同走出了书房。
宁静的院落里,银色的月光透过巨大的榕树树冠洒落下来,头顶是无边无垠的浩瀚星河,良夜隽永。
岑迦南立于走廊灯下,两手背在身后,一只眼眸黑如点墨,一只紫眸艳如朗日,金冠紫衣,身形清长,气质高洁如明月入怀松风下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树下的红衣姑娘。
谈宝璐来到树下,她尝试着将左脚脚背弓起,用右脚脚尖点地,然后举起双手,好似以手摘星,亮晶晶的双眼望向手指的方向。
这是这只舞的起势。
她在月下翩翩起舞。抬手时,柔软的手臂如迎风而起的柳条婀娜多姿;旋转时,渐变的火红裙摆旋开,层层叠叠的群尾宛若一朵盛放的红莲,一步一生莲。
她也不知岑迦南会不会喜欢这支舞蹈。
岑迦南好像在看她,但她也不能肯定。
上次她在宴会上跳舞,所有人的眼光都黏腻地粘在她的身上,唯独岑迦南坐在那明堂之下,目色清明如谪仙,如若不是她大胆踏破了镜面,他多半会吝啬于向她投去一瞥。
随着旋转越来越快,谈宝璐的思绪完全专注在了这只舞上。上一世的深宫磋磨已让她忘记了自由跳舞的快乐,她好像找回了一点点自己。
天上突然飘下了几滴细雨,雨势不大,但不一时就已打湿了她的舞裙。单薄的舞裙湿透成了一张近乎透明的皮,冰冰凉凉的贴在她的身上。
谈宝璐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地上湿漉漉的,旋转时身子一倾倒,差点伤到了脚踝。
这时岑迦南的外衣落在了她的肩上,将他包裹起来。她冰凉发抖的身子一僵,感觉到了外衣之下岑迦南抱着她腰的手臂。那条手臂就像一根用钢铁浇筑成的支点,坚实又滚烫,充满了蓄势待发的蓬勃的力量。
她不由自主地想往里躲,那条手臂便紧紧地托上了她敏.感后腰,令她不得不温顺地靠回来。
她艰难地将两手撑在了岑迦南结实的胸膛上,勉强在两人之间开拓出最后一顶点的距离。
她在细雨中昂头看向岑迦南,发觉岑迦南一直都在低头看她,那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她拆骨下腹,尤其是那只独特的异瞳,浓艳得快要燃烧起来。
“你娘亲的身体好些了么?”她突然听到岑迦南问她。
谈宝璐定了定神,回答道:“托殿下的福,好许多了。”
岑迦南在她头顶沉沉应了一声。
这雨来得快,去得更快,下了几滴后就停了,只有几滴水珠顺着树叶的经脉落下来,砸进她的衣领里。
她想从岑迦南怀里起来,掌心用力,小声唤了一句:“殿下……”
托着她后腰的手更紧了,让她的手肘几乎弯折起来。
他若即若离地靠近着她,有时候离她离得好近,近到她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他又停止下来,像猎人一样耐性地等待着,等着她安静,等她呼吸平稳,然后再重新低下头。
不知不觉,他们的姿势已经亲密得没有间隙,她能透过雨后的泥土气里清晰地闻见他身上的檀木香,看见挂在他眼睫上的那一抹月华。
她的目光无意地挪到他的嘴唇上,心跳变得尤为厉害,险些就要撕开胸口钻了出来。
“事不宜迟,此事务必禀告殿下……”
“殿下就在书房,徐公公这边请……”
听到动静,谈宝璐害怕得瞪大了眼睛。她现在这个样子,万不能被人看到,她无助地蜷缩起手指,抓紧了岑迦南的袖口。
岑迦南猛地起身,将她的脸往自己的胸膛上一按,合拢起披风,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她的全身。
她被抱了起来,耳廓就紧紧贴在岑迦南的胸口上。
“咚咚,咚咚……”
岑迦南起身遮挡住了她的脸,抱着她大步朝里屋中走去。
谈宝璐被安顿在了岑迦南的寝房里,不一时,有侍女进来,给她送了几身干净衣服。
侍女:“谈姑娘方才淋了雨,请谈姑娘更衣。”
谈姑娘谢过了,她接下衣服,忍着尴尬问那侍女:“请问,请问我可有什么,衣服,落在了殿下这儿?”岑迦南不肯跟她说真话,谈宝璐只能这么旁敲侧击了。
“衣服?”侍女忙说:“姑娘是想要新衣服么?是要什么款式的?奴婢这就去做。”
“不不不,不必,我是说上回在这儿有没有落下衣服。”
侍女这才听明白,说:“上次为谈姑娘更衣,殿下吩咐只许动姑娘的外衣和里衣,除此之外一概没碰。”
谈宝璐松了口气,看来除了她大哥送给她的那条手链,她真的没再落下什么,岑迦南纯粹就是逗她。
谈宝璐立马将干净的衣服换上。
解那条玉腰带时,脸颊越来越红,那一处好像还残留着岑迦南抱她的感觉。
她好像隐隐有些猜到了方才被徐玉打断之前岑迦南想对她做什么……
她用手背揉了揉嘴唇,用力地摇头,然后匆匆换好衣服,将舞裙和小衣团好,马不停蹄跑回家去了。今晚她是不敢再进岑迦南书房为他抄书。
*
书房里,岑迦南一面听徐玉禀事,一边用篆刀雕着一块青玉石。锋利的篆刀侧尖切下,不一时平整的玉面上浮现整齐的沟壑。
徐玉:“从上回行刺刺客的手中套取了孟家军的行动暗号,根据近期截获的密件破译,他们下一次动手多半是神女会了。”
神女会是大晋一年一度的盛会。在这一日,将从高门贵女中挑选数位样貌出众的女子封为神侍女,持花枝于花车上跳舞,再选出最美貌动人的一位女子封为神女,为众神侍女领舞。神女会结束时,神女会将手中花枝抛向人群,若有幸能接到花枝,今年必将交上好运。
神女会亦是各名门闺女寻求一位好夫婿的最佳时机,所以每年到了开春的五六月,各高门贵女便会着手准备,只为了在神女会上艳压群芳。
但这些神女中,每回掐尖的都是赫东延。前年的神女便是惠妃,去年的神女也被收进了后宫之中,不过三日便失了宠,于今已无人记得名姓。今年当选神女的女子,多半也是同样的命运。
徐玉说完正事,眼神便落在岑迦南面前的那只食盒上。
这食盒看起来和上一次的有些相似,上回岑迦南特意给了他一个吃,还问他好不好吃。
他以为,这次岑迦南也会分他一个。没想到,岑迦南瞟了他一眼,明明看见了他的眼神,却“啪嗒”一声就将食盒给掩上了。
徐玉:“?”
他今日有做什么错事么?
没有啊……
所以他到底哪儿得罪了岑迦南?要遭此白眼?!
徐玉摸了摸鼻尖,继续说道:“今年的神女,多半就是谈三姑娘了。”
岑迦南手中尖刀一顿,“此事谈家知道么?”
“已告知了谈魏,多半已知道了。”
岑迦南默了片刻,异瞳的目色在灯火中显得有些妖冶。
事情变得尤为清晰,难怪她今晚会来为他跳这支舞,这利用人的本事,该说她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呢?
徐玉问:“殿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