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别再说了,”谈俞说不过谈宝璐,怒道:“他这种人,在想得到你的时候会表现出一副善良的好人嘴脸,可当他真正得到了你,绝不会好好珍惜!那我再问你,岑迦南府上并没有妻妾,若待你真心,为何不直接迎娶你,送你武烈王王妃之位,却偏偏吊着你引.诱你,让你声名受损?”
谈宝璐一时无言,她本来就不会和岑迦南有太深的关系,同大哥解释下去也是枉费口舌,她低头抱了抱已经沉睡了的谈妮和谈杰,说:“哥哥,我明日就将手链还给你。”
谈俞也放缓语气,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回房后,谈宝璐给谈妮和谈杰洗干净沾满糖浆的小手,两只小鸭子在铜盆里游来游去,鲜红的脚蹼用力在水下拍打着,时不时“嘎嘎”叫上两声。
“姐姐,”谈妮昂起花骨朵儿似的小圆脸问谈宝璐:“那位武烈王长得真好看呀!比娘亲给姐姐的那些画像上的人,都好看呢。”
谈宝璐忍俊不禁,指节刮了刮谈妮的小鼻尖,说:“你这么小,就分得清谁好看,谁不好看啦?”
谈妮认真地板起了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姐姐,我是年纪小,但我不是傻。”
谈宝璐笑着摇了摇头:“你呀!”
谈妮又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好奇地问:“可他为什么右眼上戴了一只眼罩?”
谈杰插话说:“戴眼罩多半有眼疾,他是不是右眼不能视物?”
谈宝璐有点笑不出来了,她问谈妮,“他的右眼的确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因为他的眼睛,害怕他么?”
谈妮用力地摇了摇头,说:“不怕,为什么要害怕呢?”
谈杰也摇头。
谈宝璐心口有些发软。若不是因为那只眼睛,岑迦南的这张皮囊就几乎没有一点瑕疵,也不会被任何人当做天生邪物,做任何事都受到误解和诋毁。
谈宝璐用毛巾给谈妮擦着指缝,“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那只眼睛,他的那只眼睛是紫色的。”
“紫色!真好看呢,”谈妮似懂非懂,歪着脑袋又问:“那,我以后能去找他么?我能再和他一起去花苑楼吃饭么?”
谈宝璐笑着说:“你就这么喜欢他呀?”
“喜欢!”谈妮童言无忌,“鱼鱼好吃。”
小孩儿分不清什么喜欢不喜欢,谁对她好,谁给她东西吃,她就喜欢。
谈宝璐自然不会再让谈妮同岑迦南多接触。但谈妮现在年纪还小,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几日多半就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事了,没必要为这件事闹得不愉快。她摸了摸谈妮的脸,说:“可以,但以后才能见到,现在,先给姐姐看看你今天学堂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啊……”一提到功课,谈妮瞬间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两手抱住脑袋,对谈杰大喊:“哥哥救我!”一溜烟跑了。
*
神女会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来。六月初七,朝野上下将从名门贵女中挑选出十名女子,再从这十名女子中挑选一位为神女,剩下九位为神侍女。谈家三位女儿,均被认定为才貌双全,皆可参加。
谈芙入选后,二夫人喜出望外,特意花重金为她请来了舞师编舞。可谈芙生性懒惰得很,每日练几下假把式,就开始叫苦叫累,“昨日已经练过了,今日怎么还要练啊?”
谈芙一叫苦,谈茉便柔声劝她,说这跳舞都是下.贱人的活儿,练得累了就莫再跳。谈芙一听,就欢天喜地地歇着去了,反倒是嘴里说这番话的谈茉继续用功练习。
因年龄小,起初谈茉是要跳得比谈芙更好一些,结果不一日就,谈茉却将谈芙甩得不见影子。
谈宝璐除了进宫帮惠妃编舞,每日也在院子里练舞。她现在正是这具身体体力和状态的巅峰时期,不仅将上一世落下的基本功全捡了回来,而且更有精进。她还重新改编了祈福舞的舞步,加入了大晋当下最时兴的几种舞蹈,以编钟为配乐,无论舞姿、音律还是美感,无人出其右。
她每日一练就是数个时辰,练到浑身发软也不觉得疲惫,反而有一种充实的满足感。
这日谈宝璐正在练舞,小东和小西帮她敲着节拍,跳到旋转的时候,她突然从音乐声里听见有树枝被踩碎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扭头一看,就瞥见了谈茉消失的衣角。果然这一世谈茉又来偷看她跳舞了。
她便将谈茉叫住,说:“竟然姐姐来都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谈茉这才从树影下走了出来,温柔地笑了笑,说:“三妹可见着阿芙了?我追着她往这边跑,结果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是不是偷偷跑来看你跳舞了。”
这话说得巧妙,不仅将自己偷看摘得干干净净,还将一口脏锅扣到了谈芙的头上。也只有谈芙心高气傲又愚钝,才会被谈茉一直利用得团团转。
谈宝璐不打算加入这对虚伪姐妹花中间,说:“大姐从不进三院一步,没想到偏巧今天来了,还是来三院找二姐的。”
谈茉明白谈宝璐这么说,意味着她已经看透她来做什么了,脸上不由有些尴尬,但依然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架子,说:“以前是不常来,大家都是自家姐妹,日后要多走动走动。”
谈宝璐笑笑,说:“没看见二姐,只看见大姐,大姐可还有事?”
“无事了。”谈茉脸色沉了沉,挤出一丝笑意回去了。
方才谈宝璐的舞她只看到了一半,单这一半舞的姿色之秀美多情,就足以艳压群芳,名震大都,就算她原封不动地照抄下来,怕是也不能比过她,她的神女之位难保了。
她不禁想,以前在学堂里,教书先生曾说过,想超越一条线有两个办法,第一办法是找到一条更长的线,第二个办法就是将这根线折断。
谈茉咔嚓一声折下了一枝鹅黄色的迎春花茎,然后将花扔在了地上,用脚碾了过去。
她打算用第二种办法。
*
是夜,谈宝璐练完舞,换好一身干净的衣服,便赶去给岑迦南抄书。她再怎么生岑迦南的气,答应下来的事也不能不办。而且也不剩几日,刚好趁机将手链从岑迦南那里要回来。
岑迦南府上的侍女领她去书房,说:“谈姑娘,今日是五月廿三,殿下要晚些回来。殿下吩咐了,谈姑娘可在这里用膳,若早写完了,自行回去即可。”
“五月廿三?”谈宝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侍女说:“奴婢也不知,只知道每年今日,殿下都会去宝福寺一趟。”
原来是去宝福寺了。可就岑迦南那狂妄自大的性子,他会信佛么?可他若不信佛,又会去那里做什么呢?
谈宝璐虽然奇怪,但也不打算刺探岑迦南的私事,谢过侍女后,稍稍用了点香茗,便独自坐在书灯下抄写个剩下的书册。
宝福寺,月明如银盘,钟声飘远。
寺中老方丈慌忙出来迎岑迦南,道:“贫僧还以为今日殿下不会来了。”
岑迦南扶了老方丈的手肘一把,虚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今日有事绊住了。”
两人一同走进一处幽静的别院,此地似乎许久无人来过,除了院中一棵巨大的槐树生得极好,树干粗壮,树冠茂盛,此外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荒草落叶,十分萧瑟。
岑迦南同老方丈一起入内,对眼前满目疮痍习以为常。
岑迦南缓步来到树前。
“你这个怪物!”从树干的中心似乎飘来了那个女人尖利的哭喊声。
“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你怎么不去死!”
“咦,你流出来的血怎么也是红色的?”
“来人啊,把他的眼睛给我挖出来!”
“你们不动手?好啊!那我自己来!”
脑中好像有一根尖锐的长钉子狠狠扎进了肉里,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痛疼。岑迦南闭了闭眼睛,左手猛地按在了右手的虎口处。他挤压着那一处伤疤,似乎真的不那么痛了……
“殿下今日似乎比往日好许多。”老方丈欣慰道。
“偶然得了个土方子。”岑迦南睁开眼睛,那只紫色的眼睛因疼痛微微有些发红。
他抬头望向树冠,眉心瞬间蹙起,冷酷地质问:“树冠上挂着什么?”
老方丈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挑起灯来照,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何人所为,这树枝上竟缠了几张祈福用的红纸。
老方丈说:“多半是前些天迎佛骨,庙里来得人多,有人不知规矩,误闯了此地。贫僧这就揭下来。”
岑迦南没说话,那灯火一动,岑迦南瞥见那红纸上落下的是个谈字。
“等等。”他止住了老方丈的动作,再走近了些,亲自去看那红纸。
“愿娘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女儿谈宝璐。”
“愿谈杰金榜题名,前途似锦……姐姐谈宝璐。”
“愿谈妮喜得佳婿,幸福美满……姐姐谈宝璐。”
最后还有一张纸,那张纸皱了起来,非要伸手一点一点捋平了,方可看见。
岑迦南便抬起手,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展开那张纸。
他一瞬间脑海里浮现了许多可能,谈宝璐似乎同她父亲关系不佳,留给她大哥?还是许愿一门好婚事?
岑迦南动作时,老方丈又急又慌。他完全不知道为何岑迦南会对一张红纸反映这般大。
那只张终于从树枝上取了下来,纸面上只落了两个字,“平安。”
没有署名,亦没有落款……
捏着这张纸,岑迦南指尖收紧。
那张红纸上留下了一道折痕。
这“平安”二字是为谁所许,为谁所求?
左眼又开始抽痛了,岑迦南再次闭了闭眼睛,但这一次如何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狂躁。
那老方丈见状,立刻就要去揭掉剩下的几张红纸。
“不必了。”就听见岑迦南开口打断:“祈福的红纸上有佛光,取下扔了,不吉,去下再挂,亦不吉。暂且就挂在这儿吧。”他顿了顿,缓缓将手中那张褶皱了的红纸对折起来,“看我娘亲愿不愿意当一回善人。”
老方丈默默应下,他又悄悄瞥了岑迦南一眼,却见岑迦南竟将他人所求的红纸对折,收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他在这寺庙里当主持也当了几十个年头,见过的奇人奇事多,神迹神相亦多,可这么多年里,还当真没见过这种行为,将别人家的祈福纸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老方丈转念又想,多半这位武烈王殿下岑迦南六亲淡薄,从未有人为他祈福,故而朝思暮想走火入魔,将别人的祈福强占过来当做自己的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本照豪饮,顿顿顿!!!
读者“62747536”,灌溉营养液 +10 2023-07-23 07:12:31
第26章
◎体温◎
谈宝璐在灯下抄书, 她从各地官员的奏文和岑迦南的批复里得知如今的大晋十五年,表面宁静之下早已暗生波澜。田租国赋、水旱虫灾, 是百姓肩上的第一座大山;蛮族屡屡犯境,掳掠钱财,践踏良田,是百姓肩上的第二座山;大禹一带孟家军隐隐崛起,(),这是第三座大山。
三座大山同时高高起,随时都将分崩离析。
她活了两世, 自知无法阻挡历史的洪流,但难免有物伤其类的悲感。
她写了不一时,在窗下吹风吹得有些冷了, 停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用双手捧着。忽然听见有人回来了,抬头一看, 岑迦南稳步走了进来。
他今晚未戴金冠,黑发似墨, 只用一根黑木发簪束了起来, 肩上挂着黑色披风, 身穿黑色三重领常服,束黑色腰带,袖口衣摆处有一圈银丝云边暗纹,随行走时方显露出来, 如足踏点点星光。
谈宝璐还未见过一身黑衣的岑迦南, 只觉得他今晚气质更加高贵出尘, 但又孤冷如身罩万年风雪。
岑迦南看她一眼, 似乎觉得她这个时辰还在这儿有些意外, 直飞入浓黑发鬓的长眉一跳。
谈宝璐如梦初醒,便搁下笔墨就要起身行礼,“殿下。”
但在椅子上坐得太久,一站起来便有些腿麻,身子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呀……”
岑迦南立刻过来扶她,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肘肘眼,俯身就要去摸她的脚踝。
感觉到岑迦南手上的温度,谈宝璐脸皮瞬间一涨,连忙缩脚不让他碰,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事。”
岑迦南抬头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说:“你不是想跳舞么?若伤着了脚,你还怎么跳舞?”
谈宝璐心剧烈地怦怦跳了两下,入宫竞选的日子越来越近,在这节骨眼上,的确不可伤着了脚。
她还在犹豫着,岑迦南已经在她身前单膝半蹲了下去,她吓了一大跳,低低惊呼了一声:“殿下!”
岑迦南个头太高,即便在她面前半蹲下去,头也快到她的胸口处。
那乌黑的发顶就在她的眼皮下,她不敢乱推,怕不小心推到了岑迦南的头,也不敢盯着岑迦南浓密的发丝乱看。
她的眼睛正六神无主地不知往哪儿放,紧接着就感觉到岑迦南火热的掌心突然圈住了她的脚踝。
她紧张地低下头,岑迦南的手掌好大,包住她的脚踝之后还要再多出一个大拇指的指节。他不断用大拇指指腹按压她凸起的脚踝骨,酥麻的感觉顺着他的指腹沿着小腿的筋骨直往上爬。
她忍不住轻轻倒吸了口气,又想往后缩脚。
她的脚抬了起来,差点踢到了岑迦南。
岑迦南手掌用了点劲儿,往下一压,让她的脚掌踩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岑迦南仰面望她,问:“很疼?”
她忙摇头。
岑迦南问:“不疼你躲什么?”
谈宝璐脸皮又红又胀。这要跟他怎么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她都敢爬他的床了,现在又说这种话,只显得有些虚伪。谈宝璐只能硬着头皮,重新将脚伸了出来,盼着岑迦南早点将她松开。
岑迦南将手掌重新盖了上去,见她半晌不吭声,又问了一句:“真不疼假不疼?”
“真不疼。”谈宝璐脸快要滴出血来,小声嘟囔。
岑迦南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先是骨头,再是筋,确定谈宝璐没说假话,方才松了口气。
不考虑伤情之后,岑迦南方才更加细致的体会到了女孩皮肤的娇嫩,又细腻,又光滑,像白嫩的豆腐,一掐就要往外溢出水来。他不过是轻轻捏了一圈,就已经在上头留下了一圈红印子,像一道鲜红的脚镯。
岑迦南一愣,立刻松手,又见谈宝璐倚在桌子上,低着的脸上晕出两团霞光,纤长的眼尾在灯光下微微有些发红,显得十分妩媚。
岑迦南登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立刻站起身来,背过身,走到一旁的铜盆里用清水洗了手,说:“并无大碍。”
“嗯。”谈宝璐闷闷地应了一声,继续在桌前坐下,想将最后一段抄写完。
岑迦南脱了披风,背对着她站在自己的书桌前拆信。他用匕首整齐地划开一封信,说:“今年神女会的题目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