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迦南连忙用两手也捂上谈宝璐的耳朵,“还能听见吗?”
谈宝璐还能听到,她闭着眼睛,说:“停下来……”
岑迦南便将她抱得更紧了,手臂几乎要钳断她的腰,将她的脸颊贴向自己的胸口,“现在呢?还会听到吗?”
那些声音终于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岑迦南稳健的心跳。
谈宝璐渐渐安静下来,像一个哭累了的孩子蜷缩在岑迦南的怀抱里。
墙那头的声音其实早就停了。
整个过程其实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她听到的全部是来自她大脑内的幻觉。
“好些了么?”岑迦南问。
他心中既懊恼又焦急,恨自己不是个东西。
但他只稍稍松开了一下手掌,谈宝璐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眉毛立刻又蹙了起来。他连忙收拢掌心,继续捂着她的耳朵。
又过了半晌,谈宝璐似是不哭了,岑迦南方才再次低下头,
他刚好看见谈宝璐紧闭的眼皮下又滚落出了一滴眼泪,那滴泪缀在了她的脸颊上,要落不落。
岑迦南两手捂着她的耳朵,双手被占住了腾不开,便干脆一低头,将那滴挂在谈宝璐脸颊上的眼泪给舔舐去。
他尝着了这滴眼泪的味道,有点苦涩,这辈子都不想再让她流第二次。
谈宝璐被岑迦南突然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如梦初醒。
她一时忘记了接着哭,肿着的眼睛像吓到的小兔,怔怔地望着岑迦南。
岑迦南垂下头,用前额与她相贴,用他这一生最低声下气的语气说:“抱歉,对不起,是本王不对。我今日让你过来,本意是想让你知道当上神女的后果是什么,每一年的神女最后都会被皇帝收入后宫,今日墙后发生的事,就是你每日都要面对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谈宝璐缓过神来,她脸颊上还有方才岑迦南舔过的感觉。她有些恼地在岑迦南胸口上捶了两下。她的劲儿小,不疼不痒,岑迦南反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谈宝璐挣扎不脱,干脆就此作罢。
她闷闷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可你明明这么害怕。”岑迦南用指腹揩着她湿漉漉的脸颊。说:“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想当神女?”
谈宝璐低头抿了抿嘴唇,她今日不说出来,岑迦南多半是不会放她走了,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因为,因为……我缺钱!”
钱?
岑迦南愣了愣。
他推测了无数种可能,唯独“缺钱”这两个字是连一瞬都没有考虑过的。
岑迦南确认道:“你想当神女,就是为了那点赏金?”
“嗯……”谈宝璐轻轻点了点头。反正岑迦南又不是不知道她穷,她干脆在岑迦南面前破罐子破摔,“为了给我娘亲治病,我……欠了徐公公和万神医一些钱。如果我能当神女,就能还钱了。而且,我很喜欢跳舞,我跳舞很好看,能被更多人看到,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岑迦南听完若有所思。
谈宝璐还在生岑迦南的气,不肯理他,气呼呼地快步走了出去。
*
她的马车被岑迦南截了,她不得不再次坐岑迦南的马车回去。
她因刚刚的事还在生岑迦南的气,一路上都不同他说话,一直扭头看着车窗外。
岑迦南也没开口,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谈宝璐突然看见窗外的人群中有两个小萝卜头很眼熟,“诶!”
岑迦南撩起眼皮看向她。
谈宝璐急道:“我能下车了么?我刚看见我弟弟和妹妹从学堂回来了!”
岑迦南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应了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谈宝璐立马下车,喊道:“谈妮,谈杰!”
两个小孩闻声回头,眼睛立刻瞪得又圆又亮,谈妮和谈杰亲热地扑进了谈宝璐的怀里,昂着头,咯咯咯笑个不停,“姐姐,姐姐!”
谈宝璐牵上两人的手,说:“姐姐带你们回去。”
“好!”
这时岑迦南也下了马车。
谈宝璐抬眼一看,竟愣在了原地。
岑迦南用一只单眼的黑色眼罩,将他那只紫色的右眼遮了起来。
这么多年,谈宝璐从没见过岑迦南特意用眼罩将眼睛藏起来。
岑迦南此人身上长了些反骨,他明知天下人恐惧他的异瞳,厌弃他的异瞳,他便非要将这只紫色的瞳孔光明正大地露出来,让所有人都明明知道,但又不得不跪拜在他的脚边不敢直视才好!
他今日这么做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
他怕吓着她的弟弟妹妹了。
岑迦南相貌生得十分标致,一只紫色的眼睛又给这张脸添了几分妖冶昳丽之色,以至于那些战败于他刀刃之下的敌人心怀不平讥讽岑迦南为“大晋美人”。
现在岑迦南特意戴上了这张独眼面具,遮了一下那锋芒毕露的紫光,虽然有残缺之感,但显得气质温润不少。
谈杰和谈妮在这个年纪有些怕生,两人挤在谈宝璐身后,大眼睛好奇地在岑迦南身上转来转去。
谈宝璐虽然在跟岑迦南闹别扭,但该有的规矩也不能坏,便告诉谈妮和谈杰,“这位是武烈王殿下,你们要跟武烈王殿下行礼。”
谈杰和谈妮乖巧地同岑迦南行礼:“见过武烈王殿下。”
“免了吧。”岑迦南看着两个小孩,问:“叫什么名字?”
谈宝璐介绍道:“这是谈杰,这是谈妮。”
“糖葫芦,卖糖葫芦哟!”不远处传来叫卖糖葫芦的声音,谈杰和谈妮的眼睛立刻转到那红彤彤,圆滚滚,粘满了糖浆的山楂球上去了。
见两个小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糖葫芦,谈宝璐忍俊不禁,说:“糖葫芦七日方可吃一串,今日才第五日。”
谈宝璐这边话音未落,岑迦南的随从已将这条街的糖葫芦全买了下来,糖葫芦堆起来恨不得比谈妮和谈杰的个头儿还高。
“啊啊啊!”谈妮和谈杰欢喜得都快原地蹦起来了。
谈宝璐有些无可奈何,但见弟弟妹妹这么嘴馋,也就由着他们去了,她再三叮嘱道:“一人只需吃一根,马上要回去用午膳,多下来的糖葫芦,分享给学堂的同窗。”
谈妮和谈杰很听话乖巧,吃一根糖葫芦就已经非常满足了,眉开眼笑地直点头。
谈妮一手吃着糖葫芦,一手牵着谈宝璐,说:“姐姐,我们快回家吃饭吧,妮妮要被饿坏了。”
岑迦南开口道:“既然饿了,就先去花苑楼用膳。”
花苑楼是大都最有名的酒楼,去那里用膳多是讲究排场的达官显贵,甚少有带着小孩儿去玩闹。
“不行的!”谈宝璐正要阻止,但岑迦南一向做事随心所欲,已经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小孩儿就像抱着两只麻袋,一拎,就大步进去了。
谈宝璐可抱不动这么大的谈妮和谈杰,谈妮和谈杰很久没被人抱过,乐得不行,咯咯咯直笑,像小猴子一样攀在岑迦南身上。谈宝璐不得不跟了上来。
岑迦南在花苑楼里有专门的私人包厢,刚一落座,就已有小厮按岑迦南的习惯备好了茶,有备好了菜。
岑迦南又吩咐道:“今日有小孩子,另再准备一些适合小孩子吃的吃食。”
酒楼小厮扫了一眼谈宝璐和两个小孩,心里一阵惊涛骇浪,但面上一点不变,说:“明白明白,小孩子可以吃些鱼丸,鱼丸肉细,绝对不会卡到刺。”
岑迦南:“嗯。”
不一时,菜肴便上了桌。
花苑楼最出名的,是做鱼。每日从城外大河里新钓上来的大鱼,还活蹦乱跳着,就直接拍晕在砧板上,去鳞、去内脏。鱼头剁椒红烧,鱼身清蒸,还留一些鱼肉摔打成口感劲道的白鱼圆子,谓之一鱼三吃,尤为美味。
谈宝璐没立马用膳,她先用勺子,将鱼肉里的刺给剔了,然后再放进弟弟和妹妹的碗里。
谈妮和谈杰平时虽然闹腾,但到了吃饭的时候,该讲的规矩都遵守得很好,认认真真地乖乖吃饭。
她为弟弟妹妹剔鱼刺时,岑迦南一直看着她。谈宝璐被岑迦南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得不抬起头和他对视了好几眼,“殿下……你也想吃鱼吗?”
岑迦南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了一声,良久,开口道:“嗯。”
见岑迦南这别扭的反应,谈宝璐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和她弟弟妹妹似的,连鱼刺都不会吐。
她便又细细挑了一段鱼身上的白肉,将鱼骨用筷子一根根剥出来,放进了岑迦南的盘子里,去骨后的鱼肉肉质不破不散,跟剔骨前一模一样。
岑迦南默默将鱼肉吃了,就搁下了筷子,慢条斯理地剥起鲜虾。剥好的鲜红饱满的虾肉放在盘子里,一会儿就摆满了一小碟。
谈妮和谈杰盯着虾肉直流口水,又不敢要。岑迦南便喂了谈妮一只,又喂了谈杰一只,然后再看向谈宝璐,问:“你呢?”
谈宝璐这一路本来不明白岑迦南到底想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在做什么,此刻她突然明白过来,岑迦南这是怕她还生气,在哄她。
但谈宝璐生岑迦南的气又没完全消,便没好气地小声说:“你当我是小孩子,拿好吃的哄我……”
谈妮和谈杰忙眨眼,说:“我是小孩子!”快拿好吃的哄我吧!
岑迦南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突然问:“那你要怎么哄呢?”
谈宝璐脸皮一涨,忙扭开头,给谈妮和谈杰擦了擦吃成小花猫的嘴,嘟囔道:“哄不好!”
岑迦南笑笑,没说话,继续给他们剥虾。
吃完饭后,谈宝璐牵着弟弟妹妹准备回去。三人正站在岑迦南的马车前,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宝璐,你们怎么在这儿?”
谈宝璐回头一看,谈俞正站在花苑楼的门前。
谈俞刚和同僚在花苑楼用膳,送别友人。
他朝谈宝璐身侧看去,看清一直陪着谈宝璐说话,还牵着谈妮和谈杰的人,竟然是岑迦南,脸色登时变得一片铁青,十分难看。
作者有话说:
岑迦南:努力向小舅子小姨子献殷勤……
谈宝璐:哄!不!好!
——
谢谢宝贝们的灌溉,顿顿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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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讨要◎
谈俞深深看了岑迦南一眼, 越过了岑迦南,对谈宝璐和谈妮、谈杰说:“过来, 大中午的,怎么还不回去。”
“哥哥!”谈妮和谈杰软乎乎地叫了谈俞一声。
这时岑迦南那只裸露在外的眼睛眯了眯眼睛,他的眼尾偏上,扬起时像一只老谋深邃的狐狸。他松开了谈杰和谈妮,让他俩朝谈俞的方向跑去,然后直身整了整袖口,似笑非笑道:“谈俞, 面见本王为何不行礼?”
此言一出,谈俞和谈宝璐均是一愣。
方才这一路上,岑迦南待她和弟弟妹妹极好, 谈妮和谈杰同他也是亲近,让她一时忘了分寸。岑迦南是高高在上的武烈王,任何人见了他, 都改毕恭毕敬地行礼,更不用说使唤他亲手剥虾了。
两个小孩年纪虽小, 但成长在复杂的家庭里, 也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俩嗅到了气氛有变, 挣开谈俞的手,敏锐地钻到谈宝璐身后,瑟缩起脑袋来,圆滚滚的眼睛在岑迦南和大哥之间转来转去。
谈俞咬紧了后牙槽, 手握成拳, 重重躬身向岑迦南行了礼, “下官见过武烈王殿下。吾妹年幼不懂事, 冲撞了殿下, 还请殿下海涵。”
岑迦南没说话,面上依旧带了点笑,但眼神冷淡中蓄着淡淡的薄怒。
谈俞对谈宝璐说:“走,我们回去。”
谈宝璐牵着弟弟妹妹,扭头看了岑迦南一眼,点了点头,“好。”
她低下头,捏了捏谈妮和谈杰的掌心,柔声说:“走啦。”
谈俞带着弟弟妹妹大步走开,他心中有些一股快意。谈宝璐是他的妹妹,他只用叫一声,谈宝璐就会立刻舍弃下岑迦南跟着他走。
谈俞像常胜将军一样回过头,不知何时,岑迦南已经摘下了脸上的黑色眼罩,那只深邃紫色眼眸完全暴露在午后骄阳之下,同他手里摩挲着的贺兰石一般艳丽夺目。
他又在跟他示威,谈俞再次被激怒,“宝璐,”他故意用岑迦南一定会听到的声音大声说:“回去好好说说你的婚事。”
岑迦南闻言果然怔在了原地,当谈俞再抬头看时,他已经坐进了马车之中。
谈俞向岑迦南挑衅时,谈宝璐正在给谈妮和谈杰擦手,浑然无觉,她一听回去又要说她的婚事,连忙求饶:“大哥,我的婚事您就别管啦,我娘那边已经让我一个头两个大了。”
谈宝璐央求了谈俞一路,求他回去后千万别提她的婚事。谈俞叹了口气,说:“你若不进宫,早些将你的婚事定下来,是最好的办法,而且……”他顿了顿,强调:“你不该和他搅合在一起。”
谈宝璐有些心虚。谈妮和谈杰午饭后有些犯困,倚进她的臂弯里睡下了。谈宝璐搂着两个弟弟妹妹,低声对谈俞说:“今日只是偶然见到。”
“偶然见到他会对谈妮和谈杰这般好?”谈俞看向她空荡荡的手腕,质问:“还有,我送你的那条手链呢?你将手链拿出来给我看,我就信你。”
谈宝璐语塞,她在心里琢磨,看来要尽快从岑迦南那里将手链要过来。
“我,我没带在身上,明日就拿给你。”谈宝璐搪塞道。
谈俞当然知道那串手链已经去了哪里,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宝璐,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你若今日是同好人家的儿郎在一起,大哥二话不说就给你去那人家里提亲。可岑迦南……岑迦南不行。”
“可为什么呢?”谈宝璐脱口而出。
看着已经出落得如春风桃花一样美丽的妹妹,谈俞将自己内心最隐蔽的情绪藏了起来,“因为岑迦南天生邪物,品行卑劣,作恶多端,你看他的那只眼睛……”
谈宝璐反问:“大哥,大禹岭道一案您将名单交给他之后,发生了什么?”
谈俞蓦地噤声,黑着脸,紧紧地抿了抿唇。
谈宝璐道:“大哥若不愿意说,那就姑且让我猜一猜吧。是不是名单上的人物全部归案调查,追回部分款项用于岭道修葺?”
谈俞说:“确是如此,但这整件事本来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将我关进天牢都是为了引蛇出洞,为了自己的利益……”
谈宝璐说:“或许他是玩弄了权势,但若他不这么做,这些钱根本不可能真正到岭道修建的徭役手中。”
“你现在是在跟我说,只要达成目的,中间可以不择手段?”
“我只是说,从行事结果上说,他反倒比那些好名声但无功德的人强,”谈宝璐说:“鸟择良木而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