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好学◎
谈宝璐回了屋, 她本来想等岑迦南回来。
但拓跋纻的病逝似乎引起来巨大的震动,岑迦南直到很晚都没回来。
翌日一早, 她醒后睁眼看到左侧床榻上没有褶皱,才知道岑迦南昨夜一夜未睡,只回来将她从椅子上抱到了床上,便又离开了。
女子出嫁后的第三天,是回娘家省亲的日子。
两家离得近,关系又亲,谈宝璐便劝岑迦南幕府那边忙就不要赶过来了。
没想到岑迦南还是抽空到了, 跟辛夫人小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方才打帘离开。
谈宝璐将赫西汀也带着,她同辛夫人说话时, 便让赫西汀和谈妮谈杰一起在院子里头玩。
谈妮被赫西汀摔了个屁股蹲,挺不情愿。
但这是姐姐的请求,便撅着小嘴同意了, 给赫西汀看她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猫头鹰。
里屋,辛夫人和谈宝璐母女两人一见面, 又开始掉眼泪。
谈宝璐怎么也劝不住, “娘, 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好哭的?莫把眼睛给哭坏了。”
好不容易辛夫人终于不哭了,谈宝璐便随口说起:“今天应该是鸣爷出狱的日子,娘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那行刺的侍卫是侯鸣手底下的人, 侯鸣姑息养奸, 犯的这事理该重罚。但又因侯鸣是岑迦南的人, 也没人敢真较这个劲儿, 免官是被保下来了, 但也要停职回家休息个十天半个月,方能官复原职。
辛夫人一听侯鸣的名字,又哭了起来,“鸣爷是个好人,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
谈宝璐忙说:“娘,您别哭,我特地跟你说,就是想让您放下心,鸣爷那边已经没事了。”
辛夫人抹了抹眼泪,说:“鸣爷待我们家这么好,他铃铛入狱,我却什么也帮不上忙。”
周妈说:“夫人别这么说,夫人不是特地为鸣爷制了一身新衣么?”
谈宝璐拍手道,说:“这个好!监狱里又脏又臭,出来正要穿新衣服去去晦气。”
辛夫人脸色微红,说:“这,这怎么好,我一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
谈宝璐啐了一口,说:“那是胡言乱语,怎么不好了?鸣爷隔几日就往我们家送牛肉,我们还礼一身衣服,有什么不好?娘,我跟你一同去,看谁敢说一句不是。”
说着就挽起辛夫人的手,推着辛夫人去取衣服。
辛夫人抱着那身布料上好,针脚细密的男衣,犹犹豫豫地跟谈宝璐一起坐上了马车。
侯鸣在大牢里待了三日,狱卒们心知这是位官爷,落到这地方只是虎落平阳,等他出去了,是要管他们的,便没敢给侯鸣什么苦头吃,一日三餐按时送,也不敢棍棒伺候。
但大牢里到底不是自个儿家,饭菜里没油水,睡觉只能睡硬板床。侯鸣在牢里待了三日,出来时瘦削了一大圈,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留了一脸的大胡子。
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几名小毛贼。那几个小贼在牢里吃了不少苦,日日诉说多想多想回家,侯鸣一看,这些小贼出来,都有亲人接,唯独他这边就来了几名小兵。
那小兵接侯鸣回去,说:“鸣爷,您说您怎么还不娶亲呢?您要是娶亲了,今日回家至少有热汤热饭。”
“别多嘴了。”另一名小兵说:“鸣爷没一直没娶亲是有原因的。你少罗里吧嗦。不就是口热饭么,你滚去烧不就是了。”说着就往那小兵屁股蛋上踹上了一脚。
那小兵滚去生活做饭。
出狱的人要烧热水洗脸,这叫接风洗尘。
再要吃一碗小葱拌豆腐,这叫一清二白。
那小兵烧火烧得一脸灰,这时另一位小兵神神秘秘过来了,说:“有些事你不懂,就少多嘴。鸣爷以前家里有位生病的老母,他是个有孝心的,过门的媳妇,一定要照顾他那老母。可人家好姑娘,谁肯揽这糟心活?一来二去,婚事都吹了。鸣爷又是个好舞枪弄棒的,对那档子事儿不热衷,吹了也就吹了。再后来,鸣爷的老母走了,他这头没人催,婚事可不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兵说。
另一边,谈宝璐同辛夫人已到了侯鸣家门前,结果辛夫人却说什么怎么也不肯下车。
“娘,来都来了,您不下车,这不是白跑了一趟么?”谈宝璐急道。
可无论谈宝璐怎么唤,辛夫人也不愿再出面了,“要送,你替我去送吧。”
“衣服是娘您亲手做的,我送哪儿有娘您亲手送有心。”谈宝璐说。
“我有什么心。”辛夫人说。
谈宝璐说:“您难道对侯鸣没有……”
辛夫人苦笑道:“傻孩子,我跟他现在是云泥之别,送这身衣服,是自找烦恼,自寻欺辱。你若不想送,扔掉就是了。”
“娘……”
无论谈宝璐再如何劝,辛氏也不肯露这个面了。
谈宝璐无法,只得亲自将这身精细的衣服交给了伺候侯鸣的两名小兵,“麻烦你将这身转交给鸣爷。”
“你是什么人?”那小兵警惕道。
谈宝璐脑筋一转,道:“就说是位带着姑娘的夫人。”
小兵见谈宝璐的确做夫人打扮,便不疑有他,抱着衣服兴冲冲地跑去给侯鸣。
“鸣爷,有位姑娘送了身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
“姑娘?什么姑娘?”
侯鸣呵斥道:“少满嘴油腔滑调,诋毁了人家姑娘!”
那两名小兵慌忙跑开了。
侯鸣也奇怪这身衣服是哪儿来的。
莫不是送错了?
展开一看,又是合他身的。
再一瞧,衣领里有布料坊的印记。
“辛氏……”侯鸣喃喃自语道。
谈宝璐同辛氏一起坐车回去,快到家门口了,马车车身却突然一震。
“前面怎么了?”谈宝璐掀帘问道。
车夫回答:“回娘娘,前面有人闹市纵马。”
大晋明令闹市纵马,他们马车如今走到的地方与武烈王岑迦南的府邸又只有一巷之隔,究竟什么人有这个胆子在这里纵马闹事?
只听一声马鞭响,又接着一声“哒哒”地响鼻声,两匹高头大马冲将过来。
马匹一黑一赤,黑色的像从炭火堆里打过滚,通体黝黑,不见一根杂毛,赤色的浑身乱扫胭脂,一对红耳如攒枫叶,就连流的汗都是胭脂水色。
这两匹马都是西蛮乌兹国方产的烈马,嘶吼声响如雷鸣,马蹄大如碗,惊得四周摊位上的百姓抱头鼠窜。
马背上的两名壮汉作乌兹国打扮,盘一大股马尾辫,络腮胡上挂着金银铃铛,一身土褐色短搭骑衣,脚踏兽皮军靴。
这两人多半就是拓跋烨派来的排头兵,传拓跋烨即将前来朝拜的密令。
这两人当街就搂抱起了一名身材身弱的女子,押上马背,熊掌一般黑漆漆的大手就要撕拆开女子的裙摆,行不轨之事。
谈宝璐见状立刻下了马车,大喝道:“你们放开她!”
两名乌兹人叽叽咕咕交头接耳地用乌兹语说了几句什么。
上一世赫东延的后宫里有两位乌兹国献来的双生美人,谈宝璐曾跟着两位美人学了一些乌兹语的发音拼写规则,但她所学的这些只是最基础的皮毛,而且那两人说得飞快,她完全听不明白。
但她能猜到这些话一定不堪入耳。
这两人说完,果然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名左眼上有刀疤的乌兹人,将那名瘦小的女子扔下马,然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就想摸谈宝璐的脸。
这时跟在两人身后的翻译官慌忙上前,耳语了一番。谈宝璐从中听到了岑迦南的名字。
那名乌兹人方才停手,然后大笑了一声,用蹩脚的汉语说:“你们大晋的女人可真是美丽,我和我的兄弟们会好好享用,走!”
那两人翻身上马。
两匹烈马一飞而出,直撞翻了一间店铺的铁锅。
一锅刚刚蒸煮好的大米饭全部被掀翻在地。
那两名乌兹人看也不看,纵马从那米粒上踏过,飞奔而去。
雪白的大米被马蹄践踏得稀巴烂,店主两脚跺地,呜呜大哭起来:“多好的白米饭!怎么能糟蹋白米饭呢!”
有人唾骂道:“那帮蛮子,从不农耕,饿了就去抢,哪儿里知道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更多的人是敢怒不敢言。乌兹人如何待他们这些百姓,象征着上面的人是怎么待乌兹人。正是有一个软弱无能的君主,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
谈宝璐将那名被伤害的姑娘搀扶起来,柔声劝道:“姑娘千万不要因今日事想不开,那些蛮子伤害姑娘,是蛮子的错,不是姑娘的。”
那姑娘是小贩的女儿,不知有没有将谈宝璐说的话听进去,抱着爹爹和娘亲呜呜哭了一场。
谈宝璐吩咐侍女给了这一家一些银两。
她回到府院,赫西汀竟一直坐在门槛上。
他用黑亮的眼睛望向她,问道:“刚刚那些人,是什么人。”
“他们是西蛮乌兹人。”谈宝璐答道。
谈宝璐说完,赫西汀又不说话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机械手指,不知又在琢磨些什么。
谈宝璐温柔地牵起赫西汀的手,说:“好了,我们进去吃饭吧。”
赫西汀默默跟上。
谈宝璐无意间在他心口种下的一粒种子,现在开始破土而出了。
如果他回宫,他颁布的第一条诏令就是,乌兹人不得在大晋境内伤害大晋百姓,有违者杀无赦。
随后几日,谈宝璐一有空便在岑迦南的书房里找些乌兹国的书读。
拓跋烨马上就要来大晋,她想在这之前多学一些乌兹语,这样至少对方取笑讥讽时,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岑迦南书房中四面墙都是书,涉猎博古通今,关于乌兹的书籍也不少。
但以她的水平,想看懂岑迦南乌兹语藏书完全不可能。她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本带图画的乌兹语地图,像小儿学语一般,用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努力通读。
她不禁好奇,岑迦南为什么这么精通乌兹语,上一世的传言难道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岑迦南能教她一点乌兹语就好了。
岑迦南风尘仆仆归家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美人坐小窗下,身后是一丛茂盛的紫色葡萄藤,身侧全是一卷卷古书册。
她穿了一件蜜色抹胸衬裙,外罩一层藕粉色纤纱,如水流的丝绸布料从梨花木摇椅上直垂了下来,近腰的位置颜色稍深,越到裙尾颜色越浅,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牵牛花。
一只白玉似的小脚上没穿鞋,从层层叠叠的蓬松纱裙底下露出了一点点的脚尖,指甲上点了一粒红蔻,像极了一枚朱砂痣。
见他进来,那只脚便连忙钻进了裙摆里,宛如像小鱼钻进了池塘里,转眼消失不见。
“殿下,你回来了。”谈宝璐手中的书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没想到今日会早归,读书读得忘了神,没注意仪容仪表。
她察觉岑迦南在看她的脚,立刻意识到自己看书的姿势不太对,连忙坐起身来,膝盖并拢,两手将裙摆盖在脚背上。
岑迦南官袍未脱,紫衣金冠,周身带寒露,一身清光夺目,玉沼春冰。
他缓步走了过来,随手拾起她掉落在脚边的书,翻至封皮瞧了一眼,有些好笑道:“怎么突然开始看起乌兹语”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宝贝们国庆快乐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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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宝贝灌溉:
读者“四月樱花”,灌溉营养液 +13 2023-09-30 00:28:11
第99章
◎伤好了◎
今日下午碰到的那破事谈宝璐一想起来还来气, 肉呼呼的腮帮子鼓了起来,撅着嘴说道:“今天在外头碰到了两个乌兹人, 他们欺负人!想学乌兹语,下次再见着了,好骂回去!”
岑迦南闻言嗤笑了一声,解了肩头的披风,穿着紫色官服,同她并排坐着,大手钻进她的裙摆里, 轻轻摩挲着她藏起来的脚踝,“这本看得懂?”
谈宝璐靠在岑迦南胸口,蹙起眉, 说:“看得懂一些,但是看得好吃力。”
岑迦南说:“像你这样的官家小姐,在哪儿学的乌兹语。”
谈宝璐眼睫轻颤, 摸了摸鼻尖,隐藏起她重生的经历, 避重就轻道:“以前遇到过乌兹人, 跟着学过几句。”
岑迦南应了一声, 没继续追问下去。他从背后抱着她,越过她的肩头去看她在纸上写的笔记,看着看着,又发出了一声哑笑。
谈宝璐不悦道:“殿下不许笑我。”
谈宝璐写下的乌兹语虽然磕磕绊绊, 好似儿童刚咿呀学语, 但她每个字都写得十分用心, 也十分准确, 笔顺规范, 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他一向欣赏谈宝璐的聪慧机敏,所以才肯让她跟着看那些公文,他看得出她的确只懂一点乌兹语的皮毛,大部分是对着书本一葫芦画瓢学的,如今能学成这么十成九,靠的全是这顶好使的脑袋瓜子。
谈宝璐翻着书,好奇道:“殿下又是如何学会乌兹语的?”
岑迦南答道:“以前带兵在边塞,那儿乌兹小贩多,会一些乌兹语方便。而且如果知道对方的语言,也能更快截获情报。”
岑迦南从背后揽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头,沉声道:“写是一方面,到时候见了乌兹人,对方也不是哑巴,不可能在纸上写话。写下来的字,会读么?”
谈宝璐说:“只会一点点。”
“读一遍我听。”岑迦南道。
谈宝璐一心央着岑迦南教她,便听话地张嘴试着诵读,她努力将舌头在口中放来方去,稀奇古怪的音节便从嗓子眼里冒了出来,听起来好像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嫌弃自己读得不好听,便停了下来,不愿意继续读。
岑迦南问:“读得好好的,怎么不读了。”
谈宝璐说:“我想听殿下读。”
岑迦南垂眸看着她,单薄的嘴角噙着笑,就是不开口。
谈宝璐便又摇他又抱他,“殿下不是说要教我的么?殿下怎么耍赖!”
岑迦南享受了一番软玉在怀投怀送抱,浑身舒坦了,方才将书册接了过去,道:“你拿的是本地理书,讲的是乌兹国的地质情况,山脉走向,和水源分布。你若把这本书给吃透了,明天就能给你一支兵打仗去。”
谈宝璐听得面露红光,好似真的就要上马打仗了。
压根不记得自己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她两手托着腮,催促道:“殿下快念!”
岑迦南淡笑着摇了摇头,终于正儿八经地轻声念起她方才写下的语句。
说乌兹语时舌头要卷起来,有力的抵住上颚,然后发出类似鸟兽鸣叫的弹舌音。岑迦南平时说话的声音偏低沉,是稳重雄厚的男声,而乌兹国是以豪放著称,乌兹语更是粗狂粗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