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烨意外地扬了扬眉,道:“听闻大晋女子好妒,你倒是大大方方。”
谈宝璐不理拓跋烨的讥讽,对台下的太监宫女道:“将人带下去。”
她下了令,却无人敢听令。
台下人分为两拨,要么是禁卫军,只听令于岑迦南;要么是宫女太监,名义上听令于赫东延,实际上听令于徐玉,而徐玉也是听岑迦南的。只要岑迦南不动,无人敢动。
就在岑迦南挥指时,拓跋烨突然用乌兹语命令道:“带她们下去。”
几名乌兹士兵上台将五名乌兹舞女带了下去。
酒宴正酣,谈宝璐又陪坐了片刻,觉得闷得慌,便起身出去透了透气。
“王妃娘娘,请问这五名女子如何处置?”她一离席,立刻有宫女和太监过来询问。
谈宝璐看向那几名在等候她许久的女子,用乌兹语问她们:“你们可会刺绣?”
这五名女子没想到谈宝璐竟会她们的语言,讶然了片刻,方才有人勇敢地回答道:“会。”
其他几人陆续跟着也回答:“会。”
谈宝璐说:“你们面前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我娘亲的秀坊当绣娘,第二条是进宫去,进宫后是当什么样的妃嫔,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你们愿意走哪条路?”
几位女子用乌兹语互相交头接耳了一番。
一人说:“绣娘多辛苦,是伺候人的差事,进宫能当主子。”
“可我不想再挨打了,我想靠自己的双手……”
“真是愚笨……靠绣花织布,到何年何月方能得到娘娘们头发上的一根发簪?”
谈宝璐默默听着。
有舞女怯怯地对谈宝璐说:“娘娘,我不怕辛苦,我愿意去当绣娘。”
谈宝璐点点头,说:“好,你们呢?”
五名舞女里,只有这一名女子肯去当绣娘,剩下的四人全都想进宫当娘娘,甚至有人脸上方才被鞭子抽过的血痂未结,还在往外冒着鲜红的血珠。
谈宝璐也没再多劝,只叫婢女领那一名舞女出宫去,今晚先找个地方睡下,明日再带去秀坊。至于剩下的四人,又让徐玉的小太监领了去安排。
五名舞女下去后,跟随谈宝璐的宫女忍不住叹息:“明明有出路,怎么偏要选进宫呢?”
谈宝璐昂首看向头顶璀璨的星空,天上的繁星这么美丽,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停下脚步抬头欣赏这番平等给予每个人的美景。
她淡声道:“天只救自救之人。我们走吧。”
“是……”
*
歌声和舞蹈中,方才的争执就此揭过。酒到酣畅处,拓跋烨突然离席,向赫东延敬酒,道:“我素来向往大晋美人如云。”
赫东延道:“乌兹女子才是天外飞仙。”
拓跋烨道:“远不及大晋女子温柔动人。”
他望向赫东延身侧的妃嫔们。赫东延妃子拓跋烨怎能被这般观赏?拓跋烨一个一个看完,最后目光落在赫东延身侧的女子身上。
赫东延今晚身边跟着的便是宝夫人。
他对宝夫人算是长情,一来因宝夫人名字中有个宝字,让他能每每想起爱人,二来宝夫人性情温顺可人,绝不会像惠妃徐敏儿那般处处呛他,让他下不来台。
拓跋烨看着宝夫人,说:“我对陛下身边的这位女子一见钟情,陛下可否将她赏赐给我?”
宝夫人闻言推翻了茶盏,吓得花容失色。
赫东延面露难色。
见赫东延竟没有一口就回绝,宝夫人垂泪哀求道:“陛下……求求您了,莫要将臣妾送出去。”
拓跋烨大笑了一声,道:“拓跋烨等候陛下的赏赐。”说罢离席退场。
拓跋烨走后,赫东延握着宝夫人的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宝夫人只是他偶然一时性起看中的一名小宫女,没有显赫的家世,高贵的出生,他对她虽然睡了无数次,但也只是当成一个玩物。如果献出一名小女子就能换来拓跋烨的和平,有何不可?
宝夫人见赫东延半晌不说话,以为态势还有转机,她擦了擦眼泪,殷切地望着赫东延,“陛下不会将臣妾送走的,对吧?”
赫东延转动眼眸朝宝夫人看去,他顿了半晌,然后拍了拍宝夫人的手道:“宝儿,听话,你去陪拓跋烨一晚。”
第101章
◎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位故人◎
宝夫人一时间泪如雨下。
乌兹人以凶悍残暴著名。
他们甚至没有伦理道德可言。母可妻, 兄弟妻可妻,儿妻亦可妻。
这就是一帮不被教化的野蛮人, 她如果今晚落在这种人手里,不会有什么任何好下场!
宝夫人哭道:“陛下,求陛下不要这么对我……”
赫东延握着宝夫人的手,温声道:“只一晚,明日朕亲自接你回来。乌兹人现在势力太大,因为一个女人得罪他们没这个必要,你要体谅朕, 要以大局为重。”
宝夫人听着只想冷笑。
赫东延现在话说得这么好听,明日就将她接过来?他是一个那么迂腐的人,怎能接受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睡过再回来?今晚过后, 她是真的没有安身之处了。
“陛下,求求您了陛下……”宝夫人低声下气地继续哀求着:“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陪伴陛下快有一载, 陛下看在这份感情上……”
赫东延不为所动。
宝夫人便说起了他们曾经美好的回忆,企图唤起赫东延的旧情, “陛下还记得吗, 臣妾与陛下相见的第一夜, 那晚陛下和臣妾那般恩爱……”
宝夫人的温声细语,的确唤起了赫东延的回忆,不过却是关于上一世的。
上一世的那一晚,谈宝璐进宫为他献舞。
她没有踏碎冰面, 被送到了他的寝宫……
那时他为何醉酒, 为何没有去见她?
每想到这里, 他都心如刀割。
他缓缓看向宝夫人, 他究竟是怎么对着这张艳俗的面容, 叫了那么久那个人的名字。她根本不配。
赫东延冷淡地开口:“朕,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位故人。”
宝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杀她的最后一刀。
她分不清究竟是被送走更痛苦,还是听到赫东延亲口说她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更痛苦。
可这份痛苦之后,她还是改不了对赫东延的爱。
她已经爱这个男人太久了太久了,久到不知道除了爱他,除了费尽心机博得他的一点点爱意,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一手锤地,啜泣道:“陛下……真是无心无情啊!”
赫东延哄人的耐心已消失殆尽,他不悦道:“不用再说了。”
“陛下,陛下……”宝夫人死死抓着赫东延的袖口,像紧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指尖太用力,竟抓破了赫东延手臂的皮肤。
赫东延旧疾一直不曾断根,宝夫人这么一抓,抓破了他手背上的疮口。
赫东延登时十分恼火,对上前要带走宝夫人的几名太监冷声说:“送到拓拔烨床上之前,先将她的猫爪子给修剪修剪。”
“是。”
几名太监将宝夫人带了下去。宫女们奉旨要给宝夫人剪指更衣。
宝夫人宁死不依,谁碰她,她便咬谁挠谁,“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去!你们这帮孽障!”
宫女们苦不堪言,劝道:“娘娘啊,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宝夫人说:“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我?陛下不会送走我的!陛下,陛下啊!”
宫女们招架不住,又请了一位太监过来。
那太监略有些本事,尖声道:“娘娘,陛下刚才下令的时候,您是在陛下跟前的。陛下金口玉言,亲下的令,您若是不从,那便叫抗旨!去陪那蛮子一夜,是难捱,但至少还有条命,抗旨可是人头落地呀!”
听了这番话,宝夫人方才渐渐不挣扎了。
那美丽而哀伤的眼睛彻底失去了颜色,心如死灰。
她被宫女们押着梳了头,洗了面,仔细修剪了指甲,又穿上了一身侍寝的玫色睡衣,用一道丝绸薄被一卷,就由几名太监抬着,要往拓拔烨暂住的宫殿送去。
宝夫人在太监的肩上颠颠簸簸,被眼泪模糊住的目光几乎看不清前路。
她不是屈服于自己命运的人,但此时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即将化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起她和赫东延在一起甜蜜的日子。赫东延是会甜言蜜语的,天底下最尊贵人的一句朕顶顶心悦你,是治百病的良药。
那被美化过的往日有多甜,滚落进嘴里的眼泪就有多苦。
突然不远处两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之下迎面走了过来。
竟是谈宝璐同惠妃二人正在秉烛夜游。
宝夫人再次生出了希望。
她一直憎恨惠妃和谈宝璐,恨她们出身比自己好,恨她们过得比自己好,但此时此刻她们却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发疯似的撞开要带她去见拓拔烨的太监,冲到谈宝璐跟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哭道:“惠妃娘娘,王妃娘娘,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谈宝璐被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宝夫人吓了一跳,她微微怔,忙问询:“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只得答:“今日宴后拓拔大人请求陛下将宝夫人赏赐给他,陛下同意了,正要将人给送过去。”
谈宝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东延竟然胆小如鼠到这班地步。
宝夫人见谈宝璐有心软的迹象,便立马向她膝行了过去,哭诉道:“求王妃娘娘救救我,现在只有王妃娘娘能救我的命了!”
看着宝夫人梨花带雨的面庞,谈宝璐沉默片刻。
她对宝夫人的感情有些复杂。
上一世她的生命中并没有宝夫人这个人的存在。
她的出现是这一世的一个变数。
方月华和惠妃现在已经逐渐偏离上一世的轨道,不再溺在后宫这滩臭水里。可是宝夫人还在中间浮浮沉沉。她总归是于心不忍,想再帮一个。
“宝夫人就留在我这里。”谈宝璐徐徐开口道。
“这……”太监们面露难色。
谈宝璐讨要宝夫人可跟方才讨要舞女不同,舞女们只是一个物件,要了就要了。但宝夫人是拓拔烨点名向赫东延讨的,而赫东延也许了。她再要过去,可是在跟赫东延和拓拔烨同时抢人。
可谈宝璐如今身份又是武烈王妃,背后的那个岑迦南他们更不敢得罪。
两头都不是省油的灯,真让人进退两难。
惠妃向谈宝璐侧目,道:“我有话跟你说。”
谈宝璐点点头,随惠妃到一旁说话。
惠妃怀里抱着被方月华救下来的狸奴,先是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方月华今晚在这儿,定要将你骂个狗血淋头。”
谈宝璐非常清楚惠妃为何在此时提起了方月华,轻轻抿了抿嘴唇。
惠妃继续道:“当初方月华得势,宝夫人在她身边跟条哈皮狗似的,撵都撵不走,结果方月华倒霉后,你可在冷宫里瞧她来过一次?一次都没有!”
谈宝璐默了半晌道:“宝夫人她的确忘恩负义,但她忘恩负义,该有自己的报应,不至于被送给乌兹人糟蹋。”
惠妃瞪了谈宝璐半晌,一跺脚,唾道:“整日救阿猫,救阿狗,总有一天会救到一条蛇!”
惠妃徐敏儿刀子嘴,豆腐心,她纵然不屑宝夫人的人品,但也不想看到宝夫人被那群野蛮人玩死。
她瞪完了谈宝璐,又轻蔑地瞟了宝夫人一眼,深吸口气,妥协道:“就说宝夫人同我跟武烈王妃一同喝茶了。”
她有意将自己的名字也加了进来。
单谈宝璐一个亦或惠妃一个,难将这事扛下来,两人一同出面,谈宝璐背后是岑迦南撑腰,惠妃背后是徐家撑腰,饶是赫东延想发火也要再掂量掂量。
“惠妃娘娘,奴才空手回去,是要领罚的。”太监愁眉不展道。
惠妃趾高气昂道:“哪个罚你们?你们干爹徐玉?他若要罚你,就说是我要的人,让他来罚我。”
见惠妃将话说到了这地步,几个太监们只得垂头丧气地退去。
宝夫人忙表现出千恩万谢,“惠妃娘娘,王妃娘娘,救命之恩臣妾无以回报……”
惠妃冷冰冰地睨了宝夫人一眼,轻轻抚了一把怀中花纹狸奴的毛,道:“报恩本宫就不奢求,你在背后少捅本宫我两刀,就算本宫今日救你积了福德。”
谈宝璐瞧了一眼宝夫人衣不蔽体的里衣,在寒风中冻得香肩直抖,便又吩咐宫女给宝夫人拿件披风,随惠妃一同去到了偏殿里小坐。
*
拓跋烨歇脚的宫殿那头,拓拔烨几名下属正喝酒取乐,各自怀中搂抱着一名几乎赤.裸的曼妙美人,用乌兹语大肆辱骂:“大晋人真是没骨头,自己的女人被抢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让我们伟大的首领向大晋的美人证明,什么才叫真男人!”
哄堂大笑之中,低俗下作的话语此起彼伏。
拓拔烨在席间却没喝酒,而是在用一把灵巧的小刀,雕琢着一块玉石。
大晋人迂腐愚笨软弱,但他们却在文艺上有着如此有造诣。他们用那没有肌肉、羸弱的手指,在坚硬的玉石上,雕刻出了绚烂多姿的宇宙,多么奇妙。
刀锋偏移,玉石上的文竹叶片应声折作了两断。
拓拔烨轻快地叹了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他缓缓攥紧了手掌,方才那雕刻块失败的玉石,在他的掌心化作一捧清灰。
既然得不到,那毁掉就是了。
乌兹人叫嚣了大半夜,一群低眉顺眼的大晋太监哆哆嗦嗦地上殿来。
“怎么只有你们这几个不男不女的?你们大晋的妃子呢?”乌兹人大声道。
“宝夫人今日不能来陪拓拔大人……”这句话被翻译官翻译成乌兹语告知。
“什么?”那乌兹人便拍桌道:“大晋狗皇帝看不起我们!”
这些人的肆意妄为全是在拓拔烨的应允之下。
拓跋烨一言不发,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十分邪气。
下属们也跟着哄然大笑。
“不过是一个女子,只有三分姿色,首领抢她来,不过是要给大晋狗皇帝下脸子,他要真把人送过来,那还没意思,不送人,我们才好有由头去闹!”
“对!”
“你们不是说大晋皇宫里的女人漂亮吗?!现在就是你们抢人的时候。”
“是!”
“抢到什么是什么,兄弟们,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哈哈,啊哈哈哈!”一时间群情激奋,这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往了赫东延的后宫。
*
后宫中,宝夫人低眉顺眼地和徐敏儿谈宝璐陪坐。当初她是如何服侍方月华的,如今如何服侍惠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