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里又涌起了水雾,原来他们在崖底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小孩子。这个还没来到人世的孩子,冥冥之中保佑了他们。她无比渴望立马便将这个消息拿到跟岑迦南分享,可岑迦南的麻药还没退,他还在昏迷之中。
万事通又叮嘱了一些事宜,方才退了出去。
谈宝璐心中太欢喜,倚在岑迦南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他,描他的眉,不觉也睡了过去。
待日暮西垂,谈宝璐醒来,竟发现床榻空了,岑迦南人又不见了。
她慌忙跑了出去,便见岑迦南正在帐中同侯鸣徐玉等人说话。众人恭恭敬敬,垂手听令。岑迦南抬眼间看见了她,便止住话头,对那几人做了个手势,几人闻令退了下去。
谈宝璐朝岑迦南走了过去,不悦道:“殿下怎么不好好休息?”
“没事。”岑迦南莞尔,说:“过来。”
谈宝璐摆脸色给他看,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
岑迦南便将她抱坐在了他的膝上。
以前岑迦南看书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坐着,然后忙点自己的事。于是她一依偎进去,便有一种熟悉又惬意的感觉,腰跟着塌软,习惯性地找那个最舒服的姿势。
但她只放软了片刻,马上想到岑迦南的伤口,连忙坐直起来,两手撑在岑迦南的胸口,催促道:“殿下快放我下来,这样伤口要弄裂开了。”
岑迦南低头看她,眸色幽深,道:“你若不乱动,就不会裂开。”
谈宝璐哑然,岑迦南这条命,是她可小心才捡了回来,岑迦南不当回事,她可舍不得,生怕再磕着碰着。
她僵硬着屏息不敢乱动,岑迦南便抱住她的后腰,逐渐靠近过来。
他的英俊的面庞在她眼皮前缓缓放大,他身上的檀木香密不透风地笼罩住她,她垂下头,下意识往后躲。她腰肢一动,便感觉到岑迦南的小腹因她的动作用力紧绷,他担忧他的伤口裂开,又不得不停了下来,腰挺着,快要弯成了一把弓,不上不下。
岑迦南失笑了一身,将她掌控在自己的怀中,俯身亲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浅尝辄止地勾勒了她的唇线,然后吻得越来越深,最后几乎将她的唇一整个包住,恨不得要将她拆骨下腹。
这个劫后余生的吻里有安抚有怜惜还有深深的爱意。
她一面被挑动,一面又时刻担忧他身上的伤,她不敢动弹,又好想挣扎,矛盾和紧张给这个吻增添了新的味道,让那海浪的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澜不息。
一吻毕,她有些气喘吁吁,两人四目相对,岑迦南望着她的唇,就粗糙的指腹研磨上去。
谈宝璐被擦去了唇上的水渍,唇色红得艳丽。
她眼神迷离,重新聚焦视线,方才开口道:“殿下,你最近不能喝酒。”
“为何?”
“因为要养伤呀。”
“好。”岑迦南迷恋地看着她,抱她的腰,闻她的发,爱不释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
谈宝璐说:“殿下就是现在说地好听,刚才我说怕伤口裂了,你怎么不听。”
谈宝璐脸红了红,继续说:“而且,我也不能喝酒了。”
“嗯?”岑迦南没明白,温言细语地追问。
谈宝璐涨红着脸,将他的手牵到了她的小腹上,轻声重复道:“我也不能喝酒了,因为……”
岑迦南一震,立刻低头看向她平坦的小腹。
第120章
◎“殿下你怎么哭了啊!”◎
向来才思敏捷, 行兵作战于帐中坐镇决胜千里之外的岑迦南,此时竟半晌没言语, 甚至看起来有些愣怔。
他望着谈宝璐的小腹,在原处僵硬了好半晌,然后将掌心过于小心谨慎地贴上她的小腹,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自言自语道:“从没想到,我也有今时今日……”
谈宝璐闻言抬头, 就见岑迦南的眼眶微微泛红,像是要哭了似的。她略一吃惊,笃定是自己看错了。但她心中有痒, 想再仔细确认一番。她两手捧上岑迦南的面颊,将岑迦南的面颊转过来。
而岑迦南却刻意地转过头,这举动便是欲盖弥彰了。谈宝璐顺着岑迦南转头的方向, 凑到岑迦南面前。她真没看错,岑迦南深邃的眼睛眼角带了一抹长长的红印。
男人通常比女人理性, 他们热爱追逐利益, 而对人情更加冷漠。尤其是后代由女子生育豢养, 他们无需付出,坐享其成,因此知道有子嗣顶多也就是大喜一番。
谈宝璐猜到岑迦南会很高兴,但没想到岑迦南听闻这个消息竟会如此动容。她见岑迦南红了眼眶, 也忍不住想落泪。她吸着鼻尖, 抽抽搭搭地说:“殿下你怎么哭了啊!”
岑迦南合了合眼, 指捏眉心, 再睁开眼时, 目色已恢复清明,那抹红印淡去,和往常无两异。淡淡地说:“没有。”
谈宝璐追着他躲闪的异瞳看,执拗地一遍遍说:“有,就有,我刚刚明明看见了。”
两人你追我赶,你进我退,闹腾得不亦乐乎。突然岑迦南停了下来,不再躲避,任由谈宝璐去瞧他的眼睛。
谈宝璐望进了岑迦南的眼底,从那绛紫色的大海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不由又这抹异色吸引进去,不觉想起自己那时以为岑迦南要死了,趴在他胸口要死要活,口中一声声念叨着多喜欢这只眼睛。
要死,结果没死掉,这真是一件尴尬的事。
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谈宝璐同岑迦南大眼对着小眼,率先败下阵来,不好意思地别开脸,眼睛滴溜溜转着,看向了别处。
岑迦南又将她抱坐起来,追问:“此事可当真?万事通给你诊过了?”
谈宝璐朝后让了让,红着脸点了点头。
岑迦南闻言,大笑了一声,然后将谈宝璐原地抱了起来。他紧搂着她的腰,她的身体往一轻,两脚几乎要踩不上地。她吓了一跳,忙撑着岑迦南的胸膛,说:“殿下快别闹,伤口真要裂了。”
岑迦南这才将她放了下来,他环着谈宝璐的腰,再次将掌心贴上自己的小腹,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谈宝璐见状,抿唇轻笑了一声,垂头柔软地说:“现在月份小,还摸不出来呢。”
岑迦南问她:“是什么时候有的?”
谈宝璐明白岑迦南问的什么意思。她忍着脸颊上的潮红,凑到岑迦南耳边,捂着嘴小声告诉他:“应该是,那天……晚上。”
“那天?”岑迦南眉心一扬,也想起了那晚,说;“我还以为,会是在书房那日。”
岑迦南说的书房那夜,又是另一回。那次岑迦南也弄得凶,拿狼毫笔在她身上画了株桃花树,画好了又抱着她躺在宣纸上,将红墨拓下来,做了一副艳桃图,那张图现在还卷起来同其他画轴一起放竹筒里。
谈宝璐涨红着脸说:“不是……那天之后,来过癸水了。”
“中旬院子里呢?”岑迦南说。
那次是在葡萄藤下,两人将仆从都驱散了,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就在那藤蔓紫花中亲近。结束后,她被弄得落了一身紫藤花……
“就那几回,”那日倒是时间相近,谈宝璐结结巴巴地说:“具体是那一次我也不知道了。”
岑迦南将她横抱在腿上,又问:“万事通可说了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谈宝璐摇了摇头,说:“没有,他说现在把脉不准,还看不出来。殿下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岑迦南说:“男孩儿女孩儿各有各的好,男孩儿皮实,好养活,但性格容易顽劣;女孩儿乖巧,听话,但身体容易虚弱。所以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只要他们健康。”
谈宝璐点了点头,说:“那殿下有没有想好名字?”
“名字?”岑迦南不假思索道:“这个简单,男孩儿就叫大牛,女孩儿就叫小花。”
谈宝璐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说:“殿下取名,怎么跟给小鹰取名似的。”
岑迦南莞尔,道:“贱名好养活。”
谈宝璐说:“殿下现在嘴上打趣,等孩子真出生了,不知道要翻破几本词典。”
两人拥在一起,一时默契的安静无言。谈宝璐说:“殿下现在在想什么?”
岑迦南说:“在想我们在崖底的时候。”
“我也是。”谈宝璐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我有一点害怕。”
岑迦南将她拥得更紧了,轻言细语道:“害怕什么。”
谈宝璐仰面看他,道:“听说人做了坏事,便会遭到报复,我那时用火铳伤了人,怕会损这孩子的福气。”
岑迦南说:“不会,这孩子是个福将,他还未出生时,就知道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是吗?”谈宝璐含泪道。
“当然。”岑迦南说。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心道,若这笔债真要还,加在他身上就是了。他曾经愿意用后半生守护她,如今他愿意用他的后半生,甚至他的下一世,下下一世,守护他们母子,每一世都平安顺遂。
谈宝璐破涕为笑。
她打起精神来,说:“不说这些丧气话了,阿汀就要回宫了,你说皇帝会让阿汀这么顺利就恢复身份吗?”
岑迦南摇了摇头。
谈宝璐说:“我也是这么觉得。要是他从中阻挠,使诡计不让赫西汀回宫该怎么办?”
岑迦南一笑,说:“用一个绝不可能推翻的证据。”
“绝不可能推翻的证据?”谈宝璐好奇道:“那是什么?”
岑迦南从不说没把握的话,道:“现在还在准备,等回宫后自然就知道了。”
第121章
◎滴血认亲◎
恰逢先帝祭日迫在眉睫, 礼部一面忙着祭祀典礼,一面又为皇子验亲做足准备。
若那孩子是假皇子便不提, 若真是皇子,一旦身份分明,便恭迎小皇子回宫。
朝中群臣消息灵通,老早就知道小皇子的事,这日上早朝等候时,忍不住议论纷纷:“这孩子究竟是真还是假?”
“依我看,多半是假的。”有人笃定道。
说话那人用手指了指眼睛, 意味深长道:“还看不出来么?朝中有人一手遮天惯了,如今圣上不如以前绵软,三番五次斩除那人的左膀右臂, 那人定是嫌这个傀儡不够听话,要换一个。”
也有人不赞同,道:“可是多年前, 的确有皇子流落到了民间。说不定这孩子就是当年那个呢?那人再狗胆包天,再贼心不死, 也不至于做出这种污秽皇族血脉之事啊!”
“那可是在后宫长大, 养尊处优的小皇子。这样的孩子五体不勤, 六谷不分,一出宫,不就是个‘死’字?”
“慎言慎言……”
与此同时,谈宝璐随岑迦南一同入宫。
因着急赶回宫中验证赫西汀的身份, 岑迦南的伤顾不得好好养就启程, 一路风尘仆仆, 伤口还不曾痊愈。
所以岑迦南现在不可久站, 行走远路需撑着一只黑色拐杖。而岑迦南不喜使用拐杖这类暴露自己弱点的东西, 总不爱用,谈宝璐怕他会强撑着,便有时当一下他的拐杖,环抱着他的手臂,搀扶着他。
再次走上大殿前的白玉阶梯,谈宝璐心中百感交集。这短短一段路,她走过许多次,每一次踏上,心境都大为不同,有初进宫的期待,有重生后的愤懑,而这一次,她仰头望着宫殿每个角落上垂下的风铃和铜钟,听着那叮当作响的声音,知道这就是尾声。
谈宝璐扶着岑迦南一步步走上玉阶,在丹墀上停下。
因祭祀先祖,先帝灵位从祠堂中请了出来,供奉在大殿前,青烟寥寥,佛音绕梁。
赫东延这次执意要将上朝的地方从殿内搬到殿外。
众人顶着日晒,跪拜于玉阶前等候圣驾。
看着脚下红色的砖块,谈宝璐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历朝君王要杀大臣,都是在这丹墀上下旨,这丹红的砖染上血,颜色尤为好看。
在她忧心忡忡之际,她感觉到岑迦南在长袖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抬起头来,岑迦南朝她看了过来,未曾开口,但用温和的目光默默安抚着她。她便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她绝不害怕。
日头渐高,赫东延终于从殿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黄色龙袍,头顶羽冠,眼前的珠帘叮当作响,端坐在龙椅上。
也不知他今日葫芦里卖了什么汤药,他看起来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他朗声开口:“想必众爱卿已知晓今日要议何事,朕在此就不再多言,将人带上来罢。”
赫西汀被四名侍卫押送了上来。他穿着麻布短打衣裤,身形颀长,脖子上驾着两把冷冰冰的长刀。
在场群臣将近百人,数百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但这个少年面上却不露怯意,脚步勇敢坦荡地步上了玉阶。
赫西汀刚走至丹墀上,就听赫东延一声呵:“面圣为何不跪?”
赫东延话音一落,立刻有两名侍卫手握红缨枪,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膝盖窝处,剧痛袭来,赫西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看到赫西汀颤抖的膝盖,谈宝璐心中十分心疼。赫东延就是故意的,他要给赫西汀一个下马威。
这时一名武将出列,朗声道:“微臣要告发武烈王岑迦南谋逆。”
此言激起千层浪,众人只以为今日要验证真假皇子,不知还有岑迦南谋反一事牵连其中。
一片哗然中,那名武将虎眸一转,指向赫西汀道:“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是岑迦南收养的小乞儿,压根就不是什么皇子!”
这名武将正是谈宝璐的邻居护国将军,还曾与谈宝璐发生过口角。
“当初臣的小孙儿就是被这小子打伤。这小子在岑迦南府上住了许久,与岑迦南以兄弟相称交情匪浅。如若他真是皇子,为何不早早,偏要在狩猎之时从天而降?此事十分蹊跷,疑点颇多,背后定有巨大的阴谋,还请陛下明查!”
“什么?!”
“竟然是这样……”
赫东延面上狂喜之色难掩。
他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他知道身边可用之人都有谁。上一世护国将军簇拥他到了最后,所以这一次他特意召见他促膝相谈,一夜之后,他果然向他递上了一把杀岑迦南的好“刀”。
“岑迦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朕一心重用你,你却作乱朝野,要将民间野种混入皇室血脉之中。”
赫东延发难之际,众人均低着头,不敢言语。
徐玉道:“陛下息怒,这只是护国将军的一面之词,这孩子究竟什么来历,还应祥查方可盖棺定论。”
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岑迦南不为所动。
他不争不辩,平静地说:“此人是否真为皇子,将御医馆书呈上便可知晓。”他喝令:“呈上来。”
御医馆立刻呈上了文书。
御医道:“据案中记载,小皇子为丁酉年丙午月己亥日庚午时所生,其面部雪白,耳廓上沿生有一枚小痣,甲寅年曾有医治记录,被野狗咬伤,右手手指断去四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