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婆娑香,更是当今独钟,且常用的香料,此香乃辰朝南疆所产,一年也产不足一斤,其香单嗅之,味清冽,温醇,清雅,但若与旁的香料相撞,其味便尤其霸道,是呈完全碾压之势将其他气味压下。
不仅如此,此香气味绵长,温和平顺,有养身滋神之效,长久闻之,心境平和,实为解忧尔。
这样难得珍贵之香,前朝后宫,都无一人有幸能得一丝一两,更是连提及觊觎都不敢,而今一个女子,甚至都不曾亲自求到前来,就这般轻易许下,
许一女子荣宠或在旁人身上极为常见,可如圣上这般儒雅贵重,实则冷漠莫测的一国之君来说,为一女子诸多包容,亲喂汤药,柔情低哄,实在是此前想都不敢想之事。
纵心中惊涛骇浪,二人面上也不敢流露分毫,陈呈将近日察记她药瘾发作异同,及抗瘾所为取精可用处报后,便领命出去。
寻常人尚且不喜有与己类同者,更罔论九五至尊,宗渊不喜被人过界,他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一旦被他划入领地,便再珍贵难得,全凭他愿否施予。反之,但有触犯,必遭灭顶反噬,要么便会弃如敝履。
而昨夜,怀中战栗的身子伏在胸前专注深嗅的模样,实在像极一只在外受了欺负,迫切的亟需他的味道来获得安全的小猫儿,可怜,纯粹,真实,
既得他意动,自予她所求。
“南江如何,”
他手中拿的正是南江新上任知州快马送来的信函,那双深海般莫测的眼眸也正淡淡落在上面,却还再问已知之事。
陆铎今年二十有四,乃元京唯一世袭罔替陆国公府上大公子,与天子虽非同龄之辈,却在幼年时便入宫随架君侧,如今十余年过去,从一众侍读脱颖而出,到天子近卫,再到如今的天子近臣,
虽年纪轻轻便官居三品,且满朝上下,唯他能得天子几许信重,多年随架,但陆铎却从不敢自恃交情,忘了尊卑身份,甚至更因为护侍多年,他要比其他人更谨小慎微,不敢有分毫行差踏错。
领悟圣意,问一答三,忧主所想,便是他多年来领悟出来的道理,遂此刻所听,绝非明知故问,
“回主子,暗探来报,卫茂绅大人到任后雷厉风行,两日便将南江官场诸务整顿清肃,并派官兵明察暗探再次清除瘾患。出海粮器三日内可准备妥当,军船已整清完毕,一万海兵已集结待命,卢百行将军明日便可抵达南江!”
火铳的出现让宗渊心生警惕,那么药瘾的卷土重来就是直接触了逆鳞,让他动怒。
海外诸物奇于辰朝,内外往来确实利于国朝充盈强大,但若这海外之物威胁国朝,他必然是要将其先行扼杀。
“孙宾冉到了何处。”
“回主子,昨夜来信,孙大人钦差车架已到仙阆,今夜子时便可抵达别院前来参见。”
“不必来见,叫他直去南江与卢百行一道出海,抵达罗瓦后,许其便宜行事。疆土辽阔,海无边际,但国威不容侵犯,调一队翎鹰随行护卫孙卢两位大人。”
话落,黑沉木祥云桌案上,一棕红色尺长木盒便被推至案边,陆铎躬身双手将之托捧,沉声应命。
将诸令下派不过盏茶功夫,陆铎重返房外,胸中翻涌眸光闪烁,须臾他请门入内,问安后径直于书桌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欲请主子降下恩典,允传信家中,必斟字酌句,入一止二,阅后即焚,不露别情。”
上首笔锋沙沙,偶有纸页翻动,良久,正在他额背覆汗,心跳渐鼓,欲请罪时,低醇嗓音终从天降:“准。”
第22章
来到这里将将月余,安若的身体便疾速差下,她孤身一人本就格外注意自己身体,上课工作来回跑体质本来就强一些,稍有不适她及时加速代谢不需吃药自己便能痊愈,而现在,只是见了一丝风雨,竟就高烧险至昏迷,
安若知道究其根本还是毒.瘾对她的身体摧残太重,身体各项机能,及免疫系统大降所致,而戒毒是个持久战,本就对身体和精神损耗巨大,
不论如何,昨日幸好有原州在,否则以她的身体状况,加上昨夜连雨,恐怕真就会病死过去。
空气里带着雨后独有的清新干净,安若闭眼深吸口气,沉重的头中好似也轻减了些,院中露了一角的石榴花开的艳丽,凝露欲滴,她却无心观赏,
毒要戒,身体更要健康起来,饭很香,药很苦,对安若来说,都是一样难以下咽,即便只是简单进食的动作让她出了一身汗,胃中更是翻滚不停,她都强迫自己咬牙忍下,
许是药对症,也许是她的身体根基太好,昨日烧过,今日除了发烧过后身体的疲倦虚弱,已经没再反复,只脸色看起来仍旧苍白,有气无力。
宗渊过来见她短短一个日夜过去,又见消瘦憔悴,仿佛大病在身的模样,当即便皱了眉,“怎脸色如此难看,”
说话时已抬手触贴她的额心,好在触之一片温凉没有灼烫,自然流露威严的眉宇也倏尔舒展开来。
手指下移本是要予她安抚,指下温凉细软却陡然一空,深眸中那抹柔和也随此淡下,虽仍是温和,却莫名叫人屏息。
“你有病在身,不宜车马劳顿,仙阆气候温润,适宜调养,便--”
“原大人!”
安若忽然出声打断,一直半垂的眼帘抬起,杏眸乌黑明亮,润泽干净,
“我本也想要找您,本来是想厚着脸皮承您照顾去到元京与家人团聚,可事事多变,现在我的身体大有损坏,实在禁不起长途跋涉,我会托人送信元京告知家人来接,您事务繁忙我也不能为一己之私,要您一行在此等我,”
他来时安若正躺在床上假寐,他的脚步轻,而她终是身体不适昏昏沉沉,他一番自然亲昵的动作做完她才来得及起身躲开,
只他身形高大,这屋子是专为女子所用,虽不是拔步床,但也做了圆洞门栅,他坐在床边中间,挡住了大半个床门,她要下床离开这暧昧狭小空间也不得而出,便动作缓慢的移动身形坐起,腰背端挺,神色平静,仿佛置身堂中而非缠绵所在。
“这一路多谢您加多照料,但还请大人体谅我有心无力,只能与您在此话别。”
以她的身子确实不宜再舟车劳顿,即便天子车架如履平地,狭小空间也总不如宽敞平地舒适。
而她越见大而明亮的眼中,没有欲拒还迎,没有闪烁犹豫,也没有才与他亲密拥吻过的羞涩小意,只有平静,以及,虽然极力掩饰,却能叫人轻易看破的,想要离开之意。
至宗渊这般地位心性,早已历尽千帆,风平浪静,一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避他如蛇蝎的女子,他不会狭隘到因此生怒,若是无关紧要他索性就顺了她的意放她离去,
然他对她含了一分意在,二人又已彼此亲密,她的拒绝在他看来便成了小女儿家的别扭,以及还未开窍的单纯。
不论昨日缘由为何,总归是他顺水推舟,他也做不出夺了她的清白,在她病时将她留下之举。既她身份已变,拒绝自更不会被允许。
“你叫什么名字。”
安若猝不及防,猛地抬眼看他,虽她很快收敛惊诧,但方才那般反应已将她的心思泄露,而只有一臂之遥的男子眼眸深邃,淡淡看着她,对她的惊慌掩饰没有半分意外,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即便如此,安若仍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放在膝上的右手不自觉握起,轻吸口气,眼帘微垂,平静说道:“想大人事物繁多恐才忘了我的名字,我姓右,名茁,此户籍还是有劳大人所补的。”
可她说完床榻间中一片悄静,莫名的压迫感蔓延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起来,直至安若禁不住眼睫颤动,额间潮热,气息不稳时,低醇悦耳的嗓音才从对面淡淡响起,
“茁,平凡如草,却坚韧向上,好字。”
宗渊似是随意品鉴此字,才若有意味道:“既不愿以真名相示,那我便为你赐名,就叫,骨儿。”
骨,有火之灼,雪之冷,梅之傲,性之硬,有风骨,亦有需细心呵护的花骨朵之意,于她,再合适不过。
他的语气神情无不显露着满意,可安若一点不觉得荣幸!
苍白的手倏地握紧床栏借力,目不斜视与他擦身下榻,待稳住身形她霍然转身望去,脸颊病白紧绷,黑亮双眸一片冷凝,
“我有名有姓,不敢劳原大人赐名,叨扰您许久,我实在无颜继续赖下,您乃高风亮节受民爱戴的青天父母,我乃您与朝廷治下赖以生存的百姓,民女敬重大人,爱戴大人,您的恩情必感念在心,不敢或忘。无亲无故实不便久留,告辞。”
直到此刻,安若还能保持一分理智,竟还稳稳朝他辞了一礼才转身离开,一应穿戴都是承他所供,她孑然一身仅有的户籍与银两也是出自他手所得,而此二物她从来都是贴身放着,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理智来讲,她应该与他斡旋再谋脱身,可他的语气态度明显大变,神情虽还是温文尔雅,但话中强硬与理所当然却已彰彰,
那赐名一说更是可笑至极,他有什么资格给她赐名,他以什么身份给她赐名,就因为昨天失智混乱时亲了他,就自以为可视她为所有物,做她的主,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安排她,掌控她,
真是,太可笑了!
然她的愤而离开也仅仅只是走了几步,屋中门扉紧闭,两名婢女就挡在门扇前垂首静立,透光的门外,清晰可见数道挺拔身影,他们没有阻拦的动作,也不曾出声劝阻,却无不都在向她叫嚣着一件事,没有身后人的命令,她连门都出不了,更枉论离开。
急怒席卷而来,安若眼前猛地一黑,虚弱的身体也踉跄摇摆,她头中刺痛,耳中轰鸣,呼吸不稳,身体不适,俨然难受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待那阵迅猛的负面情绪退下,光明入目,只觉浑如水洗,力气也被抽了个干净,
但同时,方才一时冲动冷却下来,冷静回笼,让她在意识到自己被他抱护在怀中,与他俯仰对望时,虚软的语气已不见方才锋刺,
“多谢大人援手,”
宗渊垂眸看着她煞白的脸色,拇指在同样没有血色的唇上压了下,嫣红附着他的手指晕染蔓延,又随他的离开消逝,
细软馥香的锦帕将冰凉脸颊上莹珠吸拭,温热的气息带着安抚意味同时落下:“一个名字值当你如此生气,连身子都不顾了?你毒瘾未除,病症未消,又要去哪里?”
安若已冷静下来,冰凉手指扶着他凉滑的衣衫下,遒劲结实的手臂站直身,后退在坚硬不松的圈臂处稍顿停下,深吸口气,抬眼看去:“世道虽险,但终是盛世天下,好人居多。也是我思虑不周,男女有别本就不应与您一路同行,于您声名有碍,于我也名声不妥,若叫我未婚--唔!”
苍白的脸颊被修长温热的大手忽然捏抬,那张不停吐着冷息的唇瓣也不得不被迫停止,手腕上同时搭上用力推拒的冰凉手指,如蚍蜉撼树撼动不了分毫,
宗渊只在那因用力到发白的甲尖上瞥了眼,便重落到她脸上,那双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双眼攫住咫尺之距的愤怒水眸时,淡淡轻笑了下:“未婚夫,查无此人的未婚夫?”
掌中娇弱的脸颊倏然一紧,晶眸波动,他仿似无所察觉,“昨日虽事出有因,但你我确有了肌肤之亲,你那所谓婚事自然作罢,不必再提,你只安心养病,一切诸事自有我来安排。”
安若被迫仰着脖子看他,双手仍紧紧拽着他手臂,喉中咽动,抽着气道:“这么说话我不舒服,你先放开我。”
狡猾的小丫头,
“茁如草,姓右,二者相合便是一个若字,而人擅以已知己身所有化名,姓氏无从猜度,但你之名,应为若。”
宗渊看着她,淡淡莞尔:“既不喜欢旁的名字,便好生以自己的名讳行于世。若字,看似柔顺,却又虚无缥缈,可强亦可弱,无可定性,倒与你的性子极为相称。”
“姓乃伴随一人终生至死不消的印记,以玄法道,姓随人命,而人随姓生,运与遇相牵,中有千丝万缕依绊之缘,世间姓氏千千万,然若与你相合,赋长着赐福,必先平安,再望龙凤。从前多磨,已否极泰来,便由我来定,也必定望尔平安顺遂,”
“故,你之姓,应为安。”
第23章
安若再是沉着机敏,此时也难掩震惊,仅凭一个假名,他便堪破迷障轻易触到真相,是她的想法太简单,还是他的心思太深,太恐怖...
见她如此反应便知他猜测无误,宗渊并不意外,亦只一个名字,便摸清了她的坚持骄傲。
既已说开,克制守礼自也再没必要,她自己跳入他的手心,掌中之物,只有主人放下方可无恙,自己逃离,只有粉身碎骨。
“你尚在病中莫要胡思乱想,昨夜连雨道路泥泞,确实不宜赶路,仙阆宜人,便在此停留几日,待你病愈天晴再走便是。”
他言语亲昵自然,仿若二人相处甚久,也仿佛方才几乎摆上明面的分道扬镳之语不曾发生,桎梏她的手臂也由圈揽变作牵手,令人紧张不畅的逼仄气息也得以舒缓,
安若以前虽没甚空闲,但对男女关系却不是一窍不通,也许有昨夜混乱亲密未能得手的不满,也许是对她的身份目的报以怀疑,但不论是哪一种,当下的情况他明显是不愿放手让她离开,
安若并不是非常聪明,能洞察人心的人,就算她行事谨慎三思而行,也不会自作聪明,以为她的心计可以高过这善使权谋的古代官员,
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来,不论是哪一种,总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能以备对策。
安若毕竟身体虚弱,刚才又算一通发泄,热血褪去只觉浑身冰凉,头中昏沉,兼之毒.瘾作祟,人更是颤颤巍巍站立不稳,就着他的手慢慢坐下,挣了挣手抽不回来便不再执着,
抿了抿发干的唇,深吸口气,抬眸看他,语气虚弱道:“我非是无知女子,大人更是阅尽千帆,既如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执意阻拦,究竟为何。”
这女子果真异于常人,不仅遇事冷静果断,还有一颗干净而通透之心,既不含混揭过茫然承受,亦不不识时务一味强离,如此大胆直问,反而另辟蹊径,寻得出路。
宗渊长眉微挑,眸中含笑,心下喟赞,温热修长的大手将她冰凉柔软的手握在手心合拢温暖,一手执壶倒了温水予她,低醇嗓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宠溺:“以你之聪慧,不会看不出我意为何。”
她既要开诚布公,宗渊也无意暧昧遮掩,深邃的黑眸凝攫她同样黑亮潋滟的水眸,语气优雅,却不容置喙:“自是与尔中意,欲尔相伴。”
风姿出众,容貌俊美,位高权重,温文尔雅,体贴关怀,绵绵情话,被这样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人直言表白,不论古今女子怕都会被一时迷惑,
安若不乏追求者,其中也有极为出众者,但不可否认,都完全不能与眼前这个男子相提并论,
可她的心一如从前,即便眼前之人优秀如凤毛麟角,她也并无心动,只觉得荒谬警惕,心中如是作想,面上不由便带出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