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渊执政多年,又是幼年称帝,虽气度沉稳,温文儒雅,但积威甚重,前朝后宫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偌大国朝海清河晏,盛世繁华,内无忧患,外无战事,世间已再无可让他费尽心思,甚至是耗费心思去谋,去做之事。
后宫女子,在他眼中除了位份身份不同,并无区别,他本人并不重欲,从知事起就从不曾因女色花费心思,耽误政事。
国朝之重若占八分,仅作用锦上添花的女子,一分重都占不上,而眼前这个女子,不是最美,不是最娇,甚至不是最聪明,但纵有好女千千万,却无人能及她的坚强,坚韧,干净,纯粹。
深邃的眸中笑意愈深,能得他如此多次赞赏的女子,普天之下也唯她一个了。
安若算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但对面这个城府高深的官员心中所想,还不是她这个刚刚步入社会的青涩女孩能看得懂的,
她放任自己投入他的故事中转移注意,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猜的还是太过保守了?
宗渊笑看着她细白的双手不自觉摩挲着杯壁,眼眸飘忽,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模样如斯可爱,见她鼻尖莹润,抬手佛过,轻笑道:“倒还不至于兄妹□□,可还要猜了?”
辰朝的服饰精致又不乏飘逸,他所穿衣物比她所见又明显更精美贵重,他的动作轻柔又快,安若又有些凝神分心,只觉得眼前一暗,幽旷好闻的气息涌入鼻端,便以为是被他舒展肩臂的袖风佛到,并未多想。
她倒是还能大胆继续猜,可古今观念差着千百年,且男女有别,她若真猜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答案惹人厌烦另眼,倒是对己不利,
便摇摇头,叹了声:“深宅大院是非多,水太深,我猜不到,大人还是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可宗渊这回却摇头拒绝了她,只说道:“被人告诉答案,哪里有自己一点点发现有趣,我给你三次猜底的机会,猜对了有奖,猜错了,可也要有罚。若夜不能寐时,便将此仔细斟酌,有何题目不明之处,可再来问我。”
予她些悬念,也省得她药瘾发作钻了牛角尖,自伤吃苦。
安若微抿了下唇,有些被吊了胃口的空.虚,但略一想便明白他真正用意,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对这样细心又不越界的体贴,她自然是心中感谢的。
“好,多谢原大人。”
第18章
交谈中不觉时光飞逝,马车在有水乡之称的仙阆停下时,已经蒙暗,只是春日的天,孩童的脸,
上车时,日光明媚,晴空万里,下车时,阴云遮日,细雨绵绵,虽不大,却极密,片刻功夫,安若便觉脖颈濡湿,肩头沉凉,
她现今本就身体虚弱,少有热气,头顶的绵雨虽早被油伞遮去,可不过是一刹照面功夫,她便脸色发白,唇色泛青,冷意更是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侵入,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就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瞬息间就仿佛得了大病,颤颤巍巍的发起抖来。
宗渊先一步出门,离她不过一步之遥,几乎立时发现她的不对,见她站在车架身形摇晃双手紧抱臂膀,隐约还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声音,先前在车中的灵动气色早已不见,整个人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见她无知无觉就要踏空,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贴靠胸前,
“速叫人熬姜汤,叫上陈呈过来。”
陆铎随在车架之外,一路听了不少天子愉悦笑声,对他现下纡尊降贵亲自抱人进院,算得上破天荒的举动竟也不觉意外,利落的应声后,迅速打了手势吩咐下去,人便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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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好冷啊。
身体放佛被寒冰冻住,冷彻肺腑,
强烈的寒冷让安若身不由己绷紧了身体,疲惫昏沉的头中更绷疼欲裂,每一次呼吸都屏到窒息才会松开再猛地停住,
她听不到自己急促的喘息,感觉不到身体阵阵发抖,她的身体自发的寻找热量的来源,并不断不顾一切的紧紧靠住,攥在胸前冰凉僵硬的手指紧紧攥着热量传来的地方,贪婪而迫切的汲取温暖,还想再靠近一点,再多温暖一点。
春日温煦,可她的身体却冷的像块冰,便连她呼到他胸前的气也都是一片寒凉,宗渊垂眸看着蜷缩着身体,不停往他怀里靠,恨不能将自己挤他身体里的女子,
颤抖的身子,微弱的时轻时重的喘.息,不停扇动的黑睫,冷白到一碰就碎的脆弱侧脸,真是,可怜到了极致。
圈着她轻颤背脊的温热大手,移至她冰凉软腻的下颌欲抬起时,却感觉指下一片紧绷的僵硬,
他垂下头,语气柔和,随心轻哄:“将姜汤喝了就不冷了,放松,听话。”
发烧生病对安若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的身体也并不娇气,甚至因从小东奔西跑极其健康,可连日来与戒毒对抗,食欲下降,睡眠不足,精力匮乏,心神煎熬,一切一切都让她的身体消耗太大,
以至于现在,不过是几滴雨水,她便抵挡不住,恍若大病。
此消彼长,她神智不清意志薄弱,那时刻潜伏的药瘾自然又趁虚而入,张牙舞爪的攻城略地,她自顾尚且不暇,怎还能听得清话。
宗渊知她此刻所受之苦,淡淡的怜惜如微风佛水在冷硬的心底泛起涟漪,便就着眼下姿势,一手自后捏着她的凉颈,一手取了床边跪呈的姜汤,稳稳送到她的紧抿着泛紫的唇边。
“放松,将姜汤饮下,听话。”
然怀中女子身子紧绷,双眸紧闭,眼睫密颤,气息渐重,娇嫩的双唇却始终不曾开启,他可以施力将她的头转来,却撬不开她无意识紧紧阖起的唇齿,
到底也是不忍伤了她,试了几次不得而入,甚而淡紫的唇隐约可见碰伤,宗渊定眸莫测的看了她片刻,忽然丢开汤匙,袖袍摆动,仰首饮下姜汤,抬起怀中女子深藏紧绷的下颌,俯下头去。
与表层泛着热意,实则冰凉坚硬的汤匙不同,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的柔软贴来时,安若猛地浑身一颤,不受控制紧阖的僵冷唇齿也被那温烫包裹软化开来,
温暖流入口中迅速划过咽喉,却又转瞬不见,安若睁不开眼,她如饮鸩止渴,只品尝到丁点温暖便越发不能忍受彻骨的寒,
浑身上下唯一被短暂温暖的唇舌,在那温暖即将撤离时忽然紧紧攀附上去,本能的去裹挟着不让他离开,甚至不顾一切去汲取他的温暖,贪婪的恨不能将那源源不断,仿似永远不会断绝的热源吞吃入腹,抢过来,夺过来,流到四肢百骸去。
宽舒清雅的屋内,侍奴林立,却静如无人,只有屏风后急促的呼吸不知疲倦的在屋中流淌。
“...乖,......先把姜汤喝了,”
这一碗姜汤除了第一口是温热的,其余全是被含热了入了冰凉肺腑。
宗渊经过人事,却并不热衷,更不喜与人唇齿相贴,与这女子既是怜惜,也是一时意动,他知道她是无意,却也仍被她不顾一切的热烈索取,似要将他心魂吸出的痴缠搅乱了气息,
仿若溺水的人拼命握紧的稻草,渴到极致觅得的甘霖,冷到极致冲向火焰的飞蛾,全无保留的,抵死缠绵,意乱神秘的,绚烂,震撼。
他的胸膛起伏,心中鼓跳,呼吸灼热,深邃的眼眸幽暗摄人,灼热的大手下,那一张恢复了柔软,欺霜赛雪的颊上,唇色殷红,皓齿微露,幽香浮动间夹杂着些许辛辣,想到方才竟被她娇缠着极是费力才脱得开来,呼吸不由一滞,须臾莫名笑了下,
“诊脉。”
第19章
压抑暗哑的嗓音打破了屋内旖旎,陈呈忙应了声,却并未上前,而是将银丝一端交给一旁侍候的婢女。
他本就乘坐御驾后方马车中,听闻召唤一刻不敢耽搁,几乎是前后脚便入了屋内,虽被屏风格挡,可方才那一番天子柔情低哄,缠绵,却清晰入耳。
百姓无福观见圣颜,然前朝后宫谁人不知当今天子温文儒雅之下的冷漠难近,后宫佳丽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哪一个都是顶顶尖的人间绝色,可哪一个都不曾得到过天子另眼,似方才这般柔情更是从未有过,更罔论冷情如天子,如此纵情之刻?
幸而早在这女子被留在圣驾旁时,他便料到会有今日,天子内眷,便是太医也不得轻触。
陈呈心中千思百转,却不碍他沉心诊脉,且她的脉象他已极是熟悉,发热不是大事,重在她染药瘾在身,是以用药上便要极为谨慎,
思忖过后,他放下手示意侍女收线,边稳声回道:“回主子,姑娘药瘾固体身气虚弱,乃邪风入体之急症,好在主子暖护及时,又喂下姜汤暖身,姑娘现下表症稍解,在下这便拟了药方加以驱寒巩固,请主子放心。”
一碗姜汤入腹,冰麻的身骨确有缓解,模糊的说话声传来,安若朦朦胧费力半睁开眼,却还没有焦距又疲倦的垂落下来,头中昏昏沉沉,却不再像方才那般冰冷沉重,身上有暖意回笼,只感觉到似是有疲惫过后的慵懒,
紧绷的身体不由放松下来,却还紧紧依靠在热源传来之处,后背处有力道适中的温暖轻拍抚慰,安全可靠之感由着这拍抚从四面八方将她紧紧包围,妙丽的眉宇间越见舒然,但又似是不安的频频扇动眼睫,却睁不开来,极淡极淡的皱了下眉,才乖巧的平静下来。
直到浓浓的苦涩味忽然蹿入鼻息意识,安若立刻眉头紧皱,闭着眼便自动远离躲避,然无论她如何躲,那苦涩都如影随形,勾得她空荡荡的胃腹不堪其冲,猛地睁开眼,洁白剔透的瓷白汤匙里,还散发着袅袅白烟的棕黑色汤药赫然入目。
“这回可是醒了?身子可还冷着?”
含着关怀宠溺的温醇嗓音自发顶忽而响起,安若反射的抬起头,便将他一张比咫尺稍远的俊美轮廓纳入眼中。
宗渊对她大胆望来的目光并不在意,而是将汤匙丢开,信手端碗在她脸前晃过,见她鼻尖轻皱不复殷红,但肿翘的双唇抿了下,那殷红之色便一闪而逝,深眸幽暗,轻笑道:“可是怕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待病好,日后便再不必吃苦。”
安若呆呆的望着他,无意识依言启唇,直到口腔被厚重浓郁的苦味充斥,她猛地睁大了眼,理智瞬间回笼,也才意识到二人此刻离得如此近,且姿势如此亲密,
她想都没想便要远离,却又猛地惊觉自己的双手竟然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整个人更是以一个极为柔弱攀附的姿势靠坐在他怀中,
后背至腰间直到小腹,更是被一条灼热的臂膀与大手牢牢环住,口中含着的苦药随着她的吃惊吞.咽入腹,直白的苦味激得她整个人都颤栗了下,冷白的脸更是生动可怜的皱了下,
安若闭了闭眼,将苦味反冲上来的恶心压下,蓦然松开攥紧的双手,垂下眼眸,一手扶额,一手扶在腰间的手臂上往外推,就要起身离开,
可她忘了自己身体虚弱头中昏沉,甚至都还未与他衣体分开,只是头中一晃便又无力栽了下去。
扑了满怀的柔软馨香,让宗渊方才再次因她推拒而波动的心思略缓,垂眸看她似害羞一般细指扶头,埋在他颈下娇弱细喘的模样,胸膛震动,轻笑出声:“可真是个急性子,”
说时已抬手来到她的额角,力道适中的揉捏着,
安若此时头疼欲裂,对他亲昵的动作无心也无力推拒,等那一阵翻江倒海的眩晕过去,冰凉的手指忽地抓住不知疲倦抵额揉动的手指,一点一点将其拉下,身子也自他怀中直起,
虽还是与他依偎坐着,但已将距离拉开,二人虽在同一方床榻,姿势亲密,可她脸上却不见羞涩,冷白面上更是一片客气疏离,黑亮的眼中虽还有朦胧潮汽,却没有半分暧昧勾缠,
不见润泽的红唇勉强勾起,“多谢大人照顾,舟车劳顿又累您不能休息,实在愧疚,我现已没事,请大人快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便探手放在榻上,撑着身子慢慢移开,又动作缓慢在床边坐下,身形摇晃间忙一手扶着床栏闭眼忍过,
有心想自己动手将剩下的汤药饮下,可她实在无力,便只能借着他的手皱眉饮下,凉指擦了下唇上汤汁,朝他看去,颌首道了谢,便有意无意困倦阖眼,无声催客。
从她抓住他的手开始,宗渊便看着她平静疏离着一点一点远离他,顺着她的意松手,任她坐到一边,看她手抖的端不起碗时为她端去,到她现在这般客气疏离的送客,他都看在眼中,明在心中。
甚至此刻他也体贴她的不适站起身来,垂眸对睁开眼朦朦看来的女子淡淡一笑,“你身子不适叫下人守夜候着,有什么事就叫她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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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呈的方子见效很快,安若蒙在被子里热得如被火炙,可下一瞬又因药瘾发作而瑟瑟发抖,头中昏沉却大大减轻。
但热一阵冷一阵的折磨却依旧让她不适到极点,身体的不适又极大放大了她的脆弱,尤其现在一人独处,便越觉得空.虚,难受,无助,委屈,茫然,
浑身更是如被蚁嗜,刺痛,恶心,如跗骨之蛆甩不掉,赶不走,这种负面的情绪统统化作了愤怒,绝望,暴躁。
血液周流的身体虽还虚弱,但已恢复了些力气,她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自己衣衫湿透,有恙在身,径直翻身赤足下榻,
“姑娘,您还病着万万不可乱走动,大夫着意叮嘱您万不能再受了寒气,还请您回床榻歇息吧?”
“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大人交代,您只需说一声,奴婢等来为您做?”
守在屏风外的婢女见她披头散发赤足步出,顿时一惊,初春乍暖之际,气候极为清爽宜人,可这屋里却不合时宜的燃起了丝炭,便连地上也铺上了厚厚的毛毯,
这位姑娘虽还不知天子身份,可只见天子今日一番柔情宠爱,便知日后宫中定会有她一席之地,遂不论是有天子吩咐,还是顾忌她日后身份,自都是十二分的上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安若还是有一分理智尚在的,她虽拒绝回床休息,但没有拒绝披衣穿鞋,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抓心挠肺的想,更是在一时坚强一时软弱中不停拉扯,
胸中盘亘着一团火,一团气,灼灼燃烧,疯狂肆虐,这火无处施救,气也无处可散,憋得她神情痛苦,眉宇躁郁又无助茫然,她只能单手攥着胸口衣服,大口的呼吸,徒劳而漫无目的在屋中乱走,
屋内烛光轻晃,屋外雨声绵密,本该是闲听风雨心舒朗之美事,
安若喜欢下雨天,也喜欢一人独处放空心思静静听雨时的悠闲,可这一刻,她却只觉噪音穿耳,心口急跳,耳膜鼓动,
她将手移到耳边用力堵住,可那雨声淅沥绵延不绝,根本无法阻挡,她的呼吸越来越快,脚步越走越快,也越来越乱,脸上的神情更是快要失控的哭出来,
屋中架上的摆件不期然闯入眼中,她想都没想便快步上前抓起,扬臂,眼看着就要重重砸下,她猛然打了个冷战,淡粉的唇被皓齿咬破,血腥弥漫,那一樽青底繁花争艳瓶终是逃过一劫。
随侍婢女伺候她有些时日,自知她现在缘何如此,若换做她们,哪还管受什么驱使,怕早已备受折磨屈服罢了。
眼下见她这样,有不解,有怜惜,更有些敬意,可她们现在主不主仆不仆,又是宫里多番调教才被有幸挑选出来伴架出行,纵心中可怜,也只是做好眼下本分,不叫她病情加重,伤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