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高大的身体站在瑞伊面前，打下一片阴影。瑞伊抬眼看去，对方显然状态不稳，满身腥甜的血味，战斗服多处有绽裂的破口。此时一双碧绿的眼睛正死死瞪视着自己，眼角处生着奇怪扭曲的暗红裂痕，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更糟糕可怖。
利维赶紧上前拉住林斯，压低声音说：“别紧张，我认识她，待会跟你解释。”
林斯一愣，古怪地打量着瑞伊，反被乌拉尔仇视地盯着。
瑞伊对虫族厌恶自己的态度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安静后退几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瑞伊想了想说：“这是你之前帮我的报酬。”
“谢谢你们的援助。”利维同步接收到光脑传来的指示，顿了顿说，“眼下不是对话的好地方，你需要和我们一起会营地吗？至少那里算是一个临时庇护所。”
“你疯了？！”林斯不可置信地说，其他战斗伙伴也凑过来，脸色各异地看着瑞伊他们。
瑞伊犹豫着问：“有食物吗？”
“当然。”利维无视其他虫族的反对，笑嘻嘻地说。
林斯见利维坚持，勉强暂时遵从他的决定，尽管明面上林斯担任队长，但利维实际权限却特殊于他。
瑞伊微微点头，跟着他们前进。
途中，利维试探性说：“你能暂时解除混血者的拟态吗？营地那边虫族数量太多，我怕不能给你拦住所有找上门的麻烦。”
瑞伊停下脚步，沉默思考了一会，平声问：“难道我不是混血者，他们就不会攻击我吗？”
“当然不会。”利维诧异地说，琢磨着瑞伊的想法可真奇怪。
瑞伊看了眼警惕防备的乌拉尔。
她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另一份真实，世界似乎和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中不太一样。
要赌一把吗？
反正他们如此弱小，届时也无法阻挡自己的再度逃离。
这么想着，瑞伊慢慢解除那最初的拟态，脚下也生出数条黑线，防止他们突然袭击——包括乌拉尔。
“……”
一片寂静，他们忽然集体呆滞在原地。
像是死去的种子萌发，心脏重新跳动，于黑夜中终于窥见一点星芒。
仅仅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却也让他们怔怔许久。
瑞伊看着他们沉默半响，连乌拉尔也呆呆萌萌地望着自己，眼中的渴慕更甚。
瑞伊皱眉：“怎么了？”
第7章
利维反应过来，迟疑地说：“没什么……这样就行了，我们走吧。”
一路无言，呼吸声也刻意放轻。
但数道视线若有若无落到瑞伊身上，没有恶意，带着好奇和渴望。
瑞伊纠结了，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营地不算远，他们很快到达。
到了营地之后，更多视线落在瑞伊身上，乌拉尔一一扫视过去，暗含威胁。
初生的保护者非常容易染上女王的习性和观念，乌拉尔知晓瑞伊似乎隐隐厌恶和防备虫族（包括他自己），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跟着讨厌虫族。
营地内绝大多数是战斗型和辅助型虫族，他们此时聚集在内养伤，等待下一次安排出战。
瑞伊的出现，似是敲破了沉寂，犹如一片柔软花瓣落到水面，泛起浅浅波澜。
“天，她是从哪里来的？”
“好可爱……”
林斯冷脸让队员散开去休息，假意咳嗽几声，全程顿时悄然无声。
“应该还有空的房间。”利维说，“你们跟我来吧。”
三名虫族走到空旷的走廊，纷纷默默不语。利维在快速思考如何试探出瑞伊更多信息，乌拉尔不想和除了瑞伊之外的家伙交流，瑞伊则是一时陷入世界观动摇的迷茫。
“我需要支付什么？”瑞伊回过神开口问，“作为暂时借住的费用。”
利维忍不住笑了声，答非所问地说：“营地也不安全，你居然没跟着前阵子的星航离开R27星？”
瑞伊淡淡应了一声，不想过多解释利维的问话。
她有能力让自己存活下来。
利维顿了顿，扫了眼寸步不离瑞伊的乌拉尔。
一个诞生不久的虫族，能力竟已有比肩成年雄虫的资格。
利维微微一笑，语气一反常态的认真：“必要时，您能协助我们吗？”
瑞伊刹那间明白利维似有似无的暗示，停下脚步，转头注视着利维，美丽的异眸倒映出利维的面孔。
耳边依然能听见永恒的悲鸣和嘶叫，心跳式微的鼓动声。
无数虫族的生命在逝去。
但瑞伊视他们于无物，同族和当初“罗萨”的死亡没有区别，都如脆弱的蝼蚁一样。
现在，强壮而富有心计的蝼蚁试图从自己身上谋取一线生机。
瑞伊好奇地问：“你想要协助到什么程度？”
铺天盖地的压迫直朝利维而来，他身体轻颤，竭力维持平静，咽下让瑞伊参与战斗的话，强力微笑着换了个想法：“只是我而已，我想要活下去，而不是身死在战场上。”
真诚又自私的请求。
瑞伊安静凝望了利维一会，勉强接受，顺着他的意思回答：“好吧，如果你遇到危险的话。”
瑞伊完全没意识到她思考的瞬间，所释放出强大的慑力，连乌拉尔一时也鸦雀无声。
危机解除。利维悄悄松了口气。
“就是这里了。”他们停在一间房门前，利维说，“毕竟是临时的军事用地，条件不会太好，每天的营养液需要你们自行到大堂领取。”
利维又指了指对门，对乌拉尔说：“既然你们是一起行动的，那么房间就挨近点吧。”
乌拉尔顿时警铃大作，预感到某个糟糕的走向。
“我先回营地了。”利维笑笑说，“平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不能陪你多说了。如果你有什么疑问的话，随便抓个后援虫族询问就是了。”
瑞伊点了点头。
利维转身离开。
“瑞伊……”乌拉尔可怜兮兮，“我想跟你一个房间！”
瑞伊推开房间，面积不过小小的一室一厅，冰冷的金属风格。
她瞥了眼两个房门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无情地说：“不要，你自己住。”
少年一脸失望，但依然睁着一双清透的银色兽瞳注视瑞伊，企图装可怜蒙混过关。
瑞伊把门关上了。
乌拉尔：“……呜。”
-
“她不是个普通的雌虫。”林斯皱眉说，语气严肃，“你应该立刻向主星上报。”
利维没立刻回答，把玩手里的试管，里面装着不过几毫升的透明液体，但它却是延缓虫族精神崩溃的救命稻草。
“看来你有别的想法。”林斯冷冷地说，“其他事情我从不会多加干涉，但既然涉及原则性问题……”
利维漫不经心笑了笑，蓦然打断了他：“我们早就不谈王女这类存在了，现在的她们只是多了一点点潜质，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女王，平时跟正常雌虫没什么区别。你倒也没必要执着查个究竟吧？”
林斯始终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并未动摇：“如果你依然我行我素，我也只好越过你行动了。”
“据我了解。”利维说，“她似乎隐隐厌恶着‘我们’。这一点，你应该也能察觉到。林斯，连我也无法查明她真正的权限，你难道不认为自己的轻举妄动会引来糟糕的结果吗？”
“更何况。”利维神秘地说，故意拉长声音，“我可是和她做了一个交易。”
林斯扯了扯嘴角，说：“你知道你这副模样像什么吗？先行一步得意洋洋的蠢狗。”
利维不以为然，笑眯眯地说：“随你怎么想，这件事就此为止吧。接下来，我们还是好好安排最近的兵力分布吧……”
-
瑞伊抬头看着饭堂大屏幕上显示的今日菜谱：
营养液。
金鳞碎蟹肉。
石岩星兽骨。
沙漠六足齿鱼。
……
瑞伊第一次见到真正属于虫族的菜谱，虽然名字奇奇怪怪的。
“瑞伊。”乌拉尔哼唧哼唧低声抱怨，“昨天我们离得好远。”
从瑞伊一推开门准备去营地的饭堂，乌拉尔就敏锐察觉蹦出来跟在她身后。
瑞伊懒得搭理乌拉尔的嘀嘀咕咕，走到数量最少的一列排队，乌拉尔紧紧跟上。
结果身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多出了十几名虫族，但后面的虫族倒也礼貌地和瑞伊保持很长一段距离。
瑞伊扫了眼附近餐桌上的虫族，总感觉她转头的瞬间这群虫族立刻心虚地转移视线。
好像的确不会攻击自己，也没有恶意。
真奇怪。
很快排到他们，饭口显然是机器分配，瑞伊问乌拉尔：“你想吃什么？”
乌拉尔果断回答：“和瑞伊一样的！”
瑞伊尝试性随便点了几下屏幕菜品选项，像营养液一类的万能食品并不需要付钱，但她想试试其他食物。
毫无反应，瑞伊耐心等待了几秒，结果屏幕弹出“账户不可使用。”
瑞伊懵了一下：“？”
瑞伊不相信地又尝试了几遍，结果相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许是罗萨雷纳星人的身份，并不能在虫族的军事基地使用。
“看来您似乎需要一点小帮助？”旁边走来一名虫族，轻声道。
“我是后勤队长，诺兰·格列柯。”栗发青年说，语调温和，“利维他和我提起过您。”
瑞伊视线转到他身上，蓦然撞入一片清澈的青色眼眸，平和安静。诺兰身形清瘦，相比于其他虫族不存在太多的攻击性。
诺兰边这么说着，边用自己的光脑替瑞伊解锁了权限，略带歉意地说：“这样就可以了，你选择这些是吗？抱歉，我们这里暂时无法提供品质更好的食物，的确委屈您了。”
得到指令，机器人立刻分配新鲜出炉的食物，传递出窗口。
瑞伊说：“谢谢。”
“这是我应尽的职责。”诺兰微微欠身，安静退后离开，竟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随意瞥了眼附近详装无事的虫族，淡淡一笑。
以往的饭堂可是空旷得很，他们大多只拿营养液就走了，哪有什么闲心思留在这里消磨时间？
何况近期的营地饭堂并不分配除营养液之外的食物，今天的菜谱自然是诺兰出于私心安排的。
乌拉尔端着两盘食物，跟着瑞伊坐到一处四周少人的餐桌。
瑞伊慢悠悠吃了块肉，肉质细腻润滑，稍感意外。
乌拉尔还没动过一口，见瑞伊盘里某道菜空了，便说：“瑞伊，我这里还有。”
瑞伊：“……你好好地把自己的吃完。”
“哦。”乌拉尔失望极了，乖乖低头吃饭。
瑞伊放下碗筷，随意地四处瞎看，恰好与还在饭堂的诺兰对上视线。
他明显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这边的位置，被抓包也不慌乱，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瑞伊收回视线，叹气一声：“我觉得他们很奇怪。”
“敌人？”乌拉尔立刻警惕地说。
“你也很奇怪。”瑞伊说，“你喜欢这里吗？”
也许该把这家伙丢回虫族中去，而不是每时每刻缠在自己身边。瑞伊冷漠地想。
“瑞伊？”乌拉尔无法捕捉瑞伊话语的真实的含义，也未从她身上感知到一丝的情绪波动，只能疑惑地看着她，朝瑞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没什么。”瑞伊垂下眼帘，不想触碰这份过于灼热的温暖，“走吧，总得依照诺言做点正事。”
出门前她用光脑询问过利维在哪，但一直没有回复。
瑞伊想了想，走向诺兰。
栗发青年见到瑞伊的靠近，脸色带着一丝惊喜，温声询问：“怎么了？”
瑞伊问：“你知道利维去哪了吗？”
“他？”诺兰微愣，低头查看了一眼光脑，才压低声音说：“昨天深夜，他和林斯重新带领一批黑鸦成员，前往十点钟方向的防线镇守。”
“他短期之内不会回来。”诺兰犹豫地说，“您有事情找他吗？”
瑞伊点点头，问：“你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吗？”
在瑞伊平静的注视之下，诺兰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一切的请求。
但诺兰也需要谨慎对待：“能告诉您的目的吗？行动路线并不能轻易暴露。”
“我只是想去找他。”瑞伊说，“完成约定而已。”
她隐约感知到利维的身体状况没好到哪里去，似乎只比他身边的碧眼虫族好上一点。如果昨天不是乌拉尔出手帮忙，他们非死即残。
为什么明知前方通向死亡，明明想要活下去，却依然往前走呢？
她不明白。
瑞伊并非具有强烈的契约精神，只是好奇这群虫族的行为逻辑，她如初生的孩童，不熟练地观察这个世界。
“我明白了。”诺兰微微一笑，说：“需要先添加您的光脑ID。”
一分钟后，诺兰看着瑞伊的账号信息，眼睛闪过一丝诧异，但思及利维的吩咐，只好按捺下探究的心思，把路线和位置发送给瑞伊。
“这是您的名字？”诺兰问，心里瞬间组织了无数赞美的语言，正纠结着挑选哪一句，“罗萨·加西亚？”
瑞伊一愣，迟钝地说：“……不。”
“我是瑞伊。”
诺兰青色的眼眸里瞬间盛满了笑意。
瑞伊离开饭堂后，在场的虫族终于维持不下严肃的外表，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好想去搭话！唉……”
“格列柯可真狡诈啊，平时可没见他这么好说话过。”
“她身边跟着的虫族似乎很年幼，力量还不成熟能担任好侍卫的职责吗？”
“心脏都跳出来了，刚刚以为差点要和她对视上了！她眼睛的颜色真特别……”
“安静。”诺兰拍了拍掌，笑意褪去，恢复回原来不苟言笑的样子，冷声说，“谁允许你们私底下妄加议论了？我不想再听见类似的话，休息完就早点回去做事。真当我看不出来你们的好奇心吗？”
“是……”
第8章
白昼区防线地带。
“黑鸦小队他们到了？”指挥室内，一名紫眸雌虫询问确认。
“是，长官。”下属虫族回答，又犹豫着提醒，“包括…内森尼尔先生似乎也过来了。”
“哦？”格罗希亚处理重要决策审批的动作一顿，喃喃自语道，“是吗？连他也抗不过去了……也是，他的精神崩溃开始得太早了。”
“那就安排他填补空位应敌吧。”格罗希亚冷静下令，“我马上去见见黑鸦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