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等下属离开后，指挥室只剩下格罗希亚。她忍不住按住左肩骤然传来的阵痛，但面上却一丝表情也没有。
迅速处理完重要讯息，关闭光脑终端。格罗希亚离开之时，脚步在一整个墙壁的镜面下顿住，眼神漠然又怪异地在自己面容上停留了两秒。
暗红色的扭曲裂痕已蔓延至半边的脖子和脸上，显得丑陋又可怖。
格罗希亚眼睛极快闪过一丝痛苦，又迅速收敛情绪，转身离开指挥室，赶到与林斯他们会面的地方。
“……好久不见！”利维注意到格罗希亚脸上的裂痕，微不可察地一顿，才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格罗希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厌恶地说：“你来做什么？时间有限，我们见面也只是为了谈谈战情的具体细节。”
虽然利维的权限实际上高于林斯，两者一起共事，但明面上还是得由林斯出面交谈。
——毕竟他的背景确实太招人嫌。
虽然极少数高等虫族才清楚利维的来历和底细，格罗希亚正是其中之一。
利维能伸能屈，谦虚地表示：“我当然不会打扰你们。”
格罗希亚轻微地皱了皱眉头，细致地询问林斯的成员情况，并告知他们白昼区接下来防御策略。
利维自觉坐在沙发最边上，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自嘲。一贯以侵略和凶悍闻名的他们，此刻竟需要考虑“防御。”
谈话完毕。格罗希亚向来直来直往，并不打算多寒暄几句，正要离开时，利维却插话了一句，似是感慨：“你和卡蕊莎区别可真大。”
格罗希亚一听利维的声音就感到心烦，紫色眼睛微微眯起。
利维皮肉不笑地说：“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要和你商量。”
林斯忍不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自觉离开。
格罗希亚冷声问：“你有什么事？调换岗位？转移星球？要知道现在情况很特殊，更何况你也没这个资格申请。”
利维装作受伤地捂住胸口，伤心地说：“我的形象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请说正事。”格罗希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好吧……”利维收回不正经的态度郑重地问，“你见过、或者说有听闻过，身上没有一丝衰败气息的虫族吗？”
格罗希亚一愣，诧异地看着利维。
会面室一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从来没有。”格罗希亚笃定地说，又问：“这应该不是你一时兴起的想法吧？”
每一只幼虫诞生，身上某个部位都会留着一个扭曲的古怪印记。它是衰败周期的象征，随着时间节点逐渐蔓延至全身。
利维保持微笑，说：“对方的拟态能力极其强大，也许能做到把衰败痕迹隐藏，我暂时还没发现任何一丝疏漏。”
见证过瑞伊别无二致地模拟混血者气息，利维对她如今的虫族气息心生怀疑。
虫族中当然存在尚有女王潜质的王女，每一名王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她们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女王。
宛如蜻蜓点水的初见曙光感，利维在顺从臣服本能的同时，他身为虫族贪婪高傲的本性也在深深怀疑：这是她谋取好感的手段吗？
因此利维打算暂作观察，并让营地的高等虫族作为眼线，虽然他们极大概率会忍不住偏向瑞伊。
“你是意思是——”格罗希亚一顿，口齿清晰吐出一个名字，“蒙斯特虫族。”
利维故作惊讶地说：“怎么可能？德里安很早就把卧底肃清得一干二净了。”
“……”格罗希亚很厌烦利维再度吊儿郎当的作派，无言了一会才道：“究竟是特殊到什么程度的背叛者，才能让你大费周章地在这里和我拐弯子。”
利维干脆利落将所有的聊天记录、权限数据审查、行为分析等资料发送给格罗希亚。
利维微笑：“我也就不琢磨她漏洞百出的演技，当然也可能是她有意而为。但我猜测，她前往我们这边的防线概率很高。 ”
格罗希亚快速查看，忽然想到什么，轻笑一声：“正巧了，监狱现在不就关着一名蒙斯特吗？”
蒙斯特虫族——不可饶恕的背叛群体。
-
现实并不如利维所愿，瑞伊压根没出现在白昼区的防线区域。
但他确实从诺兰那边得到消息，瑞伊五天前就消无声息离开了营地，失去了联络。
战情愈发严峻，利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暂且关注更加生死攸关的问题，专注抵抗敌军。
因此他也就忽略了那极其隐匿、冷漠的注视。
“好弱。”瑞伊站在高台之上，平静地看着低下虫族的消亡，毫无出手的念头，只是在心底默默评估。
瑞伊发呆望天，无所事事，乌拉尔跟她说要去觅食，暂时还没有回来。
“咳咳……”瑞伊特地找到的偏僻又视野极佳的空旷地，忽然走来一名雄性虫族。不过瑞伊处于隐匿状态，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被发现。
瑞伊好奇看去，发现那名虫族外露的肌肤生长着奇怪的暗红裂痕，脸上的裂痕极其密集可怖，几乎要吞噬掉大半边身体，左边瞳孔发白，似乎已经失明，连眼白也是深深的血红色，只有右上半的脸部和碧色眼睛完好。
除此之外，他身上也流淌着某种生命流逝的气息，像是枯萎的花瓣，失去了所有鲜活的香味。
状态和她初至R27星遇见的虫族截然不同，白昼区防线区域绝大部分虫族都是如此，只不过眼前的虫族状态是瑞伊见过最糟糕的一个。
这就是所谓的衰败周期吗？
瑞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虫族想做什么？
他无力地倚靠在墙壁上，双手带着一对黑皮手套，颤抖着摘掉左手那只，神情复杂。
瑞伊微微感到惊讶，因为他的左手完全失去人形态正常的样子，暗红色的血皮，甚至隐隐有血液流淌的怪异感觉。
雄虫像是终于克制不住痛苦，猛地从口袋拿出一只支管，正要直接灌进嘴里，又突然意识到管口早就被自己死死封禁，脸色狰狞地把支管往远处地面一丢。
也许是是支管材质特殊，并没让雄虫轻易打碎，恰好滚在里瑞伊脚跟前。
“我真是疯了。”雄虫喃喃自语，气若游丝，“居然想去喝这玩意……”
瑞伊低头看了一眼，恍然想起这支管似乎喝之前狄莉斯给的那盒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白色标签一样注明了编码，只是没有多余文字解释。
但是味道很好闻……
瑞伊看了一眼碧眼雄虫，他似乎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脸上的暗红裂痕竟然开始往脸上最后完好的部分蔓延，像是吞噬。
这是要死了吗？瑞伊想。
于是瑞伊这才大胆地捡起支管。
隐匿状态也存在漏洞，些微的物体和身体接触也仍然会被经验丰富的捕捉者察觉。瑞伊虽然可以刻意保持绝对性的隐匿，但需要消耗更多的精力，更何况平时普通的隐匿就足够用了。
瑞伊打开支管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干脆一口气喝完。
精神镇定剂和基因修正剂都来自虫族本身的血液和基因，但前者是高浓度的提纯，后者是高度的稀释，还加入了许多中和的复杂成分。
碧眼雄虫颤抖的身体一顿，显然也发现了周围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心下一震。
但他动态感知再敏锐，身体却连移动的力气也没有了。视野发黑，眼皮沉重垂下，大脑残存的最后一丝清醒还在努力挣扎。
瑞伊感觉意犹未尽，这似乎比营养液和虫族食物都要好吃。
然后她将目光放回雄虫身上，想了想，极为不熟练地放出弯曲的纯白线条，缠绕在雄虫身上。
这是瑞伊鲜少使用的、用于治愈的力量。
瑞伊并不确定这是否有效，她的伤难以治愈，用在自己身上的作用并不大。
出乎意料的是，雄虫脸上的裂痕居然迅速消退，像是败北的逃兵。当只占据雄虫脸部三分之一时，瑞伊迅速反应过来，果断断开白线。
应该够他多活上几天。瑞伊不确定地想。
这是她作为交换食物的回馈，但瑞伊本心并不想拯救雄虫的生命，而且小小的支管价值似乎并未高到一条命的地步。
雄虫似乎已经昏迷过去，褪去大半裂痕的脸庞，终于露出原本的俊美感，浅青色的发丝凌乱垂在胸膛前，正常的右眼眼角微微泛红，安详沉睡的模样，像是精致易碎的笼中物。
瑞伊不感兴趣地离开视线，没有再关注雄虫，随手将废弃支管塞进自己口袋，她要离开这个被陌生虫族入侵的地方。
残余缠绕在雄虫身上的白线，则缓慢分化为绿色藤蔓，开出几朵纯白美丽的蔷薇。
像是漫不经心的恩赐，唯一留下的踪迹。
第9章
“瑞伊。”乌拉尔委屈地说，“我差点找不到你了。”
瑞伊敷衍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关心乌拉尔心理健康的打算，想了想怀疑地问：“你应该没有惊动这里的虫族？”
“没有。”乌拉尔露出一个微笑，得意地说，“他们完全没看到我。对了对了，这是新找来的营养液，好像是他们免费分配的。”
大概是想到瑞伊不喜欢打草惊蛇的强盗行为，乌拉尔非常努力克制自己疯狂想要搜刮食物的念头。
瑞伊借过其中一支营养液，慢悠悠喝完，继续趴在扶手台边远望发呆，他们现在在另一处小高台。
微风徐徐，带着隐约的销烟味。
乌拉尔安静陪伴在一边，偷偷触摸了一下瑞伊随风飘动的发丝。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瑞伊懒得理会他的小动作。
放眼望去成片的钢铁废墟，静止在原地的机甲，和在天边浮空的巨大星航。
“瑞伊，你想要这个吗？”乌拉尔顺着瑞伊的视线看去，她一直盯着星航出神。
“还好。”瑞伊回过神来，不咸不淡地回答，“只是觉得有它的话，行动会方便很多。”
她当初因为没有移动手段，不得不一直停留在废弃星。生物的力量哪怕再强大，也不具备时空跃迁的非自然能力。
乌拉尔若有所思。
“你从哪里来的？”瑞伊忽然问，“在我们遇见之前。”
“！”乌拉尔一惊，瑞伊居然对自己的存在感兴趣了！他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不可自拔，晕晕乎乎地回答：“不知道……但是我一睁眼就来找瑞伊了。”
瑞伊一愣，这回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也没有撒谎的气息。瑞伊古怪地想。
没有继续询问缘由，瑞伊打开光脑，发现多出了两条消息，发送时间都在四天前。
利维：听说你已经离开营地了？有机会再见。
诺兰：很高兴认识你。
瑞伊统一回复了个“嗯”字，非常冷漠。
她来到白昼区防线带自然是为了看看利维状态如何，不过暂时还没见到他。
瑞伊再次进入星网查看讯息，她翻找了下之前的虫族科普贴，失望地发现居然被删除了。
但星网帖子最近关于虫族落败的议论量暴涨。
[杀疯了杀疯了，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这场面！！]
[完全没想到联盟居然藏着大招，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偷偷发育了？真是错怪了，我发誓再也不骂你了。]
[楼上别这么轻易立flag，毕竟众所周知联盟总能时不时出点破事让人心梗。]
[虫族到底发生啥了，居然连连败北。事先声明，本人见过虫族的实力，存在心理阴影，没有别的意思。]
多是无意义的感慨，瑞伊点开一个标题为“衰败周期影响下的虫族究竟什么情况 ？知情人员现身说法”的顶置热门帖子。
标题或许是为了贴合大众口味，起得比较煽动性，但绝大部分实际内容为晦涩的专业知识。
瑞伊快速看了一遍，她看不太明白人类繁杂的学术说明，但最终结论大意是虫族女王长期不在位，依赖女王为生的虫族自然受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实力在周期内大幅度下降，现阶段还有继续向下跌落的趋势。
瑞伊忽觉自己是个异类。
她身上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衰败周期，只有力量使用过度导致的陈年暗伤。
仔细回想，效忠虫族女王似乎是刻在每个虫族基因的本能。不需要学习和了解，虫族自初生就深刻认识守护的使命，哪怕自己不过是几百几千亿虫族的微小一员。
但瑞伊自初生起，从来就不具备这项意识。连“虫族女王”的存在，也是来到R27星上使用光脑才知道。
瑞伊瞥了一眼黏糊糊看着自己的乌拉尔，好像他也是这样。
也许虫族总会有几个变异的个体，没什么可奇怪的。
瑞伊收回思绪。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自己为雄虫治愈的举动，在几小时后引发了滔天巨浪。
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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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温暖。
长久行走在冰冷潮湿的黑暗中，根本无从得知解救的方法，不过是凭借近乎执拗疯狂的信仰走下去。
内森尼尔是虫族之中罕见的极端分子。
他自诞生之初，衰败裂痕就已经开始蔓延，精神力也更脆弱。所有同族都觉得他活不了太久，很大概率会死在幼年期。
但内森尼尔以残暴冷酷的刽子手姿态活了很久。
无数狂妄自大、试图亵渎虫族至高存在的人类都死于他手，荣登联盟高危险度的通缉榜首。
外表越强大，内心也就更紧绷脆弱。
在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白光乍现。内森尼尔以为那是他死前的一场梦。
三小时后，内森尼尔恍惚醒来，迷茫地看着缠绕在手臂上的白蔷薇。
“怎么可能……”内森尼尔喃喃自语，像是在否定，“衰败周期不可逆。”
内森尼尔一顿，倏忽间想到什么，像是惊雷在耳边轰然一响，炸醒了内森尼尔所有意志。
他小心翼翼触碰了一下蔷薇花瓣，惟恐惊扰珍宝。蔷薇只是受力轻微晃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
内森尼尔连接光脑，尝试与格罗希亚建立联系。
“内森尼尔？你突然消失很久了，发生什么了？”
内森尼尔合上眼睛，短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说：“你过来看看吧，带上几名医护，最好是水平不错的。”
冰冷洁白的治疗室内，一名青发虫族安静躺在机械病床上，四周布置着数台精密仪器，黑色屏幕上显示的曲线正不断跃动攀升。
“衰败度为百分之三十一，身体内外伤全部愈合。”
“经格罗希亚长官权限的同意，已知内森尼尔过往的衰败度曾高达百分之九十三，平时维持在八十至九十的区间，此次的衰败突破了九十五的极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