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楚荔和别人拥抱的事实。
他喝了酒,喝了很多苦艾酒。
苦艾草素稀释在蓝绿色的酒液,浓烈的药香穿肠入心。
冰块坠落,又化为混浊的乳白色。
他半醉半醒,被酒精麻痹了身体。
在看到那暧昧的两具身影,他的意志彻底碎裂。
他不动声色地咽气,妒火正将他一点一点地腐蚀。
暗色的疤瘌中绽出猩红草叶,他把手掏出来,摁在磨砂玻璃上,破碎的玻璃落了渣,尖利的一面扎进他细嫩的肌肤。
掌心顿时被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血液从掌纹中渗出。
那一秒,什么感官都失灵。
他的灵魂坠地了。
打包的鸡尾酒很快就做好,楚荔拎着精致的包装袋,走出花园酒馆。
他跟在背后,背影落拓。
楚荔忽地停下,奥利弗反应了下,也立刻停住。
趁着他反应的间隙,楚荔一把抓起了他的手。
血液凝固了。
根本没上药。
楚荔气不打一处来,“大哥,你这叫看过医生了?”
“嗯,抱歉。”奥利弗今晚脾气很好,“我说谎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那我送你去医院?”
“不想去。”提到那两个字奥利弗脸上的颜色变了变,他把手抽了回来,放回自己的包里,高冷的面容上竟有些意外的可爱。
奥利弗抿唇,“讨厌医院。”
“?”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
“那你到底要去哪儿看病呢祖宗?”
“酒店。”
“你定的酒店在哪儿?”
楚荔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居然和他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在马路边你一言我一句地对话起来。
“离这儿不远,走两步就到了。”奥利弗的眼底亮了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天使?”
“No。”楚荔断然拒绝,“你找凯文或者别的佣人帮你呗。”
“不要……”
“就和回去一次,包扎一下好吗?”
他的眼睫霎了霎,海蓝色的眸子像易碎的玻璃,楚楚可怜地盈满了清亮的月色潮水。
“请你了……”
“……”
楚荔咽了咽,他受伤残破的手外露着,玻璃渣嵌在白肉里,伤口因为感染而一直很烫。
他把手摆在她的面前。
楚荔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行。
“最后一次。”
----
奥利弗的酒店确实如他所说,离这儿不远。
虽然和楚荔的酒店一样都位于市中心,但是她们那种顶多只能算作商务酒店,比起奥利弗几万一晚大约一两百平的总统套房还差不少档次。
楚荔刚一迈进去便忍不住感叹,“总套这么大的?”
奥利弗剥下外套,实话实说,“不如古堡。”
“……”
“你知道吗,还有底气说这样的话的一类人有个不错的名字。”
奥利弗挑眉,“什么?”
“乞丐。”
“……”
电话响了响,是王珂然他们。
楚荔下意识地摁了静音,四处扫了眼周围的环境。
要命。
偏偏这个时候打来。
她找了块窗户,把窗帘一拉,抽了张椅子坐下。
“喂,荔荔,我和陆青刚刚去做了个指甲,那家还不错的,做的也很漂亮!”王珂然浮夸地上蹿下跳,摆弄自己新做的美甲,“还卖超长的穿戴甲,我们给你带了一套嘿嘿。”
楚荔道了声谢,“感恩感恩,你们到哪儿啦?”
“还在路上呢,马上回来。”说到这儿,王珂然低头看了眼屏幕里的楚荔。
她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诶荔荔,你现在是在酒店吗?”
“嗯,怎么啦?”
“那这窗帘的颜色怎么不太对劲啊。”
“我记得我们酒店的窗帘和深褐色呀,你背后这个怎么是白色。”
“窗帘背后是外滩吗?我好像看到了点。”
王珂然的细心和多疑让楚荔毛骨悚然,这堪比侦探的观察力简直不要太夸张。
楚荔也不敢多说,多说多错,倒不如不说。
于是找了个很烂的“信号不好”的借口匆匆把电话挂了。
可是刚刚挂断,马上又进一条。
这次是许近秋的。
许近秋:“荔荔,你还没回来吗?”
“嗯。”
“那还要多久呀,要我去接你吗?”
楚荔望了望寒冷的窗外,江水泛着固体的白,折射月光。
“不用了,天气这么冷我自己回去吧。”
“那你一路小心,我在酒店等你回来。”
“我尽快。”
楚荔松了口气,将手机放下。
奥利弗端来铁质医疗盘,“你朋友?”
楚荔嗯了声,“差点露馅了。”
她忽然想起刚刚吃饭时看到的新闻,一惊,转头问:“对了,奥利弗,最近……那个福利院还好吗?”
楚荔鲁莽地表达了自己最关切的问题。
奥利弗略一扬眉,“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嗯。”
“你也相信他们吗?”
“当然不信。”楚荔皱眉,“可这俨然成为了全民狂欢。”
无良媒体的无良报道屡见不鲜,楚荔还在古堡的时候就常常看到各种各样的阴谋论。
那时她并不知道肯尼他们的存在,更不知道这都意味着什么。
只是盲目地和那群机器人对骂,在一条条黑评下反驳。
后来被奥利弗看见了,他还忍俊不禁,倒在沙发里,仰头轻笑。
楚荔现在想想也觉得幼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做点什么吗?”
奥利弗呼了口气,“不用担心,淑女,这些事情由我来处理就好。”
楚荔偏头看了眼盘子里的纱布和酒精,放下二郎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坐着吧我来给你上药。”
“不用,我站着就好。”
“?可是你个子太高了我够不着呀。”楚荔抱着双臂,“你快坐下吧。”
奥利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像摁螺丝钉似的将她摁了回去。
后退半步,右脚撤到身后。
然后缓缓地半跪在她面前。
楚荔愣了下。
奥利弗却没有她的这般意外,泰然地递去酒精,把手完整地摊开。
“辛苦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楚荔觉得脸上一烧,奥利弗这隆重的架势确实将她吓得不轻。
转念一想,觉得英雄可不能临阵脱逃。
又把理智捡了回来。
楚荔将手摁在他的五指上,奥利弗的手心张开,刚刚愈合的伤口似乎又重新炸开。
她用镊子夹着棉球,一点一点将其中的碎玻璃和血渍清理掉。
酒精撕咬细菌,她自己也觉得手疼。
可奥利弗却始终没有发生一点声响。
连简单的闷哼也没有。
伤口仿佛长到了她的身上,只有她自己疼。
奥利弗仰头看着她,金发像灿烂的阳光,柔软而平和地睡在脑后,
他抬起脸,晶莹剔透如宝石一般的眸子轻轻流转,从她的角度看去,奥利弗就像只乖巧的金毛狗狗。
娇红的嘴唇像可口的草莓果冻。
微张着,微吐着。
薄薄的气息在往她的口中流渡。
楚荔硬着头皮,尽量保持镇定。
很快清理完,上了药,她用白色的纱布将奥利弗的手包成一个木乃伊。
包到最后,在他的虎口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搞定。
处理掉一桩难事,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把剩余的医疗废品给收拾掉,并且把药剂也收到原先的位置。
时候不早了。
她也该走了。
楚荔走到房门口,奥利弗过来送她。
“到这儿就行了。”楚荔说,“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得回去。”
奥利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闷了声。
空气滞凝,他的脸上结着忧愁的阴霾。
昏暗的光线令她快要看不清眼下的路。
奥利弗忽然问:“荔,我们是朋友吗?”
楚荔:“什么?”
“是的话,可以拥抱一下吗?”
奥利弗把手张开,挪动脚尖,正一点一点,缓慢地靠近她。
“虽然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却是我遇见你的第七个年头。”
“同样很具有纪念意义不是吗?”
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昏暗的光线映在海蓝色的眸子上,卷翘金色睫毛扑闪着,像受惊的小狗,害怕地微微颤抖,在下眼睑落下密密的阴影。
“……”
楚荔僵着,没动。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刹那封住。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雪松味在湿热的空气中氤氲滋生,她偏过头,下巴到锁骨那一截光-裸的肌肤贴上他单薄的衣衫。
奥利弗抱着她,环抱着她。
小心翼翼地穿过万难,将她护在怀里。
她就那么小小一只,扑在怀里,却没什么安全感,他簇拥着,用手臂和全身的肌肉用力地簇拥着,奥利弗将下巴悬靠在她发丝上的一两寸,尽量不贴到她,生怕她下一秒就离他而去。
楚荔靠在他的胸口,他飞速的心跳近在咫尺,在胸腔里和坚硬的骨头共鸣,嘶吼。
“对不起。”
她听见他喃喃地说。
第42章
楚荔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酒店。
奥利弗趴在窗台外, 慢慢抽着雪茄。
他看见她的身影如何缩成一个渺小的点,直到只剩一个抽象化的昏黑。
走在马路上,脚步笃然但飞快, 轻巧的身姿宛如翩然翻飞的蝴蝶,斑斓翅膀在这个黢黑如墨的夜晚留下难忘的残影。
奥利弗轻笑。
凯文在门外敲了敲门。
“进。”
“先生。”凯文缓慢地靠近。
凯文背后跟着一张西方面孔, 他叫克里斯。
克里斯是这个家族里奥利弗唯一还信得过的心腹,他比奥利弗大四五岁, 身材高大, 面容英俊,谈吐却不类奥利弗般温柔,说话一向很直白。
克里斯冲他打了声招呼:“Hello,约书亚,好久没见了。”
奥利弗嗯了声。
他正着迷地看着脚下。
凯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连成一片的霓虹灯光, 马路上空荡荡的, 只有几点黑色的影子。
可先生却着迷地看着, 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先生的脸上露出这样衷心的微笑了。
凯文进来时闻到了陌生的香味。
想来,应该只会是那位姑娘。
凯文:“先生, 资料已经收集完备,请您过目。”
凯文将一个牛皮袋递了过去。
奥利弗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
家族纷争屡见不鲜,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一切都需要一个人来终结。
他和肯尼的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他进入古堡开始, 肯尼就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行为倒也不是凭空, 肯尼原本也是家中最受器重的一子,他有着好看的学历, 丰富的经历,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为家族争取了不少荣耀。
可惜早年间也因为自相残杀,被另一个蛮横的表弟撞断了腿。
他被送去及时治疗,却还是落下了残疾。
家族的人很顾颜面,尤其是莱斯特。
他绝不会允许奥利弗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是个残废。
带回奥利弗,算是无奈之举。
和表妹诞下的子嗣天生智力便有障碍,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以后还要代替家族对外发言。
恍惚间,莱斯特忽然记起了他遗落在港区的孩子。
于是立刻派人前去接应。
虽然得到的不是自己本该高高大大,满腹经纶的伯子。
但小奥利弗算是可塑之才,年龄尚小,也好控制。
刚来那几年,小奥利弗就和从前的接班人没什么两样。
一开始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家族里的其他成员起了不少冲突,莱斯特对外宣称奥利弗是表妹的第二个孩子,但对于他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小孩们嘲笑他,用石头砸他,他原本便疤疤癞癞的伤口再度溃烂,身上的伤只多不少。
那时唯一对他给予平等的,只有克里斯。
克里斯虽然也是在这个家族长大的,但是从小就在德国读书,没受到太多侵染,说话直白,动作更是直白。
克里斯狠狠地给了他们一点教训,甚至还敢在最为嚣张的肯尼的腿上来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