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孙文若微怒,拿手指颤颤地指着她,“真是牙尖嘴利,舌头长刺了!”
芳姑姑和几个宫女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互相交头接耳:“两位女佐在说什么天书呢?”反倒是快三岁的敬宜公主,很是有模样地说道:“陈后主呀,本公主知道!女先生说过,他叫做陈叔宝!”
两个女佐小吵了一架,孙文若自个儿生着闷气,到边上坐着去了。
按理说,一位公主,配一位女学士便够了。这秦檀也进了丽景宫伺候敬宜公主,岂不是在打她孙文若的脸?莫非是恪妃娘娘嫌弃她孙文若才学不够,不配伺候公主?
后来,她听闻这秦女佐并没有什么才名,却生有一张绝色的脸,这才被皇上想了个借口领进宫来,她便愈发气恼了。
——什么样的狐媚子,都敢来争自己的差事了,真是下作!
孙文若看着秦檀哄着敬宜公主的模样,险些把手帕都绞烂了。
秦檀不是没有注意到孙文若的目光,只不过,她不大想与孙文若计较罢了。这孙文若的名字,她先前也听过;因小有才起,便恃才而傲,心胸比针尖儿还小。越是和她争,她就越来气,倒不如置之不理。
秦檀与芳姑姑一道领了敬宜公主,同去勤学院见先生。
小公主与恪妃的性子不同,不大爱理人,看到眼生的秦檀更是半句话不肯多吐,只和芳姑姑嗲声嗲气地讲些小话。
“芳姑姑,我要吃小奶糕。”
“公主殿下,那小奶糕虽甜,可吃多了对脾胃不好,您可不能贪嘴呀。”
“芳姑姑,我不想去见女先生!”
“这两日来的都不是女先生,是宰辅大人。公主您更喜欢宰辅大人吧?”
芳姑姑哄着敬宜公主的模样,叫几个跟着的婢子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再加之敬宜公主实在生的滚圆可爱,令人心生喜爱,连秦檀都多看了几分。不得不说,虽李源宏很是讨人厌,但他的女儿倒是可爱。
很快,几人便到了勤学院。只见五岁的二殿下正在门口徘徊,一见到丽景宫的人来了,这位小皇子便飞奔出来,喜笑颜开道:“秦女佐,你来了!宰辅大人今日要讲诗呢!”
秦檀给二殿下行了礼,道:“既然是讲诗,那二殿下可要好好学学。”
二殿下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对秦檀道:“女佐不进去看看?”
“我就不进去了,谢二殿下垂问。”秦檀摇摇头。
“进来一道儿听听嘛!”二殿下却不依不饶,拽着秦檀的手往里拖,很是小孩子志趣的模样,“宰辅大人对女佐格外好一些,你若是在的话,他也会高兴些!”
秦檀被拽着衣袖,不敢推拒,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进去了。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道:谢均这厮,心事竟然写的这么明显,连一个孩子都瞒不过!
秦檀到了院门前,正要跨入,忽听得右边传来一阵轻软幽微的女声:“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从前,没在敬宜公主身边见过你?”
秦檀抬起头,但见小径的对面走来一位锦衣华服的瘦弱女子,淡眉疏目、面染郁色,矮小的身量如一株细柳;发髻上压着一层层的珠翠,华美已极。
下一刻,敬宜公主身后的仆婢已黑压压跪了一片:“见过长公主。”
秦檀立即明白了:这便是传说中的武安长公主了。
于是,她也连忙行了个大礼:“回长公主的话,微臣是丽景宫的女学士。”
长公主脚步声渐渐靠近,轻飘飘的衣袖在她面前垂落;上头细腻的平金纱灯纹样,在日光下泛着一片片绚丽如波的光泽。
“哦?女学士?”武安长公主的声音,幽微而细弱,“既然是女学士,就不要踏进这勤学院了。近两日,都是宰辅大人在此授业。你要是进去了,小心落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宰辅大人上午与皇兄一道处理朝政,晌午过来教授课业,午后还要回去侍弄政务,难免繁累。闲杂人太多,也会吵闹到他。”
秦檀低着头,道:“长公主说的是,微臣谨听教诲。”
武安长公主微微侧过头,打量着她的轮廓,道:“我瞧你有些眼熟,你,把头抬起来。”
秦檀迟疑了一下,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长公主的目光接触到她的面容,表情立刻一滞。
旋即,长公主沉下面色,道:“去,差个人告诉恪妃,我不喜欢她宫里的这个女学士。把她赶出宫去。不——赶出京城去,永世不得入京。”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原因,便被长公主降下如此严厉的惩罚,这秦女佐未免也太倒霉了。
但秦檀却没有认命,而是道:“长公主殿下,您不喜微臣,微臣本该领罚。但是,微臣乃是皇上御笔亲封,亲自交由恪妃娘娘的。长公主殿下若要发落微臣,恐怕……还得让皇上知悉一二。”
“哦?”武安长公主眼角微扬,道,“你小小一个女学士,难道还能让皇兄有所不舍?我偏要将你赶出京城去,料这个天下,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长公主说着,盯着秦檀的眼神,愈发凌厉了。
这个女学士,简直和当年那个——那个将洛儿从火场之中抱出的女子,生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女子似乎很是柔情的模样,而这女学士,瞧着却并不如此。
武安长公主看到这女学士,就想到她葬身火海的孩子。
她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个女学士。
就在此时,勤学院里传出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古人有云:赏罚是非,皆须分明,方可服众。身在皇家,长公主更该如此,如此,才可称为天下人之表率。”
谢均慢慢自院里头走了出来,身姿清隽。
看到谢均,武安长公主的神色略略一缓。但很快,她的眸光又尖锐起来:“均哥,你竟然为了一介女子说话,这可真是难得。”说罢,她便弯下腰来,尖尖的指套探过来,勾起了秦檀的下巴。
“均哥这么急着替她说话……”武安长公主的眸子微眯,手指敲敲秦檀的下巴,道,“莫非,是因为这张绝色的脸吗?”
细长尖锐的指甲套子,生冷地摩擦过秦檀脸颊肌肤。长公主的眼神,如淬了冰霜一般,冷的让人发寒。
秦檀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长公主的敌意。
看来,长公主对谢均有那么几分意思。
“长公主殿下误会了。”谢均慢条斯理道,“不过是劝长公主不必动怒,免得落人口舌罢了。再者,这位女学士乃是恪妃娘娘宫里的人,长公主莫非真的想要与恪妃娘娘闹上一顿不成?”
提到恪妃,武安露出了不快的神色。她收回手,愤愤道:“那个蠢笨如猪的女子,也配与我争?不过是仗着皇兄宠她,她就没了自己的斤两!”
眼看着祸水东引成功,武安长公主记恨起恪妃来,秦檀连忙趁机退下了。
将敬宜公主送入勤学院后,秦檀便想回丽景宫去。刚欲走,二殿下便可怜巴巴地来扯她的袖子,道:“秦女佐不会生武安姑姑的气吧?”
秦檀行了个礼,道:“微臣又怎么敢生长公主殿下的气?”
二殿下很忧愁的样子,道:“武安姑姑的脾气不太好,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听皇祖母说,武安姑姑从前过的很不好,两次外嫁都很是失意……”
“微臣明白的。”秦檀道。
“那就好。”二殿下露出欢快笑颜,“女佐,你可要好好的呀!这样子,宰辅殿下才能常常见你。”孩子轻快的声音,很是天真无邪,连秦檀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承二殿下吉言了。只是,微臣与宰辅大人并无那么熟络,还请二殿下不要拿微臣的开心了。”秦檀说罢,露出微微忧愁的神色,“微臣是怕长公主她心生不快……”
二殿下点点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不会告诉武安姑姑的。要不然,宰辅大人就见不到你了。”
秦檀见二殿下如此乖巧,便露出了笑容。旋即,她向这位乖顺的小殿下告退了。
芳姑姑见到她出来,不由挤眉弄眼了一下,道:“女佐,二殿下似乎与你很是熟稔?”
“倒也不是。”秦檀道。
“女佐,这二殿下呀,并无妃嫔照料,如今乃是养在太后的宫里。”芳姑姑意有所指,暗示道,“咱们娘娘呢,也没有皇子。若是女佐真当与二殿下熟识,不如给娘娘解解忧吧?”
秦檀听了,微微惊诧。一介失母的皇子,竟成了皇后与恪妃之间的香饽饽,二人都想要。
秦檀笑道:“这哪是我一介小小女学士可以左右的呀?”说罢,便不再提起。
***
今日一切如常,待快到敬宜公主回丽景宫的时间了,秦檀便与芳姑姑一道,打算将她接回来。在容月堂里碰到孙女佐,难免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这孙女佐不爱好好说话,只喜欢引经据典,骂起人来拐弯抹角地用典,酸气泼天就罢了,旁人不仔细想,还想不透她到底是在骂什么。秦檀一和她说话,都觉得脑仁子疼。所以,她对孙女佐都是能避就避,免得和她吵起来。
两人出了丽景宫,芳姑姑便劝道:“秦女佐,那位孙女佐向来都是如此,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您别与她一般计较。”
芳姑姑刚说罢,后头就传来孙文若的大嗓门儿:“芳姑姑,你什么意思!”
说罢,她就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一屁股挤开秦檀,道:“公主向来是由我接下学的,秦女佐,你初来乍到,肯定是不懂公主的性子的!”
她强硬地跟着,一定要同去接公主。这下好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都是这孙女佐叭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不得安静。
“哎呀秦女佐呀,我瞧你还是去学个琵琶吧!这样儿好歹色衰之后,还能有个去处。若是独坐在江心弹琵琶,兴许还有天香居士来垂怜你呵!”
“趁着如今热闹,倒不如先好好看看红踯躅繁金殿暖、碧芙蓉笑水宫秋的光景,免得以后老了,连个水殿按梁州的梦都做不了。”
“汉武帝也求长生不老,你褪了妆粉,天墀长立如何?兴许上苍感动,便降了你一颗韦应物的金丹呢!”
听这孙文若铆足劲儿地讲话,芳姑姑真是一头雾水,小声问秦檀:“秦女佐,这孙女佐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秦檀揉揉眉心,道:“没什么,拐弯抹角地骂我以色侍人呢。”
“哎哟。”芳姑姑摇摇头,心底暗道:这孙女佐的心胸,如今恐怕是连针尖那么大都没有了。
到了勤学院,便看到二皇子拽了另两个四岁的皇子站在树下摘叶子,想来是下学已久了。三人都是庶出,也没什么好捧高踩低的,兄弟之间倒是和乐融融。天色晚了,夕光照在几位皇子们童稚的脸上,嬉笑声不绝。
二殿下看到秦檀来了,便蹦跳着过来。
“秦女佐,你来的不巧呀。宰辅大人今日事忙,只在晌午过来了那么一炷香的时间,随后便走了。”二殿下摇摇头,道,“教了几句诗,还叮嘱我要去母后那里谢恩。”
秦檀笑道:“宰辅大人事忙,这也是常见的。”
二殿下眼巴巴地盯着她,问道:“你不伤心吗?今日见不到宰辅大人。”
秦檀摇了摇头:“宰辅大人与我,不算太熟悉。我怎么会伤心?”
她说罢,心底却还是有些失落的。今日见不到谢均,便总觉得有些不圆满。想来是那恶相总是在她的面前张牙舞爪,哪一日他不出现,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二殿下拽住秦檀的手,挤眉弄眼道:“女佐,你就别瞒我了。我看你呀,伤心的很。”
说话间,芳姑姑已经抱着敬宜公主出来了。秦檀正欲上去迎公主,孙文若又是一手臂横过来,叭叭地开始讲话了:“初来乍到,便该恪守本分。小心别碰着公主了,让她沾染了你那点桃花得意能几时的穷酸气!”
秦檀见孙文若又开工了,便干脆将手缩回来,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孙文若见她从头到尾都不讲话,便越发地来劲了,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打算尽数泼在这个不要脸的小狐媚子身上。那模样,那表情,便如将上天的一捆爆竹似的。
这捆爆竹刚要爆炸,便听得有人道:“何人如此聒噪?”
孙文若正欲发火,扭头一瞧,却看到谢均从树下走了过来。
他穿的是正服,想来是刚从前朝过来。他先走到二皇子面前,揉了揉二皇子的脑袋,低声说了些什么。待二殿下点着头答应了,他才转向孙文若,问道:“你也是恪妃娘娘宫中的女学士吧?”
孙文若老实了一些,规规矩矩地行礼:“回宰辅大人,是的。”
谢均微蹙了眉,夕光镀了他的轮廓,让他的面容微微模糊了谢。他打量一眼孙文若,道:“女学士,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这位宰辅是如何的权倾朝野,孙文若早就知道了。她连忙笑着道:“请宰辅大人吩咐。”
“从现在开始,这回丽景宫去的一路上,你闭上嘴,半个字儿不许说。”谢均微微挑眉,道,“听见了吗?”
孙文若大张了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谢均见她大吃一惊,便笑问:“我问你话呢。女学士,你可听见我的吩咐了?”
孙文若有些委屈,道:“听、听见了……”
谢均的眸光儿斜斜扫过来:“我不是让你半个字也不准说吗?你答的什么?”
孙文若这一回彻彻底底地闭嘴了,面上神情愈发委屈。
秦檀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5章 枇杷糕点
回丽景宫的这一路, 终于清静了。
孙文若委委屈屈地闭了一路的嘴, 到了丽景宫里, 她总算可以开口了。
她恨恨盯一眼秦檀, 又如个炮竹似地炸了起来:“你这狐媚子, 果真是个擅吹滥竽之人!没有妺喜褒姒的能耐, 就想着蛊惑起男人来了!今日宰辅大人为了你可以这样羞辱我, 明日是不是还要给你听撕帛裂玉之声!”
秦檀很淡定道:“孙女佐过奖了。听你的意思是宰辅大人无才德,以是,他才被你比作了帝桀?”顿了顿, 秦檀故作惊讶,道,“那夏桀就算再残暴, 也是一国之主。宰辅大人区区一个臣子, 孙女佐却以君相较,这是何意?莫非……”
孙文若倒吸一口气, 忽然意识到自己嘴快失言。她立刻左右张望一阵, 见四下无人, 便凶狠道:“管好你这张嘴!若是说与旁人听了, 我绝不饶你。”
说罢, 孙文若便朝丽景宫里踏去。
几人领了小公主, 到了恪妃宫里头。宫殿里有一股淡淡果香,又见恪妃面前摆了几个黄澄澄的枇杷,大宫女宝珠正小心翼翼替恪妃剥着枇杷皮。
“敬宜回来了?”恪妃瞧见女儿, 伸手招了招, 嵌金缕的指甲壳子在空中一扬,“今晚上你父皇要来,母妃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小奶糕。回头,你可得多在你父皇面前笑笑。”
敬宜公主软乎乎地应了声好,心思都飞到小奶糕上去了。
哄罢了敬宜,恪妃拿帕子擦了擦手,傲慢地问道:“今日去勤学院,可有碰到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