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她的手腕一道剧痛,王虎竟也身怀着锐器,此时借之脱了身,边喘息着,边阴笑道:“太皇太后不会受卑贱之人的摆布。反倒是奴婢和奴婢的师傅,都是受了娘娘的指引,才能走上正途呐!”
甚至不是石殷蛊惑了太皇太后,而是太皇太后培植了石殷王虎在内的一班虔诚势力么?
冰流带着仅剩的那一点不可置信望向太皇太后那张已经过于苍老而显得慈善的面容。
难怪李衡会觉得,他们在围着真相的周围打转而难以接近。
因为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会假设,七年前那个最可能杀害珹王妃的人,就是真正害死珹王妃的。
她霎时想过了这许多,便见王虎举着匕首又反扑了上来,赶忙躲避至柱后,利用片刻的时间估量受了这点伤的自己还能否扛得住王虎的袭击。
答案自然是可以,但她不知道杀了一个王虎,接下来又该如何。
淮光在殿外伺机,此时听见了大响动,四处有人乱窜,她顾不得身份探头进大殿来看,谁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冰流也唯有此刻能与她视线相接,于是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快跑,快去求援,没时间顾忌李衡的感受了,该去告诉他,他一直思念敬仰的曾祖母,就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淮光收到了她的信号,点头转身点地飞檐,趁着大批禁军还未赶来,飞速逃离。
冰流随后捂着被血浸湿的衣袖,听见柱后的人声。
仿佛又有人自后殿出来了。
“在下见过神使娘娘。”
“幸好你今日在这 ”太皇太后的声音还带着惊魂未定,仿佛今日的受害者该是她。
“她在那里,去杀了她。”
“简单。”
冰流冷笑,她倒要看看,是谁在夸下海口,将杀死自己看得十分简单。
于是她提起一口气,转身绕过柱子,再次现身出来。
可与她相对的那人,竟是 她?!
第76章 挟持
冰流被人以膝盖狠狠压住了脖子,寿昌殿地上的黑石地砖很冷,现在被她身上每处剑伤淌出的鲜血温热。
她方才看到对面那个人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瞬间挎了下来。
方才初识太皇太后真面目时,她都没有这样。
这是一场必输的比拼。
因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赢过曾经教她剑法的人?
她身世颠沛,武艺也传授自许多不同的人,小时候祖父握着她的手教她第一次挥舞木剑,秦爷爷教她持剑之道,却不敢真正严苛的以治军手法来训练她,她所有能用来杀人的剑法,几乎都是自戚婆婆那里学来。
戚婆婆就站在她面前。
阴者司星云阁的镇阁之宝,曾经的剑客,如今的医者,腿脚不灵便的慈祥老婆婆,如今站在皇宫内的寿昌殿,听命于已经疯癫的太皇太后,也是她口中的“神使娘娘。”
一身棕衣,一丝不苟,神情严肃又分毫不紧绷。
戚婆婆站在这里,仿佛接下来要进行的还是一场教学训练,而不是与她教过、医治过的年轻同僚之间的生死决战。
因为对冰流来说是生死的事,在戚婆婆看来,不过是轻松的任务罢了。
而反观冰流,心里大撼,甚至连表面上的冷静都维持不了,自第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输。
她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戚婆婆挪一下步伐,她便本能地避退一步罢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戚婆婆甚至还有闲心逗弄她似的,“赢了,我就会告诉你。”
冰流根本没有打算到那一步,她心神不宁,戚婆婆已经袭了过来。
她的腿脚果真不似年轻人那般灵便,但她的剑却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挥洒自如,根本与她心念所想没有半分误差,每一剑都是奔着取人性命来的。
冰流招架了几下,有时动用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躲过了一次,有时狼狈逃窜,却也被划破肌肤。
她能喘息的机会很少,出招的机会更少,很快被击溃,被压在石板上。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血红,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还好,这样的感觉,她曾在梦里演习过千遍,所以现在的痛苦,仿佛也是可以接受的呢
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眼前所见是颠倒的殿宇,闯进了一名荷甲的军士。
是护驾的禁军赶到了?
他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哪怕下一瞬,戚婆婆就提起身子,松开了对她的扼制,她仍旧不可避免地,立刻陷入昏迷,抑或是死亡
再次醒来,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甚至不知道,自己魂归何处。
只是尝试着挪了挪身子,痛,痛到她感受不到是哪里痛。
“你醒了?不要起身,也不要说话。”
她身边一直守着一个人,她视物还有些模糊,思维也不清晰,过了好一阵,才想清楚,这是柳丝韧。
柳丝韧很有照顾人的经验,此时满怀担忧道:“你的身上有很多处伤,咽喉也受损,渴吗?先饮些水吧 ”
芦杆被递到了嘴边,她勉强饮了两口,连吞咽都是疼的。
不能说话,她只能以眼神询问,目前的情况,她急切地想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丝韧示意她不要着急,也告诫自己不要着急,情况太过复杂,甚至没有人能提前知会自己,有些事,该不该告诉冰流。
于是她先捡些容易说的说来,“我们现在不在榴园,在另一处隐蔽地方。”
冰流转着眼珠环顾四周,果然布置陌生简陋,桌面上还有一层尘土,一切都显得仓促。
她现在已经发现了太皇太后的秘密,被追杀,将她藏在某处,也很正常。
丝韧又是叹气道:“这一天一夜,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没有时间了解全部,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昨日清晨,你走后不久,世子收到了一幅画像,拿去了镜阁。之后不久,那位李公子便急匆匆地冲了出来。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过那幅人像后,他就笃定,你在宫中境况十分凶险,他说,若她为太皇太后所用,你不是她的对手。”
冰流缓缓阖上双目,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对于事情的走向,她有了一点推测。
“他们二人又说了几句,李公子便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榴园。随后世子也急忙去了汝阳郡王府,又去了赵辅国大人府上,正午时分,世子将你接出宫,命令雍叔带着榴园中所有人转移到了郊外的这处庄园,随后便又入宫了,到目前都没有回来。”
冰流回忆起了她窒息昏迷之前,所听到的,那个闯入寿昌殿的军士所说的话。
“一名异瞳刺客于皇极殿挟持陛下,陛下令阴者司戚大人即刻前往。”
寿昌殿的大门紧闭,先前传旨的内监进不来,禁军最终还是闯进来的。
殿内的境况如此诡异,还有个女子被阴者司那位老妇人压在地上,濒临死亡,可他现在有堪比塌天的大事,无暇顾及。
戚婆婆闻,膝下如千钧般的发力稍松了二分,她也有些吃惊。
一是惊讶,出动了大半个阴者司,又出动了几千禁军,在这金陵周边翻找了一个多月都找不到的人,如今竟然自己现身在了最想要他性命的人身边。
二是觉得好笑,这个孩子想从她的剑下救人,明明只要现身,他偏要做到挟持了皇帝那么大阵仗,也是有趣。
自军士闯进殿上后,太皇太后便一直呆滞着,仿佛周遭的事物和皇帝的安危都与她没有关系。
戚婆婆无奈,抓捕李藏是她此行出岛的正职,拜见昔日旧主是借机,获令杀人是巧合,要杀的人是冰流是意外。
如今李藏反倒利用自己的身份,令一切变得更加复杂了。
见人不动,军士又扬声道:“陛下危在旦夕,请您速速前往。”
王虎依旧侍立在太皇太后身边,此时冷冷道:“世子妃突发疾病,在觐见太皇太后之时昏厥过去,还不来人速速扶去内殿,都是死人吗?!”
方才逃去后殿的侍女悻悻走出了两个,却不敢真的去碰冰流。
王虎也不再管,只是飞速踉跄向前,一个眼神带过戚婆婆,也一把拽走了那个军士,“陛下现下如何了?也没有受伤?快带我们去,边走边说 ”
戚婆婆明白了,太皇太后有身份在,就算闹到现在这样,也不会无法收场。而她却不得不将事情分出个主次,于是她彻底松开了宁冰流,亦跟上了王虎的脚步,离开了香烟袅袅的寿昌殿。
走在半路,军士还在边走边形容着皇帝那边的情况,便被一箭刺穿了心脏,丧命当场。
王虎即刻收起了脸色的急切,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汗滴,与抽出剑的戚婆婆道:“有点麻烦,你还是先回去把太皇太后的差事了结了,再去皇极殿,那边我拖着。”
于是戚婆婆又往回赶,赶到寿昌殿近百米外,看见许多看似宫外不知哪处的府兵已经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便知道李藏还有其他接应配合,宁冰流这遭应该是被人救下了。
还是该先解决一个再说。
戚婆婆赶到寿昌殿时,王虎血流如注地正在被横着抬出去。
写着朱批的奏折与公文乱布在大殿的四处,已经被各路人马踩踏得不成样子。数十个禁军围在皇帝的宝座周围,却不敢贸然行动。
毕竟那个疯子手中捏着皇帝的性命,上一个试图接近的王常侍也已经生死未卜。
戚婆婆再次感叹,这宫中的守卫,都是没用的废物。
“让开罢。”
禁军在惊疑不定中让出了一条路,戚婆婆略带蹒跚地上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皇帝瘫坐在地上,脸上溅了王虎的血,此时已经是惶恐至极,更何况还有一柄钢刀横在他脖子上。
而挟持着他的那个人,正坐在属于他的皇位之上,难得的露出双目,不同的颜色,一只泛着疯狂的光,另一只则是更疯狂。
他一手控制着皇帝,另一只手在皇帝的桌案上胡乱翻找着。
翻到一些与他无关的公文,他便随手丢出去。但翻到一些别的什么,他会先大声念出来,随后再丢出去。
“啧啧,陛下这个月在后宫不够努力呀 是不是都忙着找我了?”
一本皇帝临幸后妃的记录被丢出了包围圈。
“哦呦,这东西陛下也有呢?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啊。陛下别是也信了屠阳城的那旁门左道吧?”
几块琉璃石弹到了禁军身上。
“嗐,不就是不能生育吗?为了这个练什么神功呢?陛下要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一份医案又被扔了出来。
皇帝面如金纸,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被这个疯子杀死了。
闹了一阵,李藏抬头,才看到戚婆婆已经来了。方才他在笑,见到了戚婆婆,笑意更甚了。
“这位大娘,好久不见。”
“报!赵大人带府卫进宫救驾,珹王世子也入宫了!”
皇帝本就脆弱,听了这奏报,差点当场过去。
这样的时候,李衡进宫,是何居心?!
倒是李藏,听了这消息,当即松了手。
他从宝座上起身,向戚婆婆道:“您好好看看,是我吗?要是可得赶紧动手了。”
戚婆婆自信,在剑术上,这些阴者司中的小辈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现在,明明他已经无路可逃,戚婆婆却感受到他在嘲弄。
那又如何呢?
接下来的严刑拷打、千刀万剐,还不都是她要亲眼看他受的。
于是她点头,“是你。”
禁军一拥而上,将李藏捉拿。
第77章 刑房
冰流抬手指了指窗外,丝韧会了意。
“月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看到呢 ”
她推开窗,今夜多云,云层正流动不止,时而透出一块明亮。
冰流在榻上艰难地挪了挪,看到了月亮。
今夜没有圆月,她们都没有观天象的经验,也看不出此刻究竟是否发生了月食,唯有那股清冷寒意,仿佛跟随着月光一道照在了心上。
不知道那位担心自己的命运会受月光影响的极尊贵者,此时是正在惶惶不安,还是已经应了劫数?
再次见到李衡时,他是疲惫万分的模样。
“曾祖母已经被软禁在寿昌殿。”
“救你出来后,我又回到宫中,与五皇叔恳谈了一夜。他竟也果真受王虎的蛊惑,正在逐步走入屠阳神女帮助他实现愿望的幻梦中,幸而他陷入未深,这下也该是醒了。他似是对七年之前曾祖母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他答应我会彻查此事。明日,我就可以带御医进珹王府,为父王诊治。”
冰流已经可以发声,只是还很艰难。
她望着他,没有说话,但李衡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她在问,这样多的成就在一天内达成,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吧?
李衡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了赵辅国的条件,接受他的支持,今后的路,他都会帮我,也就是帮他赵家。”
这样,赵辅国还是派府兵进宫,他才能进宫。
冰流也明白,现在看来,皇帝自私而多疑且愚蠢,赵氏兄弟喜好弄权倾轧,但他们其实与珹王妃的死都无关,在宁府通敌案上至多也只是推波助澜。
可就算没有这些包袱,将自己的人生拱手交给别人摆布,又如何不值得叹息。
不过冰流十分确定,李衡不会安于此状,他的人生未成终局,他会有自己的打算。
她无安慰,扯了扯他的衣袖,艰难发声:“戚婆婆在哪?”
李衡道:“昨日薛云直被召入宫,大理寺负责逐个审问寿昌宫的宫人,还需要时间。”
他答非所问,但是意思也明显,当日在寿昌殿的人,王虎死了,冰流受伤,太皇太后自是不必说,下面的宫人恐怕也要有些时间才开口,现在没人证明戚婆婆是什么立场、具体做了什么,她只是奉命入宫帮助皇帝甄别并抓捕李藏,既然没有罪证,那她现在一定还在进行着自己的任务。
纵然现在皇帝与李衡暂时能够沟通,却依旧对他怀着极深的忌惮,怎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于是冰流又问:“淮光呢?”
李衡答道:“我入宫时迎面遇到她,我让她速回榴园,但后来她似乎直接被阴者司的人带走了。”
阴者司
两件事情皆与阴者司有关联,想来司首不可能不出手了。他必得先了解当日具体情况,才好向皇帝解释。
冰流不十分担心淮光,她心智不坚,大不了她就将一切都说出来,免受皮肉折磨。
但是现在,她只关心这一件事,“戚婆婆现在在哪里?”
李衡沉默了片刻,再次答非所问:“昨夜我劝了五皇叔,在将他作为礼物交给北瓯之前,应当先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北瓯的事情都榨出来,所以 他一时半刻应当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