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她出发时是去岁秋日,路上听闻平北郡主剿灭叛军未回凉州,干脆一路游山玩水,堪堪到了凉州时已是腊月,她又在西北到处转转。
  她以前在上京,在闺阁,在深宫……从未见过这样广阔的山河。
  所以这些日子,她没有写信回去给姑母反馈情况,也没去晁慎那里交接什么任务。
  可现下容溯回来了。
  晁幼菱默默然想,总是要面对的。
  晁慎只好舔着脸去问絮絮有没有空,出去吃饭听戏。絮絮本想婉拒,但是爹爹的意思是她成日处理公务闷得快要坏了,也得适时放松一下。
  小聚就定在了凉州城的颇负盛名的戏园子十梦园里。
  既是去喝茶听戏,絮絮便多问了一句:“演的什么本子啊?”
  那传信来的小厮神秘兮兮,说郡主到了便知。
  二月初,凉州城春风料峭,絮絮低调换了身月牙白银丝暗纹长袍,拿支白玉簪简单束发,以男装示人,手里多了柄风流倜傥的山水折扇,并拎了一只包裹。
  她扇了扇,好冷,旋即合上扇子。
  只身到了十梦园,便有傧相来迎她,上到二楼雅间,珠帘刚卷,霜幕轻垂,正是个顶好的看戏的位置。
  晁小将军已在等她,并极贴心地给她倒了杯热茶。
  她啜了一口茶,笑问:“晁将军近来得闲,喜欢看戏了?今日唱的是什么本子?”
  晁慎巴巴儿地变出了戏本子,憨憨笑说:“郡主等会儿就知道了。听说是这戏班班主的师弟陆小真路经西北看望他师哥,这位可是个名角儿!”
  絮絮一边继续喝茶,一边嘱咐他说:“出门在外叫我容溯便好。”
  晁小将军眼尖看到了她带的那个包裹,十分好奇,但不好问,屡次试图偷窥其间而不得。
  不多时,戏便开场,絮絮往楼下一瞧,已经人满为患,看来这位陆小真诚然是颇有名气的角儿。
  她倒不常听戏,只爱看话本子。每当她心爱的话本子被改成了戏,她才会去捧捧场,砸砸银子。
  砸银子是她的快乐来源之一。
  可惜近年来,手头愈发紧了,砸银子的爱好随之淡化。但她又很不想放弃这爱好,所以今时今日,她改为砸铜板。她的包裹里就是她今日预备砸的铜板。
  钱虽减少了,但快乐没有减少,何乐而不为。
  锣鼓声声里戏文开场,絮絮聚精会神,瞧见了一个小生,穿身青袍亮了相。
  絮絮打眼过去:“这小生就是陆小真?也不……”怎么样嘛,她不解地看向晁慎,晁慎也一恼,转头问一边的傧相:“这就是陆老板呐?”
  傧相诚惶诚恐:“回爷的话,陆老板扮的是白娘子……”
  这台上的小生唱了好半天,终于,一道婉转嗓音响起,霎时间,满堂鸦雀无声,絮絮看到水袖翩飞之间,露出半张油墨重彩的脸。
  柔丝软媚,眸中秋水流波。
  她愣了愣:“他是陆小真?”委实好身段,委实好相貌,还有,委实好嗓子。
  陆小真唱起来后,絮絮远远儿瞧他,当真是盈盈春水,淡淡秋山,美得似远似近,不可捉摸。
  戏唱过了小半,晁小将军忽然道:“郡主,我姐姐想见见郡主。”
  絮絮正沉浸在陆小真的唱词里没回神,听他的话也未听明白,只囫囵说道:“谁?那就见见。”
  话音刚落,雅间珠帘碎响,打帘进来了个衣着朴素的女子。
  她只穿了最素淡的粉裙,裹了身御寒的大氅,发髻同样梳得老气横秋,只簪了支银钗子。
  絮絮没怎么在意,到陆小真这一句词唱罢后,才想起来看看,怎知刚侧过眼,便和这个女子四目相对。
  她起先只是觉得眼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姐姐?晁慎哪里来的姐姐,他的姐姐可不就是淑妃晁幼菱?得此认知,絮絮又愣了一愣,复打量她。
第114章
  晁幼菱业已在帘帷后看了她半天, 此时才出来,一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二是得观察观察她的状态。
  她想起, 不日前, 平北郡主得胜而归,凉州百姓夹道欢迎那天, 她亦在小楼上看到了她。
  那时,锣鼓喧天, 旌旗开道,旗帜上大写“容”字,朔风中猎猎飘舞。
  她见她一身银亮亮的甲胄,发束银冠, 披风仿佛血染,跨马游街,风姿冶艳俊秀无双,嘴角挂着一勾得意洋洋的笑。
  仅这一个笑,晁幼菱就确信是她了。
  她向来如此骄傲自得。
  但是,时过境迁, 她此时的得意, 再也不是为了宫宴上,和陛下多说了两句话而得意;再也不是为了,可以夺走自己操办宴会之权而得意。
  她得意, 因为她平叛乱收凉州退乌支定柔狐,因为百姓们夹道欢迎她, 因为她枕戈待旦, 立下了赫赫战功。
  她将名垂青史,不以她曾是一位美貌的皇后, 而以她自己。
  须臾片刻里,晁幼菱思绪万千,那时候,她无比地羡慕起了她。
  絮絮瞧了她半天,等她先开口,谁知她还似以前一样性子讷讷,不知脑袋里想着什么。
  但她这时候就算心里明白晁幼菱多半知道她的身份,也得装傻装作不知道。
  因此轻轻一笑,神态风流倜傥,手里扇子刚好得了用处,站起身,扇子在手里转了一遭,轻轻抵到了晁幼菱的下巴:“哟,哪里来的好标致的小娘子。怎么看本少爷看呆了?”
  晁幼菱登时脸红到脖子根,张了张嘴,大概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什么也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了。
  絮絮施施然转头坐下,点了点跟前的梨花凳示意她也坐下,一面展开折扇,似模似样地扇了扇,嗓音轻挑:“晁娘子有话就直说吧,光看我,我也不会读心术。”
  晁幼菱面红耳赤,拘谨坐下,却总觉哪儿哪儿都不大舒坦。
  她端起晁慎给她倒的热茶,抿了一小口,意识到絮絮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跟前,自己倒心虚地别开目光,放下了瓷盏才轻轻道:“容姑娘,别……”
  她本想说“别来无恙”,但可惜她知道容沉遭遇过什么,自是当不起一句“无恙”,改口寒暄:“近来似乎瘦了些。”
  絮絮不置可否,自顾自又摇了摇扇子,晁幼菱不经意抬眼,却与她似笑非笑的一双漆黑眼睛正正相对。
  “我和晁娘子从未见过。”
  晁幼菱愣了愣。垂下眸子,手指蜷缩了下:“哦,是……只是望着郡主有些面善。……像奴家一个故人。”
  台上人唱着“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絮絮若有若无听着,淡淡一笑:“是吗。”
  晁幼菱看她的模样,大概是不想与自己叙旧的了——她们彼此当然也没什么可以叙的。
  她微微叹息,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看到这东西,絮絮眸光一动,探近了身,打量着这支碧玉簪子,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晁幼菱将那支碧玉簪放在了案上:“是太后娘娘的信物。此番我来见郡主,奉太后之命,有要事相商。”
  絮絮没再打断她。
  晁幼菱将那支碧玉簪推到她的面前,抬眼看她:“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郡主年纪轻轻,功勋不二,又是世代忠臣。郡主心中应也有更大的志向吧……若郡主愿意帮一帮太后娘娘,——”
  絮絮漫不经心摇了摇扇子:“怎样?”
  晁幼菱压低了嗓音,缓缓道:“届时郡主从龙有功,便是太后娘娘左膀右臂,亦是新帝朝第一等功臣。”
  絮絮的神情一变,“你说什么?从龙之功?”
  她一改刚刚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正经许多,啪地收拢折扇,轻搁在了桌上:“晁姑娘,祸从口出,何况人多眼杂之处,隔墙有耳。”
  晁幼菱抿了抿嘴唇,别开她灼灼探究的目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似平复心中的起伏:“正是,郡主没听错。奴家来这里,就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她目光慢慢地转落在台上戏子的水袖间,轻轻道:“郡主可知,太后娘娘当年诞下双生皇子,一位最后位列九五,另一位则遣入深山修道,至今不闻所踪。”
  絮絮眸色深了深,不动声色问她:“哦?有这等奇事?”
  晁幼菱咬了咬嘴唇:“不错。如今太后娘娘,决意另立新帝。这位四殿下,便是太后娘娘属意的新帝人选。郡主意下如何?”
  絮絮拈起那支碧玉簪子,在手里把玩,低低一笑:“我不过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承蒙太后娘娘厚爱,只是此情,万不敢当。谋逆之罪当诛,我的性命虽轻,也不是分文不值的。”
  她顿了顿:“何况那位隐姓埋名二十年的四殿下继位了,又当真能如太后娘娘的愿么?”她眸光流转,四目相对,笑意深深:“恐怕太后娘娘都不知他如今的模样,又怎知道,他是死是活,是残是病?四殿下,连个正经的姓名都没有。”
  晁幼菱哑口无言,但思索片刻后,又想起什么,轻声说:“郡主怕是不知我此行,是谁领我出宫的。”
  絮絮寻思还能是谁,当然是她的好姑母——哪里知道晁幼菱嘴唇一闭一合,做出个口型:
  “陛下。”
  絮絮登时一愣,旋听晁幼菱说:“此事陛下也知道。幼菱是晁家女,也是天子妃,两面相逼,无可奈何。换言之,郡主若不站太后娘娘,莫非郡主还顾念旧情,要做个忠君不二之臣?”
  絮絮在蕲山多年未曾见过那位传闻之中的四殿下,但昭微观师兄弟们的秉性,她莫不深知,比起扶熙自是仁慈得多。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拥立一个没有权力在手的白纸一样的新帝,届时夺权谋位,自然比现在容易得多。
  她正预备说什么,忽然“嗖”的一声,冷箭破空而来,连发了五六箭,絮絮眼疾手快,拽起了晁幼菱往旁边一避。
  冷箭不知从何处发出,大抵刺客见没有命中,又连发六支,絮絮眸光一凛,显然是冲她来的,遂抓起了近旁折扇打开,横风扫过,箭矢落地,啪嗒脆响。
  有人惊声叫道:“不好了!有刺客!快逃!”
  戏园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看客们纷纷往外跑,叫十梦楼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絮絮心头一凛,就要拉着晁幼菱下楼,等把晁幼菱给送到了外头,抬眼又望见了轮椅上坐着愣愣的晁慎,于此时,真正感到他是个拖油瓶。
  不知何处连连不绝的冷箭,一发接着一发,箭头泛绿,俨然淬了毒,她抄起了戏班里的一把剑,挡着冷箭,上了二楼要带晁慎直接跳下去。
  晁慎摔了双腿,又很胆小,哪里敢跳,絮絮恼得直想撒手不管他,冷声说:“你不跳,我可把你推下去了!”
  说着伸手一把将他推下了二楼,她便顺势捞起他,两人稳稳落地,只是轮椅摔得四分五裂。
  絮絮将晁慎带到门外,晁幼菱正等在那里,絮絮一把丢给了她:“快走。”
  说罢转头又进了戏园子。
  晁幼菱领着晁慎上了马车,离开了戏园子,心道恐怕今日谈话也被人听了去——但不管怎样,她相信容沉有那个本事摆平。
  絮絮进到楼中,里头观众们逃得差不多了,官兵还未赶来,放眼楼中,倒只剩下了零星几人,看着像是戏园里的傧相和戏子。
  他们显然被这场刺杀吓到了,几人抱团缩在台边,走也不好留也不好,絮絮想着,那时箭似乎从她背后射出来,恐怕有刺客要么埋伏在了二楼窗外,要么在旁的雅间。
  她刚预备回那雅间探看,毕竟她直觉刺客的目标是自己,只要没有得手,他们就有可能没有离开。
  她一面四处打量,一面靠近戏台,问那几人:“你们可看到可疑之人?”
  那位风流倜傥的陆老板陆小真也在此间,听她问话,主动挺身出来,答道:“刚刚,确有几个黑影子,在楼上,——”
  絮絮立即抬头看向了顶上,突然目光锁定了一个躲在了横梁上的黑衣刺客,神色一凛,突兀响起擦破空气的锐鸣,一支冷箭直直射来。
  絮絮正要挥剑挡去,挡了梁上一支箭后,猛地响起一声大喊:“小心!”
  紧接着她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扑到在地。
  冷箭没入血肉的钝音。
  她睁大了眼睛,看到扑倒自己这人背上插着的箭矢,原来在刚刚她专心格挡上方冷箭时,背后也有刺客发出了箭。
  不及她反应过来,连着两箭又从梁顶发来,挡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生生又替她受了两支箭。
  絮絮心有余悸,等用力翻起身,此时再看,刺客已杳杳无踪。
  显然是逃了。
  她这才注意看向侧倒在地上的这个人。
  是个男人,穿着戏园子里傧相穿的极素淡的白衣裳,但背心已被三支冷箭刺入,血渍大片大片晕开,把白衣裳染得艳丽淋漓。
  絮絮急忙蹲下来扶起他,他长发遮了面容,絮絮却听见他在虚无之中,轻轻道:“郡主无事便好……”
  絮絮心中焦急,说道:“我带你看大夫去。”说话间,官兵已姗姗来迟,官兵们盘查这戏园子,他们的头目到了絮絮跟前,瑟瑟发抖:“郡主,属下来迟了,郡主无碍罢……”
  絮絮摇了摇头,转头道:“快安排个人把他送到医馆。恐怕伤得厉害。”
  官兵头目忙去安排,絮絮心感这人的救命之恩,自也陪在他跟前。
  马车上,她替他封了穴道,忽然觉得他长相有些眼熟。
  她不由撩开了他的长发,僵在当场。
第115章
  眉眼如画, 高挺鼻梁,薄薄的唇毫无血色,脸颊瘦削。这个世上, 还会有谁, 长成这样?
  她登时冷下脸,心里第一反应, 他是扶熙。
  她便松开手,把这男人丢给了随行的陆老板陆小真的腿上, 冷冷说:“来人,停——”
  陆小真不知道絮絮怎么忽然间神色大变,生怕是自己触怒了贵人,忙拦下她道:“郡主, 郡主为何叫停车?”
  絮絮凛眸冷声:“恐怕他才是细作!”
  陆小真一听,慌忙抬起眼睛辩解:“郡主可是误会了什么?他是小人跟前的打杂,绝不是刺客细作!求郡主明察……”
  他嗓音清,娓娓道来,叫人听了心里便觉得舒服,絮絮定了定神, 复又去打量那人容貌, 想着,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她再仔细端详他,他微睁着眼睛, 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陆小真扶他坐下, 他却坐得不稳, 歪倒向絮絮的方向。
  絮絮没法儿只好稳稳接住他,这时细看去, 倒的确和扶熙有些不同。
  譬如他的眉似长长的月,显得清润得多,没有扶熙那么冷峭。
  以及……他的眼下,有一点殷红的泪痣。
  目光扫过泪痣时,絮絮如遭雷击,顷刻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嘴唇动了动,半晌,满眼是不敢相信地启声:“你……”
  面前这男人,受了伤后,面色苍白,听到絮絮的低语,眸睁得大了些,苍白嘴唇翕张着,慢慢开口:“郡主是怀疑我……?我不是细作,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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