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耶律升说:“待会儿还有场加赛。”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还有机会。”
  絮絮心想,有加赛怎么样,她又没法左右战局。
  但既然还有希望,她还是要去看看的,这一回她沿着矮墙往北走远了些,如此离球门远了许多,应不会再被不长眼的球击中。
  絮絮趴在墙头,只探出一小半脑袋,不知怎地,总觉背后山林阴森森的,似有眼睛在盯着她看。
  但她回头去看,的确没有看到什么。
  她看到场上那些人,不知为什么觉得好像戎狄变得比刚刚凶猛多了。甫一开场,便有个英武的勇士连进三筹。
  絮絮原还在注意扶熙,一下子也被他吸引去了目光,人影错乱速度飞快,她看不清人脸,忽然间他一个转身,向她这里看了一眼,甚至可辨笑意。
  她认出那个勇士——哪里是什么英武的勇士,那正是耶律升。
  她猛吸了一口气,今日着实有点上火。
  亏她先前还觉得耶律升是个病弱的小白脸来着——可见人不可貌相,扶熙如此,耶律升亦如此。
  胡思乱想之际,听到杂乱马蹄声涌来,抬眼一看,那只球已被大衡控制,群马追逐过来,眼见快要进球。
  他们速度快如闪电,谁知正是此刻,突然一声闷响,有人坠了马。
  接着就听他们惊呼:“皇上!”
  絮絮立即睁大眼睛,交错人影里,望到那团白影,浸了红色,凝神一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扶熙!
  她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从矮墙头借力一撑翻进场里,这个时候人马纷杂,大衡那几人还有个人呵斥她,但她不管;她如一尾鱼般钻进去,三两步钻到他的跟前,跪坐在地上,把他拢在怀里,扶着他的胳膊。
  她满心眼里都是他胳膊上那片血红,忍住喉咙间高亢叫喊的冲动,话语压抑在嘴边,低抑地唤道:“皇上!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
  说着就去解他的衣袍上的纽扣。
  她懂一些应急处理伤口的法子。
  他虽然摔马,神色却益发地冷峻,看到身旁的人是她时——也不知认没认出来——就冷峻地甩开她的手,格外盯她一眼,漆黑冰冷。
  但这一甩,似叫他疼得厉害,眉峰蹙若崇峦,絮絮没恼他那举动,正自发地准备再轻扶起他胳膊来,他已经拿另一只胳膊撑起身子,咬牙对旁边人说:“扶朕起来。”
  旁边另有几人扶他,耶律升也围他跟前关切跟随。
  她也要围过去看,就有人呵斥凶她:“还不闪开,耽搁了皇上伤势,你担当得起么?”
  她在原地被这人唬得一个愣怔,脑子没转过弯来,忘记反驳他们。
  她看到偎在一人肩头虚弱不堪的扶熙,原来不止摔到了胳膊,额头也沁出殷红。
  他们搀扶他每走一步,从他额角渗出的豆大汗珠子就搀着血淌下来,看得她心揪了揪;而他的胳膊的伤,似也很严重,动弹不得,她立即冲上去,抢着道:“站住!”
  在场的都是大衡和戎狄的汉子,不说壮汉,也是打筋熬骨的,身周的气势都要凶些,偏偏她这一喝,叫他们全都怔住。
  絮絮已经挣到他面前,焦急道:“这胳膊恐怕是脱臼了,不能动,你们快把人放下。”说着强硬挽起他另一边胳膊,让他倚在自己怀里,给他查看伤势。
  扶熙失去力气般软倒她怀中,她每动他胳膊一下,他咬唇就咬得更深一点,就算疼也绝不叫出来,眼睛微阖,不知道是不是疼晕过去了。
  她学过些接骨什么的,扶熙的胳膊果然也是脱臼了,她咬了咬牙,给他接上,见他面容愈发苍白,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絮絮还分了个神想,恐怕是的,似他这般金尊玉贵养尊处优,动辄疼一疼就要晕了。
  众人一听也都不敢动,看着面前这小太监,隐隐觉得怪异。
  刚刚呵斥他的那人见他已经接完了骨,于是近前冷冷地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絮絮听得好笑,抬眼一看,这人有些眼熟,她若记得不错,是左仆射张忧的侄子张恩,官拜骁骑将军。
  这张将军若不是手边没有剑,就差把剑架在她脖颈上逼问了。絮絮看了眼已经昏过去的扶熙,说:“我……”
  她今日同寒声画这个炭黑妆下了许多功夫,眉毛描粗,满脸黢黑,流汗不会花,就算让夏萤辨认,她也没能认出。
  正这时,她瞥见太医们来了,还有个远远就在呼喊“皇上、皇上”的女子,那女子毋庸置疑是赵桃书了,她心中一霎就闷烦起来。
  这般忙乱里她还抽出一点闲思,想,很想抽自己两巴掌,她简直自找罪受,扶熙是九五之尊,何须她多关心。
  明明早上他还那么过分地对待她!
  如此一想,等宋成和他们快要过来时,她便要抽身离开。
  怎知突兀一枝冷箭破空而来,直射向扶熙,她立即抄起扶熙刚刚丢在一边的球杖,挥开这支箭。箭应声落地,她一身冷汗。
  有刺客!
  心头一凛,紧接着一枝接着一枝的箭矢纷落如雨,尖锐划破空气。
  箭的源头正在东边矮墙之外。
  来不及多想,这批箭雨来得又急又多,显然有备而来,絮絮高喊:“有刺客,快护驾!”一面奋力挥挡箭矢。
  箭雨未停,赶来的太医、宋成和、贵妃以及其他官员却已被人横加拦住。
  “张将军?刘都尉?……各位大人这是何意啊?”宋成和勉强镇定地问,但见这个拔剑相向的架势,在场的多已猜到是个什么意思了。
  絮絮回头一看,大衡的那几个人悉数从球杖里拔出了剑,一痕剑光划过她眼前,她被闪得晃了眼。
  四个人举剑拦住试图上前的其他人,四个人已眼疾手快控制了旁边看起来不甚康健的耶律升,剑在颈边,耶律升的状态不是很好,眼睛眯了眯,挥手让其他的戎狄人不要轻举妄动。
  而张恩,已经抽出剑,冷冷指着她——或者说,指着她怀中的扶熙。
第38章
  絮絮什么也没有想, 挡在了扶熙的身前,张恩的利剑泛着冷冷的光,闪进她眼睛里, 那些纷杂的思绪, 刹那间叫她明白过来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变!
  她咬了咬嘴唇,眼里迸出一股坚定。
  她原想冷声质问一声你们想怎么样, 但忽然想到,自己绝不能暴露出身份。
  现下情形危险, 太监身份倒更便宜行事——敌众我寡,在这时她没有十全把握能突围出去,何况扶熙还受了伤昏迷。
  顷刻之间,场上哗变, 她原先以为只是区区几个刺客,这时候,抬头看到倏地有大片大片黑甲红巾的士兵探出来,兵戈肃冷,已把整个马球场紧紧包围。
  天气阴沉,此前的明亮已被黑压压乌云压顶所取代, 闷得人难受, 只怕不久就将有场大雨。
  张恩向他们进了一步,剑锋愈近,絮絮一直盯紧那片剑尖, 心思百转——他既然没有立即就杀了他们,可见, 势必是想得到什么东西。
  她垂下眉目, 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不教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来。
  对面不远处, 弱柳扶风的赵桃书已泪如雨下,凄凄问他们:“你们想怎么样?皇上,你们不要伤害皇上……”
  “想怎么样?哈哈哈哈!”这位张将军被她的话逗笑,声音陡然提高,几乎让在场人都能听得见:“皇上意外摔马重伤,暂由……”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盯了已昏过去的扶熙一眼,“左仆射监国。”
  絮絮暗自握紧了手中那柄黄金球杖。
  无论怎样,她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他。
  是时,她乖乖地敛去所有冷厉,装作毫无威胁的模样。
  叛军势大,张恩他们勒令禁卫侍从们不准过来,又吩咐人要把扶熙带走软禁起来,拿剑柄戳了戳她的肩头:“你,带路,去洞明台。”
  絮絮被他这么一戳,忙地站起,低头搀着扶熙,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肩头,她吸了口气,人看着瘦,却还挺沉。
  她转念一想,也就她练过才能撑得起来他,换成赵桃书,哼哼……,一定会被压扁。
  她已冷静下来,明白先要蛰伏,等待时机。
  扶熙还受着伤,……她咬了咬牙,抬头,问张恩:“张将军,皇上伤势颇重,奴婢怕,皇上挨不过去……”
  她见对方眉头皱起来,大抵在嫌弃她事多,她又发抖着说:“这个时候伤重了不及时处理,只怕严重了耽搁了将军的大计就不好了。”
  张恩听了,觉得有理,便冷声吩咐:“让太医过来看看。”
  周太医被一个黑甲士兵押了过来,替扶熙查看伤势。
  这位太医院正,却有些深意地看了一眼絮絮。皇上这只手臂脱臼,竟被这个小内监接好……可见他不简单。
  待周太医替扶熙简单处理了一番,张恩便不耐烦地驱着剑叫他走,候在马球场旁边的两支黑甲卫兵上前来押送人走。
  脖颈后头忽然一凉,落了个硬邦邦的物件进了后背,硌得她难受。
  她没敢侧头,也不知是谁趁乱做出的小动作。
  洞明台在白玉湖西近岸的旷月岛上,距离其他地方都很远,须从白玉湖的岸芷观鱼乘小船才能抵达。
  絮絮只在初来乍到的时候前往过一回,那时是去洞明台钓鱼。
  不曾想,再到这里,就是软禁了。
  前往的小船不大,统共能坐五六人,两个士兵押送,她也被驱赶上来,大约是他们见扶熙受伤昏迷,怕他死了,找个人看顾看顾,就近择中了她。
  寒声替她做的伪装,果然骗过了许多人的眼睛,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她坐在船上,让扶熙能倚靠在她肩头,神思凝滞地想着许多事。
  ——
  洞明台乃是一座两层殿宇,玉砌琼楼般,视野开阔,若在夜晚登台赏月该很不错,但作为关押之地,每每只能登在二楼望水兴叹。
  这两人似很自信他们俩没法逃走,仅仅把守在渡口,渡口距离洞明台还隔着郁郁花树,几重门宇。
  待他们把人丢下便走了,临走前还吩咐她说:“照顾好皇上,到点了会有人来送饭。”
  徒留絮絮同扶熙在此面面相觑。
  他自然还没有醒,所以就只她一个在盯着他瞧。
  瞧了半晌无果,她叹了口气。
  背后那个物件硌了她一路,解开衣裳,一只黄金哨子啪嗒应声落地,她惊了一惊,耶律升怎么把这个给她了?
  她慢慢攥紧口哨,耶律升的用意她虽不知,但这口哨,想必能派上用场。
  也罢,算她欠他个人情。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脑子里思绪已然混杂,一忽儿是左仆射党的逼宫反叛,一忽儿是耶律升的异常之举,一忽儿又是扶熙和赵桃书的破烂糟心事儿。
  一张张脸在她面前闪过,她吸了口气,想,总会有办法,总会变好,——她总会保护他。
  洞明台四下空空如也,她找了半天找到些杯子茶壶,好在不远有个厨房,她手忙脚乱地烧起一壶水。
  也不知寒声她们怎样了,叛军有没有为难她们——但愿她们机灵一点儿,可别白白送死。
  还有哥哥,不知哥哥现下在哪里,若能传信给哥哥,叫哥哥搬救兵来……
  父亲现在正驻扎在幽州,离此不算太远,若消息传出,快马四日可达。
  只是这洞明台与世隔绝,她该如何传出消息呢?
  若是能联系到桑缙……但,珊瑚耳珰却并不在她跟前。
  她一面烧火,一面在灶台跟前思索着。
  想了一会儿,抬头从窗向外看去,临水这侧筑了一条幽幽草径,前头汉白玉阔台可以钓鱼,此前她就在那儿钓过鱼。
  钓鱼的家伙都还在,一只小凳子,一副钓鱼竿和鱼饵、木桶。
  水深且广,远岸楼阁甚至看不分明,若是泅渡过去,只怕并不容易。
  当初来时,她仔细看过北陵行宫的建造图,洞明台的西边多草木荒凉,人迹鲜少,不知叛军有无在西边设防?
  待有时机,她可以前去一探。
  也不知道扶熙会不会水?她托着脑袋发愣。
  天很暗,下起了大暴雨。
  下雨的坏处就是没有人送饭了。
  这直接导致旷月岛上的几个人饿肚子,然而那两个士兵不会做饭,扶熙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做饭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她这个底层小太监头上。
  絮絮骂骂咧咧地回了小厨房,这里什么也没有,她做个屁。
  最后仍然是她骂骂咧咧在这片小岛上冒着大雨挖了半天的野菜,才勉勉强强凑出一锅野菜汤。
  “……我就活该是挖野菜的命。”絮絮暗里翻了个大白眼,盛了一碗野菜汤端上楼。
  她先前把扶熙安置在二楼的床上,这会儿被子掀开来,不见了人影。
  她放下碗,急忙出去找人。
  他受了伤,这时候又跑去了哪里?
  下了楼,巴掌大的岛快被她转了好几圈,终于在渡口那里见到一角银白的袍子。
  絮絮忙地上了跟前,听他正同那两个黑甲士兵理论:“为何不让我走?”
  黑甲士兵道:“将军有令,您不能离开此处半步!”
  他似很不能理解,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有重要之事。”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絮絮及时抓住他的胳膊。
  恰是受伤的胳膊,扶熙疼得一激,回头,眉眼冷冷地看着她:“你又是谁?为什么拦着我?”
  这样大的雨浇下来,她跟扶熙两人已全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
  渡口也并无小船,就算他这时候打赢了他们俩,也没法离开。
  絮絮一面拉着他往回走,一面安抚他:“跟我走。”
  “我记得你。”
  刚到洞明台的门前,他忽然道,絮絮快被他气笑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记得她才有鬼吧?
  他认真地说:“在马球场,你还给我接骨。”
  絮絮叹了口气:“好好,您记得就好。快进去吧。”说着一把推他进了屋子。
  雨横风狂,倒是斗室里寂静,他湿淋淋地坐在檀椅上,目光仍然是那般冰冷,甚至有一许陌生。
  絮絮只当他没有认出她来,所以用这样警惕的目光看她,谁知道他下一句话会是:“我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絮絮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扶熙不会摔坏了脑袋失忆了吧?
  她伸手欲贴一贴他的额头,被他闪躲开,目光还是那么冷冽,“你做什么?你还没有说你是谁?”
  絮絮问他:“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你记得你是谁么?”
  他垂眸凝思:“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你家人么?”她试探着问,一面把野菜汤递过去,“喏,条件简陋,只有这个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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