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文记载了百十年前,昭微观中弟子少明的一生,撰文之人,则是少明的师妹少真——后来继任观主,为虹虚道人。
絮絮和玄渊对视一眼,玄渊说:“此前从未见过这壁画以及文字。原来这万法阵正是虹虚师祖布下的,为解一百多年以前,她心中一桩憾事。”
梦中所经历的每一幕历历在目,絮絮轻声说:“原来是少真的梦境。我们都猜错了。”
玄渊道:“这石壁上,写道,当年少明师姐下山扶危济困,欲在乱世救济世人而不得,抱憾终身郁郁离世……而终究无法为师姐平复遗憾,为无辜丧命者报屠城灭口之恨,一生避于昭微观中修行,布下此阵,解阵者,即是有缘人。”
洋洋洒洒,记刻这些文字,絮絮抬手抚过,心中百般滋味,说:“若非亲历,谁会知道历史真相如此残忍。谁会知道青史当中,尚且有此憾事。”
玄渊解读文字忽然一顿,看向絮絮:“难怪万法阵,其他人破不了,唯独你可以破。”
“难道是指我在梦中……杀了扶崇?”
“我想,可能是指,其一是扶熙的心头血,扶熙终究也有少明师姐的血脉——其二是扶崇的心头血。二者合一,从而破之。”
絮絮叹道:“那只是梦,现实当中,毫无改变。”
玄渊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复看向了壁画,说:“絮絮,你不是说,神秘山洞中,常有宝物?”
闻言,她立即也看向他所指之处,诧异道:“这不会是什么练功心法吧?……”她顿了顿,抬眼看着玄渊,“说起来,我刚刚在梦里,……就是混沌之中,忽然感觉内伤发作了……”
他忙问:“现在好些了么?还疼么?”说着就要拉她的手,传内力以镇痛。
絮絮摇头:“不疼了,好奇怪,好些有一股力量注进来,我原以为是你。”
一行文字不大显眼地映入眼帘:“毕生所学,赠予有缘人。”
两人对视一眼,玄渊眼中忽然泛起喜色,道:“絮絮,你照着这壁画上,试试运功?”
絮絮诚然没想到,来后山转转会有此奇遇。
照着壁画所绘运了运功,身周那股横冲直撞的真气突然涌出,痛得她一个激灵。
第83章
但这疼痛没有持续很久, 逐渐地,血脉中四处涌动的真气,仿佛循着某种规律一般, 齐刷刷地收拢, 如同百川归海,仿佛有极其磅礴的力量蕴藏在其中。
絮絮紧紧蹙着的眉终于展开, 喘息了好几口气,胸中似有深不见底的渊海, 将那些以前一直折磨她的胡乱突涌的气流,通通化为她可用的力量似的。
她眉眼欣喜,等身子里的力量渐渐沉寂以后,忙地抬起头, 一把拉住了玄渊的衣袖,就要告诉他这好消息:“我不疼了!”
他见她眉眼弯弯,笑得春风满面,的确没有之前被内伤折磨的痛苦神色,便也立即坐在她跟前,倾身探了探她的脉象。
脉象平稳有力, 更重要的是, 他竟探到了渊不可测的内力,这时候,惊得顿了片刻, 终于嘴角弯起了很高的弧度,掩不住眼底笑意, 说道:“絮絮, 这便是你的机缘。”
絮絮追问他:“怎么样!是不是……我已经好了?”
玄渊自己尚不敢轻易下定论,只深吸一口气, 笑道:“还不能确定,走,咱们回去问问师父。让师父看看。”
絮絮何止是觉得内伤好了,从后山回前山的这一路艰险山道,她都觉得身子轻盈,如履平地。
初春夜晚细细一勾月牙儿,挂在天幕上,月光不算明亮,她在山道上的身影颇是灵活机敏,玄渊眼里她快要成了一蹦一跳的白衣仙子,初入凡间,什么都觉得新鲜。
况且她终于得以视物,所以不住地探看四周的风光,哪怕是在这么漆黑的夜里,看不到什么风光的情形下。
但也有唯一一件很不妙的事情——那就是,他再想抱她或背她走路,那就难了。
回到前山,路经藏书阁,絮絮刚过藏书阁的门,忽然一道女声叫道:“师父?你们怎么在这里?”
絮絮回头一看,是挑灯夜读好好学习的慕容音,想到自己没有她努力学习,心中讪讪,面上也讪讪,所以推了推玄渊叫他来回答。
慕容音倒是觉得神奇,怎么才一天没有见,师父和絮絮的关系,好像一日千里……?
她狐疑着看了看师父,师父为了保持他在徒弟面前的威严形象,故意咳了两声,说:“哦,没什么,晚上……散步,刚刚顺便破了个阵。阵外秘密宝物,絮絮她因此机缘,治好了伤,现在正打算去见你师祖。”
慕容音怀里还抱了三大本书,絮絮悄悄一看,什么外伤理论,什么内伤理论,还有什么古代秘方大全……
慕容音嫣然一笑,旋到了絮絮跟前,拉着她的手,也试探了一番她的脉象,不由讶异道:“这脉象——”复看向她的师父,“这样奇特的脉象,我还是第一次见。”
眼看师徒两人都这么说,絮絮摸了摸鼻子,想,武侠话本里,每每都有这样逢凶化吉的情节——可见话本诚不我欺。
玄渊领她到了师父屋外,因见一盏孤灯尚没有熄灭,才敲了门。
长婴真人当真没有睡下,这时恰在读书,见他们三个进来,了然一笑,问:“你们去后山了?”
絮絮看了看玄渊,说:“嗯。”
玄渊把前因后果简单交代了一遍,提及在阵中所见所闻,长婴真人他不由得笑着叹了一叹。
“絮絮,你且伸手。”
絮絮依言伸出手腕,长婴真人诊了又诊,一双眼中现出了满意之色,说:“当年虹虚祖师留此阵,为求有缘人,若能解其遗憾事,她便收其为徒,传毕生所学。奈何当时青年才俊虽多,竟无一人可破阵。祖师羽化之后,万法阵尘封多年,祖师所留秘学功力,始终未能等到有缘人。今日,絮絮,你便是祖师的有缘人。”
絮絮又惊又喜,还指了指自己:“真人,真的是我么?”
长婴真人含笑点头,说:“为师有几句话,与絮絮单独说。你们先出去吧。”
屋中只余两人,絮絮扑闪着大眼睛,急切地问:“真人,是不是要传我什么秘学功法?”
长婴真人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絮絮,你还记得你的命格?”
絮絮道:“记得,当然记得,什么‘天生凤命’……”但这个凤命,怎么只有一年,可见乃是诈骗。她心中暗暗地想。
长婴真人道:“其实这是一句谬误——真正的是,‘天生皇命’。”
絮絮歪头疑惑:“凰和凤有什么区别么?虽然有说凤为雄而凰为雌之类的……”但区别不大呀……
长婴真人哈哈一笑,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徐徐道:“这句谬误,说起来,尚有些渊源。当年我言明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将凤皇钗赠你,那支钗,是孝明皇后遗物。凤皇之间,自有区别,日后,你便明白了。”
絮絮听得云里雾里,但自从入阵之后,有了种种奇缘,便觉得一切该来的都会来的,放平心态就好。
由是一想,她心里几分窃喜,自己好像也悟到了些随遇而安的道理来。
长婴真人见她窃喜,也不点破,微笑道:“等你交了束脩,入我山门,虹虚祖师的秘学,贫道一一教你。”
絮絮大喜,连忙躬身拜了一拜,说:“多谢真人!”
一想到可以在长婴真人指导下,学习虹虚祖师毕生所学,秘学功法,心中澎湃难言。
长婴真人目光蓦然落向了窗外,院中浅月底下笔直站立的青年。
他神色平静,但按不住眼中焦急,可等人家出来以后,就只是守礼守矩地上前问一问,手都不敢牵。长婴真人为自己这徒儿暗中摇了摇头,他到底知不知他心上人的桃花,那真是数也数不清。
絮絮自从伤好了以后,恢复成活蹦乱跳的模样,玄渊告诉她,她现在也是轻功第一流高手了,因她原先就突破了境界,彼时内力没有跟上,现在却是绰绰有余。
她本来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当天就表示要试验试验,于是爬到了藏书阁顶上跳下来,幸好玄渊在底下接住她,他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不运功,就这么跳下来?”
他委实拿她没办法,仔细教了她心法口诀,带她练了一整天。
没想到第二日她又爬上了藏书阁要试试教学成果,——玄渊在底下捏着把汗,好在这一回,她掌握了要领,身轻如燕,飘下高阁,稳稳定在他跟前,倾了倾身,笑意盈盈:“玄道长,我学得怎么样?”
时近清明,玄渊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来这一出,原来是为了练好轻功,好能跟他去后山采茶。
他想起他说蕲山野茶都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大抵那个时候,她就暗暗筹谋好今日了,不由无奈,答应她带她去采茶。
清明时节,山上杏花比山下要晚开,尚且是灰蒙蒙枝干含苞待放,絮絮自学会了轻功,时常下山帮山上师叔们打酒,还会帮小道士们带糖葫芦回来,大家都很喜欢她,隔三差五也会回礼。
玄渊带她去采茶时,就发现她戴了一柄崭新的斗笠,是管菜园的师叔做的;背了个小巧玲珑的竹筐,是哪位师侄编的;穿了身新的素白的衣裳,是哪位师妹做的……
絮絮见他盯着自己衣裳瞧,还伸开手臂转了个圈圈,眉开眼笑说:“好不好看?”
梦境里的东西没能带出来,比如好不容易哄她换了一张手绢,手绢现在已成梦幻泡影,玄渊正思忖着,絮絮见他毫无反应,跺了跺脚,说:“你不理我——”
气呼呼地快走了好几步。
后来玄渊想了个自以为很妙的法子,用三根糖葫芦贿赂了他的小师侄,让他届时将一只机关小鸟送给她。
小师侄从师叔这里得了三根糖葫芦,又有絮絮姐姐的一根糖葫芦,赚得盆满钵满,乐得应了差事,某日到清声院里西厢房,叩了叩竹窗,将机关小鸟塞到了絮絮手里,笑如月牙:“絮絮姐姐,我在山上捉的,给你。”
絮絮一看到机关小鸟,登时大片记忆回笼,想也不用想就知这是谁的手笔。
慕容音正在旁边看书,见状,撑着腮好奇地说:“这是什么?”
絮絮咳了咳,说:“小师侄捉的。”
慕容音怪道:“山上不止有麻雀儿,大雁,白鹤,……居然还有这么先进的机关鸟?”
絮絮拨了拨机关,这机关小鸟立即开口说话:“大美人,好看,大美人,好看……”
絮絮无语。
慕容音似笑非笑:“啧,太直白了,大美人一般不喜欢。”
小师侄还候在窗下眼巴巴等着,絮絮把机关鸟放回了他掌心,给他一块酥糖,说:“放生吧。”
慕容音忍不住笑了半天。
隔了一日,小师侄又叩响了竹窗,这回再次递进来一只小机关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絮絮姐姐,我又捉了只新的……”
慕容音含笑瞧了絮絮一眼,她正看武侠话本看得“入迷”,她说:“新捉的,要不要听听它怎么叫?”
絮絮目光不动,静默了半天,说:“哦,那听听,……”
说着接过了机关鸟,拨动机关,就听它开始以别扭的音调吟诗:
“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絮絮怕再不搭理他,他要整出来一个不仅会念诗,可能还会唱歌跳舞的机关鸟来了。
看了看茶盏中浮浮沉沉的出自他手的野茶,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想,好吧,这次就原谅他了。
清明过去不久,山中第一枚杏花开放时,有消息传来,说南越国再犯南境,朝廷派了兵马前去平反。
第84章
这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絮絮几人收到消息以后,连夜下山。
絮絮对这次的目的有很明确的规划,拿到南越王室供奉的夜明珠, 上上策在于让他们主动拿出来, 下下策在于潜入他们的王宫偷出来。
他们初步商议了一下对策,那就是先跟着朝廷的兵马一路到南方边境, 再临机就宜。
此番南境之乱,究其根本在于南越国王他生了个逆子。南越王坐在国君位子上太久了, 以至于生儿子生了一大堆,他的长子做了三十年的世子,颇为忿忿,加上老南越王愈发宠爱自己老年得的幼子, 令长子更备觉地位受到威胁。
于是发动内乱,殃及了大衡朝的边境。
南越王自己个儿劳碌了大半辈子,年纪大了不想再伤筋动骨,只想安享晚年,和姬妾们一块寻欢作乐,所以大儿子将南越国和衡朝南境搅得一片浑水, 他本没有管他的心思, 只是如今情势逼迫下,只好连夜求援了大衡朝,请求发兵平叛。
别人家的内乱其实不关自家事, 何况最近皇帝陛下他沉迷于鬼神之术,对建功立业帮助友邻没有什么兴趣。
然而不知哪位方士进言说南越国国宝夜明珠, 有极其玄妙的功用。
那位须发尽白的看起来就很可信的老方士信誓旦旦说, 只要得到夜明珠,就能见到陛下想见之人。
据说敬陵帝当即精神一振, 速速拜了将点了兵着令南下襄助平叛。
点的将军姓李,新提拔的小将,乃是此前兵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在去岁护驾有功,因此晋升受封,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大抵也算是朝中和赵献赵将军齐头并肩的年轻将领。
这回要是平叛凯旋,不出预料定要加官进爵。
絮絮他们潜到军中那夜,正是瓢泼雨天,天上几个焦雷滚过,轰隆作响。
大军暂时休整。
春雨夜寒,闪电撕扯出长长裂隙,絮絮和玄渊一致认为这样的天气十分有利于装神弄鬼,遂一个扮做了道士,她和慕容音扮做了道童,突然出现在了中军帐中。
由于玄渊他颇通道术,又能随便算出来一些他们自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轻松跟在了李小将军身边充当一位看风水算战局的高人。
有时遇到算不出来的,便告诉他们天机不可泄露。
因为真真假假的鬼神之说向来难以辨别,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军中一应将领都对他们三位十分礼敬。
絮絮因着认出这位李小将军,就是彼时在马球场外,在她的赌摊上押了枚白玉扇坠儿的小公子,怕他认出,和慕容音两人都用和玄渊一样的银面具蒙了面。
要说这一路倒是的确顺利,顺利地有点过头。雨过天晴,大军浩浩荡荡赶到南疆,适逢探子回禀,南越世子已守备一战。
果真在南境遇到了这位南越世子,率领了五千兵马,与大衡援军战了一战。
谁知这位南越世子,在南越王上表的奏章上被描述得有若地狱修罗,手段狠辣,真正相遇,李小将军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这位制造内乱的世子首级,至于他手下的兵马,四散溃逃,溃不成军,衡军士气大盛。
李小将军志得意满,跨在高头骏马上,提着人头,领了一千精兵径入南越王都,除了要向南越王炫耀炫耀大国之威武外,还有一件别人大多不知的事,正是完成敬陵帝交代他的那个特别的任务——取得南越国那一颗供奉的夜明珠,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