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絮絮心头百味杂陈,没想到师姐还记着她的婚事呢,……老实地摇头,说:“师姐,别说我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听说师姐你,先才几个月不小心……”
  她无奈笑着叹息:“是我跟那孩子没缘分罢。咳、咳咳……”她突兀咳嗽了几声,絮絮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她眉目寂寥,接过茶盏,语声依然温柔似水:“前几天着了凉。”
  絮絮不懂医术,哪里分辨得出,还是后来回绿屏殿后,玄渊忧心忡忡告诉她,师姐积劳成疾,身子已每况愈下,若是不再忧心,再以名贵药材调养,身子或许能好,但是现下的境况,她大抵怎么也没法做到宽心的。
  她心中系着的人与事都太多了。
  絮絮托起腮,很是哀愁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下山时,我那位师父说了什么吗?”
  玄渊临窗观雪,未语,等她后话,她说:“师父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把师姐带回来。他说,师姐下山,于天下是大义,于自己却是大伤。”
  窗外雪忽然间大了起来,飘若鹅毛,地上远远近近已覆了厚白。“北风刚劲,不知明日行宫中那些牡丹是何景象。”他轻声叹息,“絮絮,你觉得,师姐是愿意回到昭微观而生,还是愿意——”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絮絮从没这样烦恼过,她攥紧了桌案上那一只白瓷梅花的小盏,攥到指节发白,茫然说:“那我们进这个梦中,到底为了什么呢?玄渊,时至今日,我们在梦境里过了这样久,我都不知道在这梦里,我们究竟要做些什么。”
  玄渊慢慢将她攥得快要碎裂的梅花小盏移到一边,转而双手合紧,将她浸透冷汗的小手合在了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絮絮感到一股暖流从掌心淌进来,似将她心中那种种烦恼不安都消去了似的。
  雪在窗外肆意飞舞,她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来:“不管怎么样,我不想让师姐如同史书中记载一样早早过世。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想带她回到蕲山。”
  她抬起眼睛,对上了玄渊漆黑的眼眸。他点了点头,定定地与她对望,藏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心中所想,无从得知。
  外头的世界日新月异,舆论则一边倒倒向了扶崇,扶崇治下,军纪严明,绝不扰民,绝不掠夺,但凡有违反军纪者,军法处置。
  因此北方扶崇势力范围内,竟然隐隐有了太平的趋势。
  这般则愈发显得南方,末帝正统岌岌可危了。
  扶崇到底扛住压力,没有娶世家女子为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总之还是得到了部分世家的支持。
  当然,不支持的那些,被他一一打击报复得找不着北。
  天下业已四分五裂,北方有扶崇称帝,南方的末帝还坐在皇位上勉力支持,西边、东边也各有割据。
  不过大大小小的势力,始终要归于一统,不多时,衡军东西两路势如破竹,众人俯首称臣。
  本来衡军已是形势一片大好,只差南渡瀚水,直逼烟都。夺了烟都,再逼着末帝写个逊位诏书,天下也就可以一统了。
  但是末帝四年发生了件事情,令他们前朝短暂地起死回生了一下。
  这需要从南朝那位姿容绝艳的长公主说起。末帝本人是个傀儡小皇帝,打小被扶到皇位上,摄政王把持朝政,但没想到他家的江山已经从根子腐烂透了,摄政王尚未享受多久权倾朝野的快乐,各地就纷纷起义。
  皇室南逃,大家都很狼狈,他这个摄政王也就一样狼狈,而王朝摇摇欲坠,务必拿个主意出来挽救。
  于是他看到末帝的长姐,楚国长公主,这位姿容绝艳的大美人正值妙龄,原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后来南渡,成了江南第一美人,虽然降级,但好在还是第一美人。
  摄政王一拍脑袋,将公主嫁给了正摩拳擦掌准备趁乱谋反的大将军程回。
  程回原打算谋反,再不济也临阵倒戈,投奔扶崇——这样一出,他娶了皇帝的姐姐,做了皇帝的姐夫,……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故事,程回没有了谋逆的心思,反而忠心耿耿替南朝守在允州。
  王朝末日余晖,尽数落在这位程大将军身上了,允州十万兵马,也是南朝最后的屏障。
  絮絮从玄渊口中得知这么一件事时,蓦然想到什么,呆愣说:“这难道就是枕头风的实际功用?”
  玄渊颇有些好笑,端起茶盏在唇边,轻啜一口,点评说:“楚国长公主绝代佳人,史书未曾记载她的下落,原来是嫁给了程回。”
  “事实证明,每个乱世,都出美人。”
  玄渊漆黑的长眼睛忽然点到她跟前来,絮絮摸了摸脸蛋:“你看我做什么?”
  他的眼中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在看美人。”
  絮絮眸子微睁大了点,忽然也注视起他来,尽管他戴了面具,还是觉得,好像在她的目光底下被看得一干二净了。但他定力甚好,不躲不闪,反而落落大方问她:“看出什么了?”
  她道:“我还没见过你的模样呢。你长得一定很好看吧,所以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他漆黑眸中有光一闪,定力再强也不得不别过眼睛,絮絮突然伸手想要揭开他的面具,他灵活一避,抬手抵得紧了,目光注视虚空,淡淡说:“我长得不怎么样,我不想给你看。”
  他不想,因为他绝不希望将来某日,她喜欢他是喜欢他这张脸,如同对扶熙一样,因为一张脸而恋恋不舍、念念不忘。他不想做另一个人的影子,他那么贪婪,他只想,她喜欢他是喜欢他这个独一无二的人。
  絮絮果真没有再去伸手抢他的面具了,只是秀气的眉皱了起来,她嘟囔说:“你真小气。”
  小气,小气,太小气了。
  她暗暗地想。
  时间总是在她睡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走,比如这一回她一醒来,师姐居然都生了个孩子了。
  这孩子名叫扶齐,取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寓意。
  絮絮也知道这个孩子,日后扶崇唯一的儿子,板上钉钉的嗣皇帝,史书夸他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谥号文。
  见到文皇帝的婴儿时期,絮絮心里不由有点叹息,他实在长得很瘦弱,生下来才四斤重。
  生过孩子的师姐俨然愈发地消瘦了,絮絮陪在她身边,她坚持要起身出行宫,坚持行她平日所坚持的事。
  扶崇此时正在南方,与镇守允州的程回对峙。
  她在大后方,要做的事太多了,比如要联络跟各个世家的感情,要处理后勤事宜,要安顿好前线打仗的将士们的家属……
  絮絮见她日益消瘦,还是强撑着连轴转,心疼不已,能帮上她的,都想法设法地帮她。
  北雁南飞,秋色绵延江山万里,眼看将近冬天,师姐又有得忙碌了,絮絮心中愈发沉重。她有十分不祥的预感,玄渊也说,近日他亦有强烈感觉,夜观星象,似有大变。
  他提及此,絮絮骤然想到了一件事,她问他:“你知道允州……程回,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玄渊回想着,说:“程回宁死未降,自刎而死。”
  她眼前一幕一幕闪过,顿了顿,“那,允州城是缘何而破呢?”
  玄渊道:“史书记载,允州城民众欢迎衡军到来,因此大开城门相迎接。”
  此时他们两人登临一座小山的山顶,从此处可以俯瞰洛阳秋天,层林尽染,巍峨城楼不过一小点,人更渺茫。
  天上断鸿声起,絮絮心一揪,道:“史书没有写过那场瘟疫么?”
  玄渊诧异重复:“瘟疫?”
  絮絮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盛:“连你也不知道……?那场瘟疫,……”她回想起了允州城中的瘟疫,不知缘何流行的瘟疫,几乎是几天就死掉了很多人。
  她怔了怔,咬住嘴唇,剩下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玄渊揽住了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低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眼前闪过了阿铉苍白的面庞,不知不觉鼻尖一酸,慢慢道:“末帝五年,允州城,当时,很多人逃到了允州避难。衡军快要打过来了,两军对峙,谁知道不多时,城中爆发了一场瘟疫。”
  她吸了一下鼻子,“很可怕的瘟疫。好多人都死掉了。他们染上疫病,富贵点的人家用名贵的药材吊着性命,但很多穷人家只能靠命了……”
  她愈说愈小声,最后掩住了脸,指缝里温热,——阿铉正病死在那场瘟疫中,那是她永远不愿触碰的伤疤。
  玄渊静静地揽紧了她,好让她能倚靠在他温暖坚硬的怀抱中。聪明如他,轻易就猜到了她如此难过的缘故。
  那场瘟疫,史书当中并未记载,若当真如她所言,真实存在,那么为何没有一丁点儿痕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玄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絮絮,那时候,是冬天么?”
  她埋头在他的怀里,重重点了点头。
  玄渊拍了拍她的背脊,嗓音如月光般轻柔,叫人心中宽慰。他道:“都是梦,已经过去了。”
  他们回到行宫时,接到了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少明已在等他们,容色尤其郑重:“少真,我不得不去允州一趟。”
  絮絮神色震惊,震惊到说不出话。心如擂鼓,有不妙的预感,这时候冒出来,她颤着声音问:“师姐,允州……出什么事情了?”
  少明眉头不展,眼中满布红血丝,目光中尽皆是伤心愤怒交织,百般情绪纠葛,她看着絮絮,唇动了几动,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来——“救人。”
  皇后娘娘抛下了她才出生不久的孩子,星夜兼程赶往允州。絮絮几乎已能想象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那样的事……她不愿面对第二次了。
  前往允州,途径云来。絮絮不知这辈子里元铉和“她”过得怎么样了,既然路过,便打算打听他们的近况,到了镇上,他们早已搬走。
  她心中想的是,搬走就好,无论是上京,还是烟都……哪知再一问,那位圆脸婶子告诉她,他们去年做生意做得很好,搬去了允州。
  絮絮一下子没有回过神,原地踉跄后退了一步,满是不可置信,重复:“他们去了哪里?——允州?”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尤其爱跟人开玩笑。
  她这时候,不知怎么,一片茫然。为何他们不去上京,不去烟都,偏偏要去风口浪尖的允州……
  她突然懊悔极了,那时候,她应该告诉他们,绝不要去允州的。
  ——但即使当初说了,让他们不要去允州,就真的能逃过命运么?答案,她不敢肯定。
  此行正是要去允州。她心头如被揪紧,再没法放宽心。
  难道,即使在梦里,也还是求不得一个圆满么?
  难道她心中的那个死结,就永远都解不开了么?
  难道他们的宿命就是如此,如此悲哀么?
  衡军驻扎在允州城外,放眼望去,几乎数不尽。絮絮早已忘记这场对峙,衡军派遣了多少人马。
  她只记得大将军程回死守允州城,守到冬天,再没守住,某个冬夜,城破了。
  前生,她以允州城中一个平民的视角直面战争的残酷,和无数颠沛流离。而现如今,她更直接地面对着,造就那些残酷现实的人。
  少明之所以星夜驰往允州,那“救人”二字,原来是因为,衡军久攻允州不下,因此有人献了一计,诱发瘟疫,令允州城不攻自破。
  絮絮得知此事,她在中军大帐外,听到帐中素来温柔的师姐,头一次这样愤怒指责他们:“在你们心中,那些平民百姓何辜?他们何以要为此而死?”
  百姓何辜。
  她对这句话,体会得切身切心。
  前生种种,在眼前浮现,他病死的那夜,她捅破了窗户纸,那些漫天的火光明亮如同烟花,他告诉她,若有来生,真希望她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再也不要吃苦受难了。
  可是历史的洪流到底将反对之声通通淹没了。
  少明竭力地阻拦他们,到底敌不过他们的团结一致,铁了心要行此卑鄙之法。
  换言之,这是大势所趋,双拳难敌四手,少明说服不了已经下定决心的扶崇,更说服不了那些心肠如铁的谋士。
  毕竟,胜利就在眼前了,谁又会为那些人的死活,而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那夜,少明站在扶崇的面前,她没有再向白日那么激烈地指责他,而仅仅是平静地告诉他:“扶崇,你变了,不再是以前的扶崇了。”
  她鲜少有这样冷淡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向来是温柔的代表,贤惠的表率,即使再困难的时候,都不曾埋怨过什么。
  可是此时,她平静至极,反倒令扶崇生出了恼怒。
  他们夫妻多载,向来相敬如宾,这般对峙的时刻几乎没有,或者说,今晚是第一回。
  派出去执行的人,大约已经到了城里了吧。可是她竟然这么渺小……面对这样的事情,这样无能为力。
  她势单力孤,无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她无法救他们。
  少明突然悟到什么。若想救人,第一要义,并非是掌握什么绝世的医术,而应该是权力。
  医不可救世众。
第81章
  她指责他变了。以前的扶崇, 绝非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她静静注视他:“从前你告诉我,你想救济天下。我以为你我志同道合,不曾想, 你终究也成为了加害者之一。”
  她多年没有动过手了, 使起剑来,略显生疏,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在五六招过后挟持住了扶崇。“你的剑术是我教的, 我最知如何化解。”她苦涩一笑,“可是你我终究走得不是一条路了。”
  即使她挟持着扶崇,逼迫他们交出解药……然而只得到他的叹息,“没有解药。”
  她不可置信, 手微微颤动,所持长剑,在扶崇的脖颈上划过一道血痕。
  那个瞬间她是动了杀心的,可是旋即在他的话音落后,剧烈咳嗽起来。她身子早已经很差劲了,每况愈下, 撑到允州, 几乎透支了所有力气。
  接着她便没再有机会杀了他了——等她再次醒过来时,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已经回来复命。
  扶崇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她耽误自己的大业——事已至此, 无可挽回。
  瘟疫以可怕的速度迅速蔓延。
  那些谋士们彼此把酒言欢,估算着不出一月, 定能攻破允州, 届时,南下之途将再无险可守, 至多三个月,天下行将易主。
  ——
  暮秋,一天比一天寒冷,百花谢尽后,放眼望去,荒芜山岭,了无生机。
  初冬时节,允州尚没有落雪,然而每日阴云蔽日,沉重的空气仿佛令所有人都焦躁不安。
  絮絮扶着少明起身,——她近日已愈发消瘦了,但仍然坚持亲自煎药。
  炉子燃起的火光映到她的脸上,方才显出一些血色来。她静静道:“今日这药,是第六服了。”
  她咳嗽起来,拿手掩了掩,絮絮眼尖看到她掌心漆黑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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