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他们俩立即奉为上宾,元铉热心留他在家吃饭。因为有了小钱,他做饭的天赋得以施展,几顿饭都是他做的,肉眼可见厨艺涨得很厉害。
  絮絮心道就算你不留他,他也是要留下吃饭的,甚至她还看到玄渊进了厨房,表示他也精研厨艺,要与元相公切磋切磋。
  元铉笑道:“道长说笑了,道长是客,岂有下厨的道理?还是我来。”
  玄渊说:“无碍,我是容姑娘的朋友,能帮则帮,元兄不必与我客气什么。”
  端上桌的菜各式各样,絮絮怀疑玄渊偷偷修习了什么菜谱大全一类的书,——四四十六道菜,元铉做了八道,他也做了八道,道道不重样的。
  絮絮心中为他们二人竖起大拇指。
  她眼尖注意到,桌上有一道羊肉锅子,心中一动,看向了玄渊:“这是你……做的?”
  玄渊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说:“嗯。你尝一尝。”
  这是除夕的时候,在瀚城冯氏的画舫上,他问冯家那位名厨讨的秘方。
  他知道她很喜欢这道菜。
  两个男人的战争,势必有输有赢,尽管这做菜是玄渊自以为的无声的战争,但他还是在内心默默较劲,并且时时不住观察絮絮到底吃谁做的菜吃得多。
  絮絮起初没注意,后来发现只要她筷子往元铉做的菜上夹,就会感到一缕目光若有若无在盯着她。
  一两下没有什么,多了以后,她终于察觉到他的意图,心中感慨,她还是老实本分地做个端水大师吧。
  好不容易用完了饭,絮絮总觉自己身心都受到了煎熬,身的煎熬在于,每一道菜都是那么好吃,但她的容量实在容不下太多——心的煎熬在于,她夹一筷子菜之前,务必要记住这是谁做的,好让下一筷子夹另一位做的。
  想一想前生的她但凡不那么贫穷,过的日子一定很不错,如今愿望在梦中暂解,她心旷神怡,决定等他们铺子都整饬好了,就找个托辞回到庐州。
  过了好几日,药铺开张,喜气洋洋的,絮絮心头也喜气洋洋的,连日不曾睡好,好似终于可以放心睡一场了,当天夜里沾枕就睡,雷打不动。
  哪里知道一觉醒来,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马车上。
  她晕晕乎乎扶着脑袋看向旁边的人,青年正襟危坐,见她醒了,解下水囊递给她,温和道:“没想到时间又变了。我醒时也在这里,刚问了车夫,是末帝三年的初冬。”
  絮絮眸子一下睁大:“这样快?”她明明昨天夜里还因为药铺开张,难得睡得十分沉,没想到一个转眼就过了一年。
  她爬起来坐到玄渊的旁边,说:“那我们这是去哪?”
  玄渊说:“北上,扶崇已经在北边起兵了。我们还是尽快与他们会合……”
  絮絮心中犹挂念着这个时空中的自己,担心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开云来……”
  玄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第80章
  洛阳风光, 絮絮向来只有耳闻。这时真正亲临,心想,东都洛阳是与上京很不同的存在。
  天下岌岌可危, 而洛阳富贵之地, 素来世家贵胄云集。
  城楼巍峨屹立,初冬时节, 落了一地薄雪。
  到洛阳这天,是个薄阴天气, 冬至日,洛阳各世家举行祭典,一时间洛阳城里倒显得有些哀寂了。
  这世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扶崇自立为王,号大衡,天下云集响应,但深知若真的想坐上那个至尊的位置,必须有世家的支持。
  而当今天子,自扶崇逼宫后, 在大将军程回掩护下仓皇南逃, 迁都于烟都,山河破碎,江山半壁, 自此不复。
  大概也可以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现今扶崇已入主洛阳行宫, 成了半壁江山之主, 他的亲眷、下属们也一并沾光,该封官的封官, 该赏钱的赏钱。
  更更重要的是已昭告天下册立皇后。
  自然了,还没有真正地胜利,因此北方虽处于一片欢欣气氛中,尚需戒备警惕。尽管在洛阳大封特封了一回,南逃的末帝仍是他心腹大患。
  絮絮和玄渊刚下马车,便有等候的人迎他们到行宫。
  迎他们俩的人是扶崇身边伺候的二总管太监,姓郑,年纪大约四十来岁,但常年富贵生活叫他长得肥头大耳,絮絮疑心这宫装已装不下他的身躯,下一刻可能就会绷裂了。
  他很会察言观色,不然也不会见风使舵,在扶崇称帝以后,就立即奉承巴结上去,做了他的近侍。
  他晓得絮絮是皇后的家妹,一路殷勤地奉承,想着法子把絮絮前后左右都夸了一通。
  “姑娘,这边——”郑总管一笑,满脸褶子,弯着腰给她指路。絮絮正瞧见许多衣着富贵的女子从行宫小巷里穿插过去,便问他:“那些是谁?”
  行宫移步换景,初冬落了薄雪,适逢傍晚,冬阳远照,那些姑娘们三三两两结伴,在未凋谢的草木间行走,远看只若一片烟霞。
  郑总管道:“姑娘不知,今日陛下行祭典,设冬至宴,都是来赴宴的世族女眷。”
  絮絮点了点头。
  一路分花拂柳,虽是初冬,但洛阳宫中犹有繁花竞放,大团大团牡丹花盛绽,娇艳/欲滴。
  絮絮瞧着这些花儿感慨,不由又问郑总管:“这些花本不是冬天开的,怎么这时开呢?”
  郑总管还没有说话,玄渊在一旁淡淡道:“以我之见,天下有明主出世,故而牡丹冬放,百花相迎,以赞新主功绩。”
  郑总管的模样如遇知音,连连称对,笑得眼睛弯得都看不见了,说:“正是如玄公子所言呐。”
  絮絮瞧了玄渊一眼,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
  正如自古以来的史书,在皇帝出生时都颇下笔墨,写什么天有异象,譬如皇帝生母做梦梦到有金龙入怀,出生时漫天红霞,或者什么三年不下雨的地方突然下了雨……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但世上哪有那样多的异象,恰恰好出现在皇帝降生时呢?所以为了穿凿附会、给自己造势,往往要人为制作一些异象,例如“大楚兴,陈胜王”。
  在这世人都敬畏鬼神的时代,利用鬼神造势,无疑是每一位成功的皇帝所必备的技能了——絮絮如是想着,也不难想象这时候洛阳城大抵正流传着诸如“大衡兴,牡丹开”一类的童谣……
  絮絮在一簇洛阳锦旁边驻足了片刻,冬日盛开的牡丹,百花开后早已凋零尽了,绽于雪中,总归有几许不合时宜的孤单寂寥。她蓦然想到少明师姐,复问郑总管:“我姐姐她最近怎么样?她身子好么?”
  郑总管的笑忽然僵硬了一下,玄渊敏感捕捉到他神色的一变。
  他迟疑了番,颇是无奈地叹息:“娘娘自从那回意外小产了后,时常要召太医来瞧。”
  絮絮秀眉一蹙,不禁加快了步子,说:“怎会小产了?……”
  郑总管忙着给她指正确的路,一面叹气:“娘娘平日操劳,事事亲力亲为,体恤下民,时常出去诊治伤兵,关怀百姓。几月前,娘娘好容易诊出喜脉,……”
  絮絮从他口中得知了一段史书未曾记载的故事。
  六月酷暑,彼时衡军正在照州和前朝残部胶着,敌方几支流箭碰巧射中了扶崇麾下第一猛将宋大将军宋姜。
  宋将军中箭的位置距离要害不过一寸,命悬一线,军医谁也不敢动手,但凡一个失手不慎,死了的可就不止宋大将军,还有他们全家。
  但宋将军一员猛将,刚刚建功立业,就这么陨落了,未免可惜。扶崇他在前线日夜守着团团转,最终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送到了洛阳行宫,问妻子能否过来救治宋大将军。
  洛阳离照州有足足四百里路,一路皆是扶崇率兵厮杀出的血路,换句话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谓兵家必争之地,一般来说,都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山恶水,其路途艰难可想而知。
  但接到了信的少明,二话不说便跨上骏马,星夜兼程驰往照州。
  此时,少明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是医者,自是明白怀孕的危险性,一个不慎,则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长途跋涉,数夜未曾合眼,少明总算在三天内赶到照州。
  此时,宋大将军已经是岌岌可危的境地,若再不治伤,恐就回天乏术。
  幸好此时,少明到了前线军营当中,头一件事便是到了宋将军帐中,毫不犹豫替他拔了流箭,敷药止血。
  在场军医们此前只当陛下发癫,弱质女流如何能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因此毫未抱以希望;就连扶崇自己,也只是半信半疑,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他们谁也不知眼前这位弱质女流,动作干脆利落,用药大胆精准,等处理好伤口,一番操作以后,昏迷数日的宋大将军当真幽幽转醒。
  众人既惊又喜。
  而连日跋涉,风尘仆仆的皇后娘娘在做完了这一切后,刚走出两步,终于被扶崇眼尖发现了衣裳下的一片血渍。
  她流产了。
  为救他麾下第一勇猛的大将军,连日奔波劳累,支持不住地倒进他怀里,那个他们二人千盼万盼的孩子也就如此夭逝。
  再后来,皇后娘娘回到洛阳宫中调养身体,身子却虚了许多。
  絮絮听完这段,心底泛起难言的痛楚,脚步就差飞起来,急着要去看望师姐。
  和师姐上一回见面,尚且停留在离开庐州城的七夕夜里。
  她失意极了,师姐则温柔揽着她,宽慰她,既然心里有了决定,大胆去做就是,人既年轻,什么都要闯一闯的。
  郑总管打断了她遐想,道:“姑娘姑娘,莫急,娘娘这时大抵在主持祭典。娘娘吩咐了,姑娘来了,先安排姑娘住到绿屏殿,让姑娘休整休整,不必急着见,等晚上祭典结束了,再寻姑娘叙旧。”
  絮絮心中有气,撅着嘴不大想说话了,倒是玄渊笑着问他道:“敢问总管,祭典可说几时结束?”
  “大约在戌时罢。”
  絮絮拉了拉他的袖子:“玄渊,师姐身子还能调理好么?流产那该有多疼……”
  玄渊的眉也微微皱起:“我也不知,只是在想,师姐她大抵是积劳成疾。你还记得……”他话到一半,没有继续,但絮絮已经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应该是指史书当中,关于少明的记载,就只停留在了她二三十岁,后面,却寥寥近无了。
  史书记载她在扶崇一统天下以后,三十来岁,便因病去世。她一度喟叹,真是好人不长命。
  此时,玄渊一提醒,她的心猛地跳了一跳,神色惊了惊,倏地抬眼:“莫非!……”
  玄渊淡淡瞧着在前头带路的郑总管,示意她暂时不要说。
  等他们二人到了绿屏殿后,一切安排妥当了后,郑总管便退下,只留了些使唤的仆从伺候。
  絮絮叫他们都退下,只剩下她与玄渊二人时,方才说出心中的怀疑:“莫非师姐她,就是从这里开始,身子便不好的么?”
  玄渊眸色深沉,这时,坐在坐床上,侧身倒了两盏热茶,菱花窗外薄暮飞雪,细细的雪花飘落下来,天气有些冷了,絮絮也忙坐到他对座的位置,自发端走了他面前一盏茶,捧到手心里,说:“变冷了。”
  玄渊啜饮一口热茶,道:“等今晚我见见师姐,或许就知道了。”
  左右没有什么事情,絮絮在殿中也呆不住,但又怕出去会冲撞了谁谁,便挪步到墙角,偷听几个仆从八卦。
  玄渊对她这样的行为表示很无语,离开了一会儿,不知去了哪里。
  絮絮也对他表示很无语,人不八卦枉为人好不好。
  她们的确是在八卦,说起了洛阳诸世家里,就数谁谁谁家的姑娘最好。
  她们几乎把世家里当值妙龄的姑娘们都细数一遍,最后得出结论,那些姑娘都很好,也都很仰慕陛下,陛下为什么不纳她们为妃呢。
  这着实是个好问题。
  絮絮心里对她们翻了个白眼,世上青年才俊那样多,她要是那些世家女子,选择余地多了,何必吊死在一棵有主的树上。
  她吃的亏已经足够证明强迫他人并不是一个好法子。
  下一刻玄渊回来,倒带回一些看起来无足轻重,但又并不是真的无足轻重的八卦来。
  原来今日那些世家带进宫中的女眷们,穿着打扮光鲜亮丽,并非是平白打扮,而是为着一件事——进宫。
  扶崇一直极想得到这些地方上千年、百年世家的支持,他们无论是在地方上,还是全国的世家中,都颇有声望地位。
  而联姻无疑是最常见的合作方法了。
  奈何扶崇他孤狼一匹,上无爹妈下无子嗣左右还没有手足,只他自己一个人,早已经娶妻。
  各世家则表示,若想合作,务必联姻,他们家中的姑娘,多少得收进后宫里去。
  但凡换一个人,早就屁颠屁颠答应了,最后情形就是,你收了王家姑娘,总不能不收李家姑娘吧,也不能不收周家姑娘吧……然后不知不觉收了一大堆姑娘在后宫,有的受宠,家族蒸蒸日上;有的不受宠,家里十分愤怒,——皇帝于是开始当端水大师。
  但是扶崇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谁家姑娘也不收。
  这就很直接地导致合作手段失效,合作没法推进了。
  絮絮提出一个疑问:“合作其实还可以用很多方法,比如选用他们家的人担任职位,……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将女儿送进后宫呢?”
  玄渊沉默良久,说:“可能自古以来,枕头风都十分好使。”
  絮絮瘪了瘪嘴,“才不好用。”
  玄渊神色莫名,但望她一眼,嘴唇弯了一弯:“那是没有用对人。”
  总而言之,洛阳各世家纷纷向扶崇进行了逼婚。扶崇顶着巨大压力拒绝他们,并想尽办法周转,而此时,少明也陷入风口浪尖。
  世家里许多人明里暗里指责是皇后善妒,况且皇后多年无所出,此为国本不稳,云云此类。
  絮絮拍案而起:“他们又为国做了什么好事了,竟好意思指责我师姐!”
  玄渊单手支颐,神色淡淡里含着一许忧心,“不错。流言蜚语,最是伤人。”
  絮絮吸了一口气,趴到桌上,烦恼道:“若是我被他们这样污蔑,我该气死了。”
  说话之间,总算到了戌时,钟声敲响,絮絮忖度是宴席尽散,有侍女在外来请:“容姑娘,娘娘请您过殿一叙。”
  再见到少明的时候,絮絮心尖一个刺痛,她消瘦了不少,脸色也苍白。这寝殿中的布置十分简朴,少明的衣着并不华丽,至多只是比以前多簪了几支钗。
  而絮絮突然发现,她发髻上簪的,最璀璨夺目的那支钗,正是皇祖母当年赐予她的凤皇金钗。
  金钗在灯火灼灼里格外闪烁刺眼,凤凰羽翼纤毫毕现,展翅欲飞,镶嵌的那一粒明珠,尤其地熠熠。
  它的存在令絮絮一恍然。
  少明身子的确比先前差得多了,冬夜里寒冷,她坐在罗汉榻上,膝盖搭了厚厚的毯子,身上也裹了大氅。
  因是消瘦,一双眸子愈发显得大了。她温柔启声:“少真,你这些时日在江南,还好么?你们……成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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