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个皮筋,把自己的长头发扎在脑后,边扎边打趣:“又是冲我们小柳老师来的,柳老师真是咱们国画系的门面啊。”
“可不是吗,”小林笑眯眯地说,“柳老师的颜值是出了名的,上次有学生拍她上课,才十几秒的视频,就上了好几天的热搜呢。”
其他老师听完,都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
柳拂嬿有点不好意思,岔开了话题。
“招生不是还有三四个月吗,这么早就开始策划了?”
“嗯,拍完剪完,还得等领导审核,就早点开始呗。”小林说。
“打算采访哪些问题?”柳拂嬿打开手机备忘录,“我回去准备一下。”
“就是带新生了解一下本科生的教学安排、校园生活、就业方向之类的。”小林说,“到时候是学生会的同学来采访,风格会比较青春化、有活力。”
“好。”柳拂嬿答应下来。
小林走后,她查阅邮箱,见江阑国画博物馆发来邮件,希望收藏她的一幅旧作。
可惜那幅画已经被留在了江阑文艺博物馆,柳拂嬿只好婉拒。
回复完邮件,她也离开办公室,去了隔壁的空画室。
这里地方很大,只有老师有钥匙。
柳拂嬿取下门口的罩衣,穿在身上,来到自己的画桌前。
自从卖了房子,酒店房间根本铺不开画桌,她只能来这里练笔。
不过,疏月湾那栋平层的书房里,倒是也安置了一张长长的书画桌。
说起这事,柳拂嬿就有些奇怪。
那张书画桌是一体成型,尺寸又比书房门还要大上不少,应该是装修时就放进去的。
房子装修的时候,薄韫白根本不认识她。
难道这人也有书画方面的爱好?
一直以来,柳拂嬿只见过他西装革履,一派商务精英的样子。
根本想象不到,这人拿毛笔是什么模样。
只是这么一走神,却拿错了墨盒。
本来要用松烟墨,画没有光泽的蝴蝶翅膀,却不慎拿成了油烟墨。
幸好还没开始磨。
柳拂嬿甩甩头,将杂念抛出脑外,专心开始画画。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她本来打算自己搬家,但听薄韫白说已经找好了搬家公司,时间定在这周末,她也就乐得清闲。
因此只回了一趟酒店,把东西都打包好,又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回到疏月湾。
周四这天深夜,她有些失眠,起来想吃颗褪黑素。一看手机,凌晨两点。
几乎是同时,微信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陶曦薇奄奄一息地发了个小猪仔的表情包过来,配字写着:“我大概是要死了。”
发完,连头像也换掉了,变成一张丧丧的白底黑字,手写体“TXW”三个字母歪歪扭扭,叫人很担心当事人的情绪状态。
柳拂嬿:[怎么还没睡?]
陶曦薇很惊讶:[咦,你也没睡?]
她慰藉地发来一个表情包,话匣子也一下打开了,委屈地吐槽:[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劝人学法,千刀万剐了,律师这活真不是人能干的]
[估计等不到熬出头,我就加班加到猝死了]
柳拂嬿叹气,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别说傻话,快回去休息吧]
[呜呜呜呜呜呜]
聊天框立刻被一连串的猫猫哭泣刷了屏。
[你一说这个我就难受,我租的那个破公寓这两天漏水,水珠正好滴在我床上。我和房东说了,她说修起来比较麻烦,叫我先忍耐一下……]
她发来两个喷火的表情:[忍耐个头!我要告她!]
柳拂嬿心念一动,回她:[那你今晚来找我睡吧,我等你]
对面显示了一会儿“正在输入”,才发来回音。
[谢谢嬿嬿,可是你那个酒店离我太远了,等我到那估计就三点了qaq,明天还得多早起一个小时来上班……]
[我不住那边了。]
柳拂嬿给她发了个定位:[我现在住这里,应该离你公司很近。]
-
关掉满是感叹号的对话框,柳拂嬿披了件针织衫,下楼去小区门口接人。
“晚上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物业保安一看到她,就忙不迭地立正行礼。
“谢谢,”她礼貌地打招呼,“我等个朋友。”
保安生怕她着凉,给她倒热水捧在手里,还拿来两枚暖贴。
在她等候时,也一直笔直地站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让人很有安全感。
柳拂嬿小口抿着热水,猜测这里的物业费,可能比她先前的酒店租金还要高。
等了阵,一辆黑车照亮夜色。陶曦薇背着一只白色的皮书包,风尘仆仆地从车上下来。
“疏月湾!你居然搬到了疏月湾!”
她望着门口的碑石发愣。
“你这老公也太有能耐了吧,太大方了吧,这可是豪宅中的豪宅啊,我的天哪!”
“嘘。”柳拂嬿竖起食指,“进去再说。”
“哦哦。”陶曦薇点点头,却没有跟着她进大门,而是道,“你等我一会儿。”
柳拂嬿回过头,见那辆送陶曦薇过来的黑车还停在原地。
陶曦薇走过去,脸上堆出个礼貌的笑,抬起手敲了敲车窗。
结果,里面迟迟没动静。
陶曦薇本就为数不多的笑意一僵。手上使劲,毫不含糊地又啪啪敲了好几下。
夜色深深,冷风呼啸。
在她耐心告罄的前一秒,窗户终于勉为其难地降下来一条小缝。
站在远处的柳拂嬿有点好奇,朝保安亭凑近了一步。
她这个距离,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内容。
不过,正好能看见车内那人的长相。
车窗之后,只露出半张脸。
倒不难看出,是个帅哥。
片刻后,陶曦薇一脸不爽地回来了。
“我们走!”
“谁送你来的呀?”柳拂嬿问。
陶曦薇没好气地回:“一条狗。”
柳拂嬿的注意力立刻飞到了奇怪的地方。
“对了,你今晚不回家,你家狗怎么办?”
“家里泡水,我也不忍心让狗狗住。”
提到自家的心肝宝贝,陶曦薇冷静下来:“昨天就送到朋友家了。”
走进房间,陶曦薇惊叹个不停,同时却也非常拘谨,连踩个地毯都要谨慎地问一句:“要不然我先去洗个脚?”
柳拂嬿无奈:“不用了,随意点。”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听说有钱人的东西好多都不能干洗。”
陶曦薇佯装抹泪:“随便弄坏点什么东西,我一年工资都赔不起啊……”
“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柳拂嬿说,“你以前来我的房间,不是都很自在吗?”
“什么意思?”陶曦薇敏锐地凑过来,“这房子不是给你借住的?”
见对方沉默不语,陶曦薇倒吸一口冷气。
“该不会是你老公送你的吧?!”
“……他白天叫我去办过户。”
陶曦薇杏眼瞪得溜圆。
“我觉得这房子太贵了,就没敢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陶曦薇很不解,“你这边牺牲也很大啊!”
“他对我是有要求的,给的越多,我怕预期的要求也越高。”
柳拂嬿垂下眸:“到时候,我万一做不到怎么办。”
陶曦薇还打算劝,柳拂嬿支支吾吾给她讲了领证前被狗仔跟拍的事儿。
“我感觉他这买卖是亏了。”柳拂嬿温吞道,“出钱的是他,演戏的也主要是他。”
“什么什么?!”
陶曦薇的注意力却彻底跑偏。
“你俩已经亲过了?”
“……只是脸。”
柳拂嬿指了指苹果肌上方的部位。
一个寻常的小动作,却让陶曦薇更加激动。
因为,真的很巧。
当时的那个吻,居然正好就落在,柳拂嬿一贯喜欢遮住的那颗痣上。
“我的天,我磕到了是怎么回事!薄家这个公子哥,好像还真挺蛊的。”
陶曦薇利索地从包里掏出手机,直奔搜索引擎:“我看看照片发出来没。”
柳拂嬿耳根有点发烫,默默站起身:“我先去刷牙。”
等她铺好客房的床再回来,看到的就是一脸姨母笑的陶曦薇。
“对不起嬿嬿,我知道你俩是假的,可是,可是真的好好磕啊……”
陶曦薇紧紧抱着手机,恨不得在地毯上打两个滚。
-
闹钟响起时,天刚蒙蒙亮。
柳拂嬿提起被单蒙住了头。
一首好听的歌,只有在成为闹钟的时候,才最是摧心裂肺。
今天要上早八。
过了好一阵,她才清醒过来,翻身下床,心情堪比上坟一般,叹了口气。
别说只有学生对早八闻风丧胆,老师也一样。晚上只让睡三四个小时,谁能不痛苦?
柳拂嬿在主卧旁的浴室里洗漱完毕,下楼吃早餐。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醒客房的陶曦薇。
[我先去上班了,你睡醒后记得去厨房吃饭,有拿铁和我刚做的吐司煎蛋。]
因为睡得不够,她发消息时仍有些迷迷糊糊。
留完言就放下手机,去换了身衣服。
没想到再回来,已经有一条未读消息等着她了。
薄韫白:[?]
柳拂嬿望着那个一片纯白的头像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发错了人。
这种感觉,就好比给同学发的信息,不小心发给了班主任。
柳拂嬿脑袋里嗡的一声,没睡醒的混沌感像是被雷给劈没了,比洗了个冷水澡还精神。
她赶紧打字解释。
可还没打完,就见对面又轻飘飘发来一条消息。
[我不爱喝拿铁,要美式]
柳拂嬿:……
透过这行字,好像能看到薄韫白单手握着手机,眼眸低垂,一副矜冷又桀骜的模样。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
说话做事只凭心情,无谓旁人。
她本来都打好了抱歉的话,又不得不再加一句,将打字光标移到最前面。
[知道了。]
[不好意思薄先生,是我发错消息了。]
薄韫白这才回了句:[家里有客人?]
稍顿,又发来一条。
[有客人留宿?]
柳拂嬿抱着手机,默默看了一会儿屏幕。
光凭文字,原本是看不出语气的。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莫名感觉到,对方话里有一丝凉意。
[是上次的陶律师,她家里漏水,就过来暂住一晚]
柳拂嬿字斟句酌才打完这些字。
也没有立刻发,而是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这话多少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不过对面没多计较,很快地丢过来一句:[你的房子,随你]。
随着这句话出现在屏幕上,对话的氛围好像也缓和了不少,柳拂嬿没再感觉到那种玄妙的凉意。
门铃忽然响了两声,她本来就站在门口,开门一看,是捧着快递盒子的保安。
“柳女士,”保安语调尊敬,“您到了个包裹,邮递员说是加急件,还在外面等您的签名呢。”
柳拂嬿看了眼手机,果然被拦截了两个未知通话。
“不好意思,”她快速签上名字,“谢谢。”
这是一只很小的盒子,包装非常精美。
不像那些用灰扑扑的胶带和纸箱封起来的普通包裹。盒子表面是浅绿白色,淡色花纹绘出雅致的花体logo,纤巧又别致。
不是她买的东西。
她住过来没几天,连网购软件的地址都还没改。
柳拂嬿小心地打开包裹。
她从小的习惯,就是不喜欢粗暴地破坏所有漂亮的东西,于是从隐秘的侧边处划开一条口子,才拿出里面的东西。
朝阳炫目,灿金色阳光直射入盒中。
里面躺着一枚小巧的素圈戒指,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柳拂嬿一怔。
戒指旁边,有一盒配色和谐的永生花。
还附着一封品牌方的短笺,用中英意三种语言,印着“新婚快乐”。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过了阵才想起来看表,发现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
于是赶紧换好鞋,将戒指连同小首饰盒一起扔进包里,上班去了。
由于赶时间,而且疏月湾又离地铁站实在太远,柳拂嬿是打车去的大学城。
大学城里有不少名校,除了享有盛名的江阑美院,街对面还坐落着名震中外的江阑大学。
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穿行,手里提着奶茶和香喷喷的煎饼果子。
柳拂嬿疾步走入校门,也没去办公室放东西,直接去了任课教室。
这是一节理论课,在阶梯教室里上,不用带画具。
正是三月初,开学不久,学生普遍没那么爱逃课。
上课铃响起时,柳拂嬿往台下扫了一眼,大概来了三分之二。
她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
她不是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看见有人重复答到,一定会多问一句。
也不是那种让人下不来台的问法,语气甚至称得上和婉,尾音好奇地上扬:“我是不是刚才就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