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确实是个挺恋旧的人吧。换了别人,在一座学校里待十年,估计要憋疯了。她却越来越觉得亲切,越待越有滋味。
或许,是因为在她人生的早期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长大后的她才会这么抗拒改变,而且喜欢那些稳定而永恒的东西吧。
柳拂嬿把东西放在办公室,转而去了一趟乔思思的办公室。
乔思思就坐在工位上。
面前电脑开着,可她并不在处理工作,只是坐在那里,垂头看着黑漆漆的键盘。
柳拂嬿敲了敲门。
乔思思过了阵才抬起头,见到是她,黯淡的眼睛里总算亮起一点光彩。
“你来啦。”
说着,怏怏地拿起已经放在桌上的红包:“新婚快乐。”
“酒席都没吃,礼就不用随了。”柳拂嬿温声说完,将那只红包塞回乔思思包里,“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乔思思看了看周围,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人。她孤零零趴在桌子上,眼圈又开始红。
“……还没有,只有一个多月,还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感觉。”
“我本来想去打掉的,可我怕疼,又怕打完之后伤身体。”
她看向柳拂嬿,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柳拂嬿迟疑一瞬,还是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她强迫自己忽视掉这些感觉,柔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稍顿,语气坚决几分:“如果有人伤害你,不是你的错,我们一定要报警处理。”
“不是……不是伤害。”
“我就是对他挺有好感的,可是没到谈恋爱那个地步。他对我也是。”
稍顿,她又苍白地笑了笑,低下头道:“不,他可能对我都没什么好感吧,只是觉得我能叫得出来。”
柳拂嬿用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当时没有做措施吗?”
“做了。可是掉了。”乔思思小声道,“本来发现之后应该立刻吃紧急的药,但我听人说那个药吃了对身体不好,就有点侥幸心理,觉得不会这么点背的……”
柳拂嬿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对方现在知道吗?”
“……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
“反正无论说不说,这件事都是女人来承担的。疼不到他身上,我也不缺那点手术费。”
话音刚落,乔思思的目光忽然凝在了办公室门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的视线沉重而复杂,柳拂嬿忽然有了某种预感,转头望过去。
之前许多次和乔思思一起出现过的,设计学院的男辅导员,就站在那里。
他神色焦急,鼻梁上也出了汗,黑框眼镜有些歪斜。
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慌乱,低低地叫了句:“思思。”
第37章 兔苹果
看着这两个人的模样, 柳拂嬿立刻猜到,乔思思腹中孩子的父亲,就是这位设计学院的男辅导员。
而她身不由己地,窥探到了其中的隐情。
两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凑在狭小的办公室里, 尴尬程度也指数级上升。
柳拂嬿垂下目光,表情平静地站起身。
“你们先聊, 我还有点事。”
可话音未落, 乔思思忽然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
“……你能不能陪陪我?”
她仰脸看柳拂嬿, 嗓音带着哀求的哭腔。
“你陪着我,我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了点勇气。”
稍顿,又急切地补充道:“你不用避出去,没关系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见乔思思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柳拂嬿也没法再离开。她柔声道了句“好”,在旁边的办公椅上坐下来。
屋里只开了两盏灯, 光线有些昏暗。墙上挂的老式空调费力地运转着,发出轻微的响声。
辅导员名叫赵林, 他鼻梁上全是汗水, 根本挂不住眼镜。推几下, 就往下滑几下。
他索性不推了,打量一眼柳拂嬿, 疾步朝乔思思走来。
“你来干什么?”
乔思思屏住呼吸, 看向了另一边。
“这几天你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上周我来找了你好几趟, 你同事说你请假了。”
说到这,一颗汗珠从赵林的发间滑落。
他用力吐了口气, 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柳拂嬿,这才用破罐破摔的语气道:“我算了时间,距离上次……刚好一个半月。你是不是?”
“你还找同事问了?”乔思思瞪大眼睛,“不是说好在学校要保密的吗!这事万一传出去,你让我怎么做人?”
“我……”赵林避开她愤怒的视线,低声道,“我说的是有工作找你,他们不会多想的。”
两人对峙时,柳拂嬿把头压得很低,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对赵林的回忆。
她是国画专业的讲师,赵林是设计专业的辅导员,两人交集自然不多。只是大家办公室都在一层楼,偶尔会路过碰见。
印象里,这是个很内向,内向得近乎沉郁的男人。他平时喜欢穿深色,站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总是不苟言笑。
叫人很容易忽略,那副其实长得还算端正的五官。
“你说不会就不会?”
闻言,乔思思的怒火并未平息。
“万一他们猜到内情了呢?你只会落个风流的名声,被嚼舌根的永远是女人!”
才说完这句话,她脸色忽然一白。
可能是剧烈的情绪起伏导致了恶心,乔思思下意识地捂住嘴,躬下腰。
柳拂嬿赶紧抚了抚她的背,把一旁的垃圾桶挪过来。
“你,你别着急。”赵林急忙上前两步,“不舒服的话,咱们立马去医院。”
乔思思干呕了几声,对着垃圾桶趴了好半天。过了阵才直起腰来,拿过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脸色渐渐恢复了些。
“好点了吗?”赵林观察着她的脸色,又毫不嫌弃地往垃圾桶里看了几眼,眉毛皱起来,“你早上是不是没吃饭?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
乔思思用力咽了咽嘴里泛酸的味道,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用你管。”
赵林沉默几秒,就站在那只垃圾桶旁边,双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体两旁。
过了会儿,他低声道:“如果你怕别人的风言风语,我可以辞职。”
这话一说完,乔思思跟柳拂嬿都愣住了。
江美是国内有名的美术学院,能在这儿得到个职位不容易。
即使是当辅导员,今年的学历也卷到了博士起步。
他说辞职就辞职?
乔思思总算转过头来,像没认识过这个人一样,愣愣地看着他。
赵林迎上她的目光,视线坚定,嘴唇抿得发白。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热闹的谈笑,夹杂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乔思思听出同事的声音,倒吸一口冷气,不假思索地赶他走:“有人来了,你赶紧出去。”
赵林不自觉地颦起眉,看了门外一眼,又语速极快地补了一句:“我不会撒手不管的。等你冷静下来,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说完,他从垃圾桶里拾起那只刚被吐过的垃圾袋,扎了两下封好口,拎在手里,出了门。
看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柳拂嬿意识到一件事。
他今天过来,问了好几次乔思思的身体好不好,却一次也没透露出,觉得麻烦,要把这个孩子打掉的意思。
-
怕乔思思觉得孤单,柳拂嬿午餐和晚餐都是陪她一起吃的。
在这期间,又听她聊了许多事,包括是怎么和赵林有了接触,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之类的。
一直到傍晚时分,柳拂嬿送她进了地铁站,看着她过了安检,这才独自往回走。
城市被繁华的霓虹灯照亮,人们行色匆匆,步履疲惫。
她在地铁站门口打了辆车,刚坐上去,手机响起来。
“在哪儿?”
一接通电话,便听到薄韫白的声音。
不同于以往的懒淡散漫,男人语速稍稍快了些,有种少见的认真意味。
“已经上出租车了,马上就到家。”
柳拂嬿看了一眼时间,确实有点晚了,又道:“我给你微信留过言,说晚饭不用等我一起吃了。”
“我看见了。是加班加到现在?”
“没。”柳拂嬿回,“班早下了,跟同事吃了个饭。”
电话的另一边,薄韫白想起上回去学校接她的情景。
国画专业的办公室不大,门口的名牌上只写着寥寥数个名字。
闻瀚、王令安……
好像除了她,全是男老师。
“……你这同事还挺热情。知道你才办完婚礼没多久,还留你留到这么晚?”
说完,男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仿佛只是很随意地问了句:“几个人?”
“就一个。”
柳拂嬿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想起乔思思很介意别人知道这件事,她决定帮忙保守秘密。
于是就含糊地说了句:“我跟这个同事关系一直挺好的,她最近遇上点事,心情不好,就陪着随便聊聊。”
“哦——”男人语调稍稍拖长几分,又问,“什么事?我能不能帮上忙?”
柳拂嬿这下说得很确定,斩钉截铁道:“肯定帮不上。”
挂了电话回到云庐水榭,柳拂嬿上楼换衣服,路过薄韫白的卧室,看见里面亮着灯,门却紧紧地关着。
她猜他应该在工作,路过门口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换好家居服,下楼去喝水,见餐桌上静静摆着一盆洗好的蓝莓,像是在等她。
蓝莓很新鲜,个大饱满,上面还挂着水珠。
每一颗都洗得很认真,连难洗的果蒂部分都很干净。
柳拂嬿拿起一颗放进口中。
就在此时,微信一亮,保姆阿姨正好发来消息。
[太太,听薄先生说您今晚在外面用餐,我临走前给您烤了个小蛋糕当饭后甜点,就放在冰箱里第一层]
[谢谢,让您费心了。]柳拂嬿回了个笑脸表情,又道:[蓝莓也很好吃。]
对面却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蓝莓?您明天想吃蓝莓吗?]
柳拂嬿一怔,疑惑地朝楼上看了一眼。
这是他准备的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盆蓝莓是薄韫白亲手洗的,她吃时的心态一下发生了改变。
连尝到的味道好像都更好了一些。
吃了几颗,她决定投桃报李。
于是从冰箱里找出两个新西兰玫瑰苹果,切块削成兔子模样,放在盘子里用叉子叉好,这才上楼去了。
回卧室备完课,又浏览了一下江阑最近的画展信息,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柳拂嬿伸了个懒腰,一刷微信,看到陶曦薇的朋友圈:[老片也太好哭了,我宣布这部电影就是天下第一,没看过的赶紧去看!]
她想到这栋偌大的豪宅里确实有一间影音室,位置也离薄韫白的卧室比较远,应该不会吵到他。
于是便决定去体验一下。
结果陶曦薇推荐的这个电影,节奏比较慢,又文艺又意识流,属于那种看进去就是神作,看不进去就觉得故弄玄虚的类型。
柳拂嬿先是坐在沙发上,然后靠在沙发上,最后躺在了沙发上,听着陌生的外语台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漆黑的房间忽然被白光照亮,光芒透过眼皮刺进来,叫人痛不欲生。
柳拂嬿揉了揉眼睛,也没睁眼,下意识朝沙发的另一边转了过去。
才转到一半,一只抱枕落下来,拦住了她的动作。
“嗯……”
她囫囵地发出一声没睡醒的声音。
电影早停了,中央空调几乎没什么杂音,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能听见薄韫白喉结轻轻动了两下。
少顷,他直接开口道:“柳寒露,起来。”
“困了回卧室睡,这儿没东西盖。”
柳拂嬿嗓音有些哑:“不用盖,这里就行。”
她还不太清醒,不能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不过这里的沙发躺起来真的很舒适,比她以前睡过的大部分床都要好。
她还在贪恋沙发上柔软的触感,耳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那我抱你回去?”
“……”
柳拂嬿立竿见影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