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去查魏云山这个人,主要是因为童树最近一直在联络他的儿子,魏坤。
童树似乎认为,他可以借林华集团的势,挽救踏吟的大树将倾。
她不太懂商业上的博弈,但还是想对牌桌上的对手们,保持一定程度的警惕。
毕竟薄韫白曾在六千万债务的泥沼里救过她,她也希望自己能帮薄韫白顺利地实现目标。
柳拂嬿点开魏坤的照片大图,鼠标旁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请问,是柳拂嬿老师吗?这里是江阑美术学院保卫办。”
她指尖一颤,很快地应下来:“是我,什么事?”
“很抱歉在假期打扰您,不过学校北门的门口来了一位女士,自称是您的母亲,希望能和您见一面……”
通话者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似乎是在和身旁的人核对信息,少顷重回听筒旁,话音坚定。
“她说她叫柳韶,是从苏城过来的。”
挂了电话,柳拂嬿出门找薄韫白,却发现他不在家。
门口挂着的车钥匙少了一串,是他常开的那辆卡宴。
应该是去了公司。
事情来得突然,微信也说不清楚,柳拂嬿点亮了手机又锁屏,最后还是孤身开车,前往江阑美院。
回想着上次见面时的情景,灿阳高照的八月,好像也下起了大雨。
柳拂嬿一路上心乱如麻,险些闯了红灯。
来到校门口,她直接去敲保安室的门。
门从里面拉开,空调的凉爽气息扑面而来。
她往里望,桌旁坐着个短发的憔悴女人,手边是两只灰旧的行李箱。
柳拂嬿一瞬便感到鼻酸。
两只行李箱都上了年头,一只是柳韶出国时经常带的,另一只新一点,是她高中集训时柳韶买给她的。
眼下,那只新的行李箱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衣物和糕点盒子。
衣物簇新,是淡色的长裙。糕点装在眼熟的绿色盒子里,是她最喜欢的薄荷糕。
其中一盒已经打开了一半,柳韶将糕点分给了保卫室的人,薄荷糕的清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听见门响,柳韶第一个转过身来。
她果然剪了短发,气质变了不少,人也瘦了许多,本就有些干瘪的颊侧愈发凹陷。
眼睛却比先前有神,含着几分清亮的光。
见到女儿,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有些唯唯诺诺。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愈发刺痛了柳拂嬿的双眼。
一瞬间,她不愿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往昔,挣扎的泥沼,无数个难捱又残忍的时刻。
她愿意从此刻开始相信,柳韶再也不会沾染赌玉,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她们仍然能做回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和睦又快乐地度过余生。
柳拂嬿没有摘下自己手上的婚戒。
与之相反,她用力咽下喉咙里汹涌的情绪,上前一步,站在薄荷糕熟悉又清冽的气息里,轻声叫了句:“妈。”
第39章 牡丹瓷
和保卫办的人道过谢, 柳拂嬿提起那两只行李箱,带着柳韶出了保卫室。
暑热太甚,太阳的白光极为炫目,空气灼辣得要在肺里烫出泡来。
柳拂嬿带柳韶穿过马路, 进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你怎么过来了?中午这么热, 怎么不买晚上的票?”
她看着柳韶晒红的面颊,颦起眉, 问服务员要了一杯冰水, 嘱咐多放冰块。
“我买的最早一趟车。”柳韶垂着头,“怕晚上过来, 你们学校就关门了。”
“我们不会关门的。”柳拂嬿轻声向她解释,“凌晨三点多还有学生进出,保卫办彻夜不休息的。”
“……可你总要休息啊。我怕,太晚就找不到你了。”
冰水送过来,柳拂嬿推到她面前,又拆了张湿巾, 包了几块冰,叫她捂住脸上晒红的地方。
“你怎么可能找不到我?我没拉黑你的手机号, 你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说完, 柳拂嬿咬了咬唇, 才低声道:“我又不可能真的不认你。”
听到这句话,柳韶好像得到了什么救赎。她绷紧的肩膀总算放松下来, 小小的身体舒展开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嬿,妈妈改了, 真的改了。”
柳韶撸起袖子,给她看自己手臂上的纹身, 又道:“妈妈再也不去做那些蠢事了,再也不找人借钱了。不给你添麻烦。”
稍顿,她唇畔沁出些笑意来:“我现在在东街开服装店。你记得东街吗?小时候你老爱拉着我去那边散步,想让我给你买个草莓的冰糖葫芦。”
“记得。”柳拂嬿哑声道。
“那家铺子还在开呢。”柳韶说,“要不是糖葫芦爱化,我肯定给你带一串来。”
两人说话时,饮料端上了桌,柳拂嬿给柳韶点的是玫瑰荔枝露水,她记得柳韶喜欢荔枝味的东西。
果然,闻到清香的荔枝味儿,柳韶笑意更深了点,兴冲冲地拿起了吸管。
柳拂嬿自己没什么胃口,只点了杯冰茶,小口小口地抿着,问她:“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我……”
听到这个问题,柳韶眼里骤然间涌起复杂的情绪。
像海浪卷起砂砾,一片看不分明的浑浊。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饮料里的水晶冻,囫囵咽了下去,低声道:“妈想你了。”
柳拂嬿垂下眸,指尖轻动,搅了搅杯中的冰块。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
隔着长桌,她将手伸了过去。
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过银光。
柳韶吃了好大一惊,失声喊了句“什么?”,唰地站了起来,餐椅都被往后推出一段。
动静太大,其他食客纷纷朝这边看。
服务员利索地小跑过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柳韶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我女儿背着我结婚了我都不知道!”
这下算是解答了全餐厅的疑惑,众人露出个“那也难怪”的表情,骚动复而平息。
柳拂嬿平静地喝了一口冰茶,见柳韶的气息逐渐平稳,问道:“缓过来了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柳韶有点生气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腕。
“对方是什么人?谈了多久了?对你好不好?”
柳韶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冒出来。
然而不等女儿回答,她自己缓过味来:“不对啊,上半年你还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怎么这就结婚了?”
“闪婚呗。”柳拂嬿淡声道,“现在年轻人都这样,看顺眼了就结。”
柳韶盯着女儿的神色看了一会儿,说:“手给我。”
柳拂嬿不得不再度把戴婚戒的那只手伸给她看。
没想到,冷静下来的柳韶,仅从一个素圈就分析出了一堆信息。
“这是铂金的吧?弧度是精心设计过的,机器不可能做出这个质感,肯定是手工。”
柳拂嬿唰地收回手。
都忘了她眼睛这么尖。
可柳韶已经完全记住了婚戒的模样,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又道:“而且婚戒这种东西要天天戴,很容易就被腐蚀了,或者丢掉了。所以普通人都挑便宜的买。”
“你嫁的,到底是什么人?”
柳拂嬿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说,垂下眸,没说话。
见状,柳韶更着急了,压低声音道:“你不会嫁给了那种有钱老头子吧!我把你生得这么漂亮,可不是让你干这种事情!”
“……你这想到哪儿去了?”柳拂嬿有点无语,“你把你女儿想成什么人?”
闻言,柳韶松了口气。
情绪波动太大,她也有些口渴,咕嘟咕嘟把剩下的饮料都喝完了,才囫囵道:“我确实一天到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都说母亲跟子女有代沟,我感觉我跟你隔着九曲十八弯。你说什么,干什么,我都看不明白。”
“你把钱看得轻一点,就明白我了。”
柳拂嬿轻声道。
柳韶翻个白眼:“咱们两个人,现在是你嫁了有钱人,可不是我。你这话没有道理。”
虽说她这理都歪到家了,柳拂嬿还是一时有些语塞。
她没接话,看了眼时间,猜测薄韫白大概也到家了,站起身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一丝忐忑涌上心头。
面对薄韫白,她本来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接通的刹那,柳拂嬿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什么事?”
男人的嗓音挺干净清朗,听得出心情不错。
柳拂嬿握紧听筒:“你回家了吗?”
“快到了。”对面的笑意好像愈深几分,稍顿又道,“五分钟。”
柳拂嬿抿了抿唇,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看了会儿,低声道:“我妈过来了。”
闻言,对面似乎也怔忡了一瞬。
“什么意思?”
“我妈来江阑找我了。”柳拂嬿看一眼窗里的柳韶,语调有些犹疑,“……我可能要带她回家。可以吗?”
其实这事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又突兀,又混乱。
以柳韶的拜金性格,等她见识到薄韫白的财力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她还能不能忍住自己的赌瘾?
再说薄韫白,人家好端端住在自己家里,突然来了个不认识自己的丈母娘,肯定也会有诸多不便。
柳拂嬿开始反省,自己这个契约老婆是不是太给薄韫白添麻烦了。
她正想改口,说这两天自己就不回家了,陪柳韶在酒店住。
却没想到,对面回答得很快。
“你们什么时候到家?”
薄韫白的关注点,好像与她完全不同。
男人嗓音散淡:“我请钱姨做一桌淮扬菜,再找人把客房收拾出来。”
言辞温和从容,似乎并不觉得有丝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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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柳拂嬿索性什么也没再隐瞒。
等柳韶吃完饭,她带人坐进了停在路旁的车。
来时心烦意乱,她随手挑了辆最靠近车库大门的车开,正好是这台红色的玛莎拉蒂。
柳韶看了一眼连号的车牌,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等车子开进云庐水榭的大门,她已经震撼得说不出话了。
等到跟女儿来到别墅门口,柳韶已是奄奄一息。
“就算门打开,里面是天王老子,我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她掸了掸衣袖,怏怏地靠在门边上等着。
稍顿,似乎是听到了行李箱的轱辘声,大门从内打开。
夏日耀眼,灼灼艳阳如金箔般倾洒而下。玉白色的牡丹瓷屏风淡雅温润,屏风前站着一个身形清隽的男人。
男人白衣黑裤,宽肩窄腰,身材和皮相都是万里无一。肤色冷白,五官轮廓流畅锋利。
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重睑窄而深,眸色如点漆,含着散漫而桀骜的光。
柳拂嬿正要按向指纹锁的动作一僵。
薄韫白从她手中接过两只行李箱,朝柳韶露出个温润清矜的笑。
仿佛他不是金融场上搅弄风云的天之骄子,只是个敬重长辈的寻常女婿。
“您好,我是薄韫白。”
他淡声自我介绍。
而柳韶从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起,就忘记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薄韫白?就是博鹭的继承人?薄崇跟陆皎的亲儿子?是那个薄韫白吗?”
她将柳拂嬿扯到一边,语气激动而高亢。
“……对。但你能不能不要给人贴这么多标签。”柳拂嬿轻轻皱起眉,“他就是他自己。”
“好好好,他自己。”柳韶敷衍地应了声,赶紧又带着女儿回到了门口。
面对薄韫白,她的语气和刚才截然不同,不仅刻意隐去了乡音,语调也更加抑扬顿挫:“你好你好,久仰大名啊。我是小嬿的妈妈。”
“您好。”薄韫白笑意浅淡,“进来说话吧。”
从她打完电话到回家,这段时间并不长,可桌上竟然已经摆了一桌好菜。
见钱姨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出来,柳拂嬿过去道谢,却听她道:“我没做什么,这些是薄先生从饭店订的。”
主位空着,面前全是好菜。薄韫白随手拉开餐椅,向柳韶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韶推辞几番,笑眯眯地坐了上去。
“那个,我怎么称呼您呐?薄公子?薄少爷?”
摸了摸红酸枝木的筷子,柳韶喜不自胜,冒出几个叫人不知今夕何夕的称呼。
“您是长辈,直呼姓名就好。”
薄韫白盛了碗汤递给柳韶。
接下来的时间,柳拂嬿吃得食不知味。
柳韶的声音就没停下过,捡了不少网上流传的事迹来问薄韫白。
“听说你去年上了xxx富豪榜?”
“二十多岁出头就创办公司是真的吗?”
“对方真的开价一个亿收购你的公司吗?天哪,真叫人不敢想。”
很明显,柳韶这么拐弯抹角,是想要查探薄韫白的身家到底有多少。
柳拂嬿轻轻颦起眉,几次引开话题,却仍被她又拐了回来。
见到母亲这副模样,柳拂嬿心里的闷火越来越旺。
可薄韫白倒仍从容自若,一一解答柳韶提出的这些问题,温润而不失风度。
饭吃到一半,柳拂嬿推了推碗筷,朝薄韫白道:“我想去拿点冰糖,那个架子太高,你陪我一下。”
男人眉尾稍挑,温声向柳韶道:“失陪了。”
才走进厨房,柳拂嬿停下脚步,无奈地对薄韫白道:“对不起,我妈妈太没有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