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一声很淡的“嗯”。
她翻身下床,探头出去,叫了声:“妈?”
黑漆漆的走廊里,一个纤瘦的人影站在门前。
确实是柳韶。
见卧室门忽然从里打开,她好像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
柳拂嬿打开光线较暗的壁灯,轻声问道:“妈,你房间里就有卫生间,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我迷路了……”
柳韶支支吾吾地说:“我刚才躺下才想起来,今天的药茶还没喝,就想去厨房烧点开水。”
“药茶?”柳拂嬿有些担心,“你生病了吗?”
“没有,就是咱们家附近的中医开的方子,可以补一补气血,美容养颜的。”
“那我陪你下去吧。电梯不在这儿。”
柳拂嬿松了口气,带她下了楼。
这么一折腾,等她再回到卧室,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柳韶误闯过来的这件事儿,好巧不巧地,正好成了她刚才那番话的佐证。
也不知薄韫白是否醒着,她蹑手蹑脚地走进门,摸黑上了床。
稍顿,夜色里响起男人的声音。
“我还没睡。”
柳拂嬿带着歉意转过头。
“不好意思啊,又吵到你休息了。”
“……”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总感觉他脸色黑了黑。
少顷,房间里总算响起一个,称不上温和的声音。
“其实我的性格里,除了‘特别随和’,‘喜欢让步’之外。”
“还有你没提到的另一面。”
男人的语气淡而平静,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稍顿,语气愈沉,带着几分意有所指。
“听不得别人道歉。”
柳拂嬿怔了怔,又道:“可刚才确实——”
男人淡声回答:“没有吵到。”
“但这么晚了,会影响……”
“我不觉得被影响。”
柳拂嬿带着几分犹疑住了口。
她在黑暗里眨了眨眼,觉得薄韫白好像又没有记忆里那么随和了。
但仍十分体谅她的难处。
一如既往,是个好人。
思及此,她弯了弯唇,柔声道:“那我以后就不经常道歉了。谢谢你,你真的性格很好。”
薄韫白:“……”
柳拂嬿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困了,我们睡觉吧。晚安。”
安静的夜,柔软的大床。柳拂嬿的意识渐渐涣散,陷入了漆黑的梦乡。
说不清睡了多久。
忽然感觉到,有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熟悉的气息,清冽而炽热。
然而,这下触碰很轻,比起婚礼前的那一夜,感觉上要更温柔一些。
回忆和睡意交缠起来,叫人分不清,此时此刻发生的,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知道,刹那间,淡淡的甜蜜感,不受控制地在心头扩散开来。
柳拂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不自觉地陷入这场幻梦里,并未立刻睁开双眼。
等理性终于回笼,已是好几分钟后的事。
柳拂嬿茫然地看了一小会儿天花板,眼睛倏地睁大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梦吗?
总不可能是现实吧?
心跳擂鼓般剧烈跳动。
而她完全不敢细想,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做了这样的梦。
睡意烟消云散,她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总算显得稍微平静了一些。
而后,出于逃避现实的心态,她姑且还是用气声轻轻叫了一句:“薄韫白?”
男人没有应答。
抬眸望去,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映出他清矜的身形。
他平躺着,看起来睡得很安稳,呼吸平静而均匀。
夜色黑暗,冷气开得很足。
唇上的温度早已冷却,寂寥感笼罩了全身。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柳拂嬿带着几分落寞,静静地垂下眼。
却未想到,少顷,男人清哑的嗓音,夹杂着几分朦胧睡意,低低响了起来。
“……嗯?”
柳拂嬿一怔,有些愧疚地问:“我把你吵醒了吗?”
“……”
沉默片刻,薄韫白漫声应了句:“没关系,我睡得不沉。”
稍顿,他尾音扬了扬。
“怎么了吗?”
他一问,柳拂嬿的舌头就有些打结。
总不能说,我好像梦见,你刚才偷偷起来,亲了我一下。
“没事。”
她清清嗓子,翻了个身。
“睡觉吧。”
可对话并未就此终止。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男人关切的声音。
“是做了什么梦吗?”
柳拂嬿呼吸一窒。
她模糊地敷衍道:“好像是。”
闻言,薄韫白沉默了片刻。
时间静悄悄地从两人身上流淌过去,似乎能感觉到,男人的气息扑在她后颈处薄薄的皮肤上,一片清冽的温热。
半晌,他的嗓音又清明几分。
带着叫她听不懂的郑重,温声问她。
“是个好梦吗?”
话音入耳,柳拂嬿一阵慌乱。
这叫她怎么说!
一时间,脸颊火烧般发烫。
空气似乎也变得炙热,染上了旖旎的玫瑰色。
幸好她整个人藏匿在夜色里,并不会露出端倪。
柳拂嬿沉默一阵,小声开口。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像透明的冰块坠入潭水里。
玫瑰色的魔法破灭了。
薄韫白并未再度追问。
安静半晌后,他道了声晚安,便再无声息。
柳拂嬿将面颊藏进被子里,试图再次入睡。
可剧烈的心跳声,仍然无法平息。
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夜色里,她忘记了其他的琐事,只是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意识到他在亲吻自己的那个时刻。
陌生的、淡淡的甜蜜感,覆水难收般,在心尖弥漫开来。
-
晨光入户,柳拂嬿睁开了眼。
睡意还未褪去,前一天的回忆也未苏醒。
她又闭上眼睛,下意识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舒服地翻了个身。
结果——
还没彻底翻过去,便压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上。
对方身躯高大,胸膛宽厚。
骨骼很硬,腰腹和腿上的肌肉也紧实清劲。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她似乎还碰到了……
别的东西?
柳拂嬿吓了一跳。
她赶紧退回原位,抬头望去,就见到薄韫白正靠在床头读书,感觉到动静,垂下眸来看她。
稍顿,他随手捞起床上的被子,盖了个被角在身上。
回忆蓦然间复苏,忆起他昨晚说的话,柳拂嬿谨慎地将“对不起”咽回去,只问:“压疼你了吗?”
“没有。”男人漫声道,“你很轻,没重量一样。”
晨光熹微,将万物蒙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男人穿着黑色的家居服,靠在象牙白的床头,漆深双眸低垂,清矜如水墨画,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柳拂嬿以前一直知道这人长得很好。
可是,今天好像眼睛出了点问题似的,觉得他竟然像会发光一般耀眼。
她温吞地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还是这种感觉。
柳拂嬿决定去洗个脸,看看花园,清理一下心中的杂念。
下楼走到客厅,见柳韶也醒了,已经换了身出门的衣服,浅玫红色上衣配牛仔裤。
她适合这种鲜亮的颜色,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
对着玄关处的镜子整理了下仪表,柳韶转过身去换鞋。
见状,柳拂嬿有些惊讶:“妈,你干什么去?”
“出去走走,买点东西。”柳韶说,“上了年纪,更得多走路,多锻炼身体啊。”
柳拂嬿一怔。
“家里不是什么都有吗?你还要买什么东西?”
稍顿,她又摇摇头,也朝玄关处走去。
“这儿是富人区,附近根本没有小超市啊菜市场那种地方。江阑比老家那边大多了,你别迷路,还是我陪你出去吧。”
柳韶却很快地拒绝了她。
“不用不用,我就随便转转。”
“你好不容易放个寒假,眼看着又要回学校上班了,这两天多在家休息吧。”
闻言,柳拂嬿心里漾开些暖意。
她抿了抿唇,又道:“那你不想让我陪着也行。你先在附近逛一逛,要是走累了就找物业,他们有随时待命的司机,可以开车送你。”
“啧啧,别墅区就是不一样啊。”
柳韶露出个艳羡的笑,回过头道:“行,我走了。”
稍顿,却又补了句:“你好好在家陪你老公,把他迷个神魂颠倒,这些个好东西还不全是你的?哈哈哈哈。”
闻言,柳拂嬿蹙起眉。
可不等她开口,柳韶已经出了家门。
-
画了一上午的画,柳拂嬿连吃饭的时间都忘了。
停下来喝口水的功夫,看一眼手机,见薄韫白五分钟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大画家,午饭好了]
她一怔,赶紧朝外面走。
结果好巧不巧,才走到门口,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薄韫白站在门口,唇畔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柳老师真勤奋,废寝忘食的。”
柳拂嬿不给他眼神:“快走吧。”
男人姿态散漫,随她下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今天这顿饭,你妈妈费了不少心思。”
她当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结果才到餐厅,立刻看见了好几道稀奇古怪的菜式。
最中间那道菜是一大碗汤,色泽浅黄,里面漂浮着红枣、山药之类的辅料。
主料好像是一种褐色的肉,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除了这道汤,旁边还做了一道鸽子炖人参,一看就是大补,能补得叫人流鼻血的那种。
再往近处看,只有她的餐位上放了一小碗红糖鸡蛋羹,上面还漂浮着绿色的菜叶。
钱姨就站在餐桌旁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意里带着几分尴尬。
柳拂嬿看向了柳韶。
“这都是什么?”
“当然都是好东西啦,妈还能害你不成。”
柳韶往主位上一坐,喜滋滋指着那道汤解释道:“这是我早上去河鲜市场买的,现杀的大甲鱼!咱们老一辈的方子,拿甲鱼跟枸杞、淮山、红枣一起炖,特别管用!”
说完,又看向另一道鸽子炖人参:“这个雄鸽也特别的嫩,给咱女婿吃。”
最后用筷子指了下那道鸡蛋羹:“这个是艾叶红糖鸡蛋,专门给你做的,必须吃光啊。”
闻言,柳拂嬿站在原地,用力抿了抿嘴唇。
“管用?”
她冷声问。
“管什么用?”
“哎呀——”
柳韶露出个暧昧的笑容,似乎是恨女儿不开窍,将她扯到了另一边。
这才低声开口。
“当然是能让你俩早点生孩子呀。这都是帮助夫妻怀孕的偏方,可灵了。”
柳拂嬿心口一窒。
柳韶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可是在安静的房间里,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钱姨脸上的尴尬愈发明显,压低了视线,假装没有在看这个方向。
薄韫白站在餐桌的另一旁,不达眼底地笑了笑。
柳拂嬿咬了咬唇。
就是这个亲妈,当初拼命把她塞给薄成许,非要她嫁给有钱人。
现在,又非要她给薄韫白生个孩子,妄图把对方彻底栓牢。
全然不顾她的立场。
陌生的丈母娘,做了一大桌子催生助孕的菜。
柳拂嬿完全想不到,也不敢想,在签订过契约的薄韫白眼中,此刻这出,到底是一桩怎样荒唐的闹剧。
她咬了咬牙,忍了又忍,情绪总算平静了些许。
这才看向柳韶,冷声道:“你能不能有一点分寸感?”
“分寸?”
柳韶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转过身来,用上课的语气跟她说:“我是你亲妈,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还分寸。”
说完,她也没去看女儿苍白的脸,而是自顾自地坐下,夹了一块大甲鱼放进薄韫白的碗里。
一边夹,一边冷笑着道:“年轻人这词儿,真是一套一套的。”
“……”
白色的火焰在心头灼烧。
怒意像一座死火山,郁结在柳拂嬿的心头,已然到了喷发的边缘。
她夺过柳韶的筷子,扔到桌上,说了句“大家先吃吧,不用等我们”,便把柳韶拉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柳韶不明所以地被拉了出来。
骤然从空调房走出,只觉得午后阳光灼辣,晒得身上发痛。
“你要说啥?”柳韶不耐地遮住了前额,“快点说,饭都凉了。”
柳拂嬿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