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应,就把我堵在墙角,然后过来摸我的脸,之类的。”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虽然不是什么好回忆,不过随着成长,如今的她再回头去想,并不会为此感到受伤。
薄韫白却拧起了眉头。
他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低声道:“当时没有人保护你吗?老师呢?”
“……老师也管不了那么面面俱到吧。”
“我又是艺术生,也不指望我考名校。”
年少时的失望,从她语气里短暂掠过。
然而,这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柳拂嬿随即轻松地摇了摇头:“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她说着,轻轻眨了眨眼。
“那些人外强中干,看着凶,其实胆子都小。”
“所以我身上一直带着削笔刀。”
故事讲述起来总是轻描淡写。可只有经历其中的人,才知晓其中的分量。
原来那么漫长的,孤单一人的岁月里。
她经历了那么多,足以打碎一个人的事情。
薄韫白没有办法去想,当时的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而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出现在她身边。
他用指腹轻轻抚了抚柳拂嬿的眼尾,哑声问:“那这颗痣呢?”
“也是因为那群人。”
柳拂嬿抿了抿唇。
“他们以前说得很难听。说我长这颗痣,就是为了……”
“为了勾.引男人。”
只是重复这几个字,也让人十分不舒服。
柳拂嬿皱起眉,随手拿起薄韫白的水杯喝了两口,深呼吸一下,语气才又恢复了轻盈。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遮起来。”
原因讲完了,其实并没有多么复杂。
可过了许久,薄韫白还是不曾从情绪中走出来。
柳拂嬿见他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跟着低下头去看。
这才见到他的表情。
男人唇线抿得平直,额前暴起淡淡的青筋,眸色黑沉如夜雾,翻涌着极为锋利的戾气。
眼尾似乎有很淡很淡的一抹红。
见她的视线追过来看,男人嗓音低哑地偏过头。
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喉结滚动两下,最后只吐出一句:“……这种混账话,不值得记这么多年。”
“以后忘掉吧。”
“嗯,我明白的。”
柳拂嬿听话地点点头。
似乎,每次说起这些事情,他的反应总是比自己大得多。
上次也是。
尽管自己不是不生气,但见到他这样的反应,心头那种生气的情绪,也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冲淡了。
“没关系的。”
柳拂嬿反过来安慰他,语气温柔:“在市井小地方长大,谁没被骂过几句难听话,你不要这么难过。”
薄韫白没回答,眉心拧得愈紧,眼中戾气不减。
柳拂嬿有些心里没底,又问他:“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问完,男人沉默了许久。
久到她甚至以为不会听见回答的时候,他终于沉声开口。
“我在想。”
男人指间关节微响,嗓音低哑黑沉。
“现在就去苏城,找到那些人,挨个揍在脸上。”
柳拂嬿弯了弯唇,赶紧抚摸他的背,给他顺毛。
“算啦,算啦。都过去很久了,现在已经没有那些事了呀。”
远处忽然响起鞭炮声,听不太真切,却提醒人新年的讯息。
柳拂嬿抬起目光,看着窗外圆滚滚的小灯笼。
新的一年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到来了。
她差点就要忘记,已经过去的上一个新年,她独自窝在家里,也没怎么拾掇自己,就那样随意披散着头发,对着新闻节目,吃一盘煮好后冷掉变坨的速冻水饺。
如果现在的她给那时候的她打个电话,说自己现在有爱人,有亲人,对方大概完全不会相信吧。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
柳拂嬿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薄韫白。
如果没有遇见他,那种死水一潭的生活,大概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她也不会,遇见后来所珍惜的一切。
柳拂嬿抬起手,掌心温热,握在他攥紧的拳头上。
“阿韫,我告诉你这些,其实是想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它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男人抬眸看她,哑声问:“是什么?”
柳拂嬿笑着道:“是你让我不再恐惧与人接触,让我接纳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我的恨,我的爱,我的这颗痣。”
“也是你,知道我的所有,见过我的一切。”
“所以——”
她坐在窗下,微微偏过头。
玻璃上结着晶莹剔透的霜花,红色的剪纸映着窗外的雪光,温暖地流淌在她的眼睫上。
那双记忆中清冷又疏离的长眸,不知何时早已霜雪化尽,像春江花月那般温婉明亮。
她嫣然一笑,像一场雾气散尽的清晨,曙光乍现的初晓。
嗓音里,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所以,我已经彻底痊愈了。”
-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以往更温暖一些。虽然积雪未化,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情人节前一晚,陶曦薇打来电话,说自己很紧张,希望柳拂嬿陪她度过这段忐忑时光。
原话是这样的:“主要也不知道,某个狗男人会不会叫我出去约会。”
“不过我在装行李。”柳拂嬿把手机放到支架上,“可能没空一直坐在手机前面,戴着耳机陪你可以吗?”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陶曦薇问。
“去巴黎。”柳拂嬿看了眼时间,“再过两小时上飞机,睡一觉醒来,应该就到地方了。”
“天哪,跟你老公去过情人节?”
陶曦薇比了个大拇指。
“太浪漫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搞得这么有仪式感。”
柳拂嬿给她纠正:“我们是新婚夫妻。”
戴上耳机,她继续翻箱倒柜,在找护照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本眼熟的白色封皮文件。
柳拂嬿指尖一顿,把它拿了出来。
这是之前和薄韫白签过的那份合同。
就在那个秋天的夜晚,他把自己那一份丢进了碎纸机。
柳拂嬿当时还不确定后来会怎么发展,保险起见,她并没有销毁自己这份。
现在再读那些冰冷又生硬的条款,只觉得有点好笑。
真香可能是人共同的天性。
她将合同重新放回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去书房,一并把它碎掉。
回想起当时签合同的心情,简直有些恍若隔世。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的合作确实挺愉快。
虽然她当初说出上述憧憬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意思。
望着这个东西,柳拂嬿稍微走了一会儿神。
过了阵,才被耳机里陶曦薇的声音唤了回来。
“喂喂,嬿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在听。”她赶紧道,“怎么了?”
陶曦薇也没怀疑,接着道:“反正就是我这次回家,我妈给我塞了好多家里那边的好吃的,叫我带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哇?”
“等我回来吧。”柳拂嬿弯了弯唇,“你记得替我谢谢孙阿姨。”
“这有啥好谢的。”陶曦薇毋庸置疑地截断了她的话头,“咱俩什么关系。”
本以为她还要大聊特聊一场,结果这个本以为会持续很久的电话,在十分钟后就迎来了结束。
“我不跟你说了啊,”陶曦薇匆匆摆摆手,“钟俞给我发消息了。”
柳拂嬿还在思忖是“钟俞”还是“终于”,结果就这样错过了吐槽的最佳时机。
一句重色轻友还没说出来,听筒里已经响起无情的嘟嘟声。
少顷,听见身后有人敲门。
回过头,就见薄韫白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站在那儿了。
天气渐凉,他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愈发显得脖颈修长,肩宽腰窄,比例绝佳。
其实这衣服柳拂嬿在广告上见模特穿过,那么一张混血神颜,穿起来也就平平无奇。
偏薄韫白的身形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都能毫不费力就穿得好看。
男人抱臂倚在门边,乌发低垂,眸底光影明灭。
嗓音懒淡,问她:“打完了?”
“嗯。”柳拂嬿有点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别人能占用你,我就不能占?”
似乎等得有些久了,薄韫白唇畔并无一贯笑意。
他走进来,也在床沿坐下,不由分说揽过她的腰。
“想和老婆多待一会儿,不是人之常情?”
“是是。”柳拂嬿像哄学生似的哄他,然后才道,“不过能不能等一会儿?我东西还没收完……”
被他这么一抱,柳拂嬿够不着行李箱了,还没装进去的画具只能捏在手里。
“我帮你装。”男人接过那盘画具,漫声道,“你坐这指挥我。”
柳拂嬿其实不大会装行李箱,往往去的时候还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回的时候就装不下了,只好硬塞。
没想到薄韫白一接手,也不知道他怎么仿的,箱子里每个功能区瞬间分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小小一个行李箱,就在她眼皮底下,变得跟多啦A梦的口袋一样能装。
衣服、素描本、化妆包、洗漱用品等装好后,薄韫白转身问她:“还有吗?”
“……”
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柳拂嬿抿了抿唇,就这样直视着他,然后坦坦荡荡地开口了。
“有的。”
“还有内衣。”
听到最后两个字,薄韫白隽冷清矜的眉宇碎裂一道缝隙。
他的神态倒是没有明显的变化,站姿也仍是那副散淡随意的模样。
但这句话说完,房间里的氛围忽然变得暧昧起来。
柳拂嬿背过身去,打开衣柜内层。
尽管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反正,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小声道:“正好你在。我没想好带哪几套,你也帮忙挑挑看?”
柜门打开,几抹冷调的颜色映入眼帘。
淡白、烟青、银灰、纯黑……
都是那种没有繁复蕾丝的款式,简约却愈显高级。
薄韫白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并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在大开的柜门前沉默一瞬,一时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诚心让他帮忙参谋,还是有些暗戳戳的别的心思。
“……这样挂着,我也看不出来。”
稍顿,男人垂眸看她。
“等你穿在身上,我才知道。”
“穿在身上?”
柳拂嬿错愕一瞬,眯了眯眼,眼尾那颗朱砂痣十分冶艳,明亮得毫不遮掩。
她凑近薄韫白一步,低声道:“现在就穿,还赶得上飞机吗?”
-
事实证明,自家的飞机不用赶,多等一个小时也没什么问题。
夜色浓沉,飞机直入云端。
经历一场缱绻旖旎,柳拂嬿浑身发软,也就不太爱动,裹着薄毯看向窗外。
以前,每年画展频繁的那几个月,她也没少连夜飞过外地。
但那时都独来独往,吃饭随便对付,一上交通工具就是补眠。
不像此刻,薄韫白也在飞机上,两人同行。
而且,一想到飞行的目的是出门约会,心情也变得不太一样。
柳拂嬿不自觉弯起唇,感觉黑蒙蒙的夜空也明亮了许多。
然而不多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又赶紧收了笑意。
少顷,薄韫白端着一碗东西过来。
“累了吧?补充点体力。”
……还不是因为你!
柳拂嬿轻轻踢他。
男人扯起唇,故意道:“不够?还想?”
这么说着,他似乎真好奇起来。
“如果是在飞机上,感觉会不会不太一样?”
柳拂嬿生怕他想着想着又付诸实践,赶紧揭开毯子坐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原来是一碗水果罐头。
罐头不稀奇,但这一碗色鲜料足,好像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白兰地泡的。”薄韫白道,“刚才又煮了一下,度数不高。”
柳拂嬿用小勺搅了搅,看见里面有桃子块、草莓和梨,散发着层次浓厚的甜香,跟以前吃的那种糖水味道确实不太一样。
她警惕地看一眼薄韫白。
“你是不是要灌醉我。”
薄韫白嗓音懒淡。
“真想灌醉,哪用那么费劲。”
也是。在他面前,自己酒量一贯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