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霁离得最近,当场被吓晕,燕倚彤躲避不及,一个转身跌进了宴席旁曲水流觞的池子,裙角湿了大半。
剩下的几位娘子也吓得一个个花容失色,当场哭了起来。
若不是侍卫太监眼疾手快,将那条蛇抓住,只怕会出大乱子。
“小顺子方才不是说,要去太监住所看几个曾经的朋友……我只当他,他……”
阿枝听完,迟迟未反应过来。
喃喃道:“虫蚁怎会变成蛇?”
“宫中侍弄花草的宫人定期会检查各处,宫中……不大可能出现蛇这类的凶物,”付菡缓声,眉头紧皱,“只怕是……针对你来的。”
话未说完,便来了宫人,一脸冷漠。
“侧妃娘娘,徐妃娘娘来请您,去前殿说话。”
付菡与阿枝对视一眼,安慰道:“你先别慌,殿下已然回来了,一定会没事的。”
阿枝犹疑着点点头,和付菡一同去了前殿。
前殿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今日的女眷们,上首坐着陛下的后妃,四公主燕倚彤已换了套衣裙,一脸怒意地坐在徐妃娘娘身边,由太医把着脉。
徐妃是郑王生母,贵妃被打入冷宫后,后宫就只有一个徐妃能主事,她也少挑大梁,坐在席位之上,带着豫色。
韩文霁的母亲韩夫人见着她来,还未等徐妃开口,便急急出了声。
“侧妃娘娘,我家女儿平日里是胡闹了些,可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呀!好狠的心呀,怎能在席位上放蛇呢!”
阿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上首四公主带着哭腔,控诉道:“侧妃娘娘倒是给我们面子了,为了害文霁,还好好研究了一番文霁最怕什么。谁不知晓文霁最怕虫蛇,如此还不是蓄意谋杀么!”
徐妃听着头疼,想要让她安静下来,却听燕倚彤又道:“徐母妃,孩儿娘亲如今在冷宫,孤身一人在这宫中,最受欺负,徐母妃可要给孩儿讨回一个公道,莫要让孩儿白白受了委屈呀!”
郑王妃赵氏听见婆婆这样被为难,脸色不虞,“四妹莫要这样说话,是不是李妹妹所做还不一定呢,你这样,让徐妃娘娘多为难。”
阿枝看着上首几人闹得这一出,以及至今都还未看见小顺子人在哪,心跳飞快,耳朵嗡嗡作响。她知道她又开始紧张惶恐了,可这里这么多人,她不能失仪。
袖中的指尖一点点抠着手心,传来的刺痛让她好容易定了定心神,这才道:“公主说是我做的,有何证据?”
“证据,证据明明白白,只怕你不认!”
燕倚彤冷笑,让人将小顺子带了上来。
阿枝瞧见他的模样,当即一惊。
不知何时,小顺子已经被打得昏迷,整张脸红肿,唇角带着鲜血,身上还有些伤痕只是隔着衣衫根本看不清,依稀能看见渗出来的血迹。
茯苓吓得瘫倒在地,她又在自责,是她没把小顺子的话当回事,就像从前没将娘娘的异常当回事,以至于娘娘心病难愈。
如今再一次重现,她恨不得再给自己几个耳光,打醒当初的自己。
“这是侧妃娘娘的人吧,”燕倚彤抬手,让人将小顺子扔到地上,“他当时可就在场,躲在草木之后看着呢,侍卫见他行迹鬼祟,当场拿下。”
“小顺子……”
众人见她反应,一看就知道确实是她的人,议论纷纷,殿内有了不少声音。
“徐母妃您瞧,这就是她的人!”
“可你又如何证明,是他所做?”
徐妃沉吟半晌,犹豫着问道。
“回娘娘,”燕倚彤身边的女官禀道:“这厮躲在树后,瞧见蛇吓晕了韩娘子兴奋地叫出了声,侍卫这才发现他。抓住他时,他一口一个‘韩娘子活该,吓死她’诸如此类的话。”
阿枝几乎站立不住,看着口中缓缓流出血液的小顺子,眼前一阵阵眩晕。
“不,不对,”她出声,“小顺子为人我知晓,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你可知晓他今日要害人?”燕倚彤反问。
“……我并不知。”阿枝低了声音,换来燕倚彤一阵嘲讽的笑。
“这就好笑了,你方说知晓你家小太监为人,这会儿又说不知道他会害人,那不是矛盾了吗?”燕倚彤冷声道:“除非是你想害人,他只是听从你的安排,可惜一个纯善的孩子,自己不害人,是主子猪油蒙了心!”
“我没有!”
阿枝反驳,可她真竟找不到证据来反驳她的话,慌乱之中手脚冰凉,什么都思考不出来。
“晋王殿下到——”
太监细长的声音响起,阿枝像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回身看。
燕珝身上还穿着战袍,步履匆匆,显然是方从陛下处得知消息便赶来,还未来得及更衣。
多日未见,他面上稍黑了些,还带了些胡茬,身上风霜之意甚重,阿枝看着他,“殿下……”
“我来了,我来了,”燕珝低声安慰,将她扶住,看向众人,“李侧妃罪还未定,徐母妃便像审犯人一样让她站着,她身子不好,如何答话?”
徐妃面色一僵,“是本宫考虑不周,来人,为侧妃赐座。”
侍女搬来座椅,燕珝扶着阿枝坐下。
付菡见他来,稍稍安心了些,二人眼神交换,付菡独身,看众人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转步去了偏殿。
阿枝像水中的浮萍终于得到了倚靠,一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即使身上的盔甲冰冷硌人也要抓着,死死不肯放手。
燕珝轻拍她后背,对燕倚彤道:“四妹好威风,这样逼迫你嫂嫂,不给她澄清辩驳的机会,急急开口是要做甚?”
“她算什么嫂嫂,一个侧妃,亡国丧家之犬!”燕倚彤坐在徐妃身旁,“六哥别忘了,是你打下来她母国的,你们二人这样情好,倒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呢。”
燕珝掌下,阿枝的后背一僵。
“我与侧妃的感情,还不需要你来评判,”燕珝声音淡淡,带着些沙哑,“你说是小顺子放的蛇,蛇呢?”
“回殿下,蛇已经死了。”
一侍卫上前禀明,吩咐人带了什么上来。
布袋中包裹着的细长形状明显,一眼便能瞧见是蛇。
燕倚彤示意,太监上前,将布袋挑开,露出了其中的蛇尸。
满场女眷哪里见过这样丑陋的蛇,好几人吓得惊呼出声,殿内又喧闹了起来。
燕珝垂眸,看见阿枝脸色如死灰,眉头皱成了川字。
“……花条蛇。”
阿枝呢喃,却被一直紧盯着她的燕倚彤捕捉到了神态。
“看吧!我就说她知道,她认识!”
燕倚彤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殿内顿时又寂静下来。
哪个深闺女子,会认识这样丑陋的大蛇?
审视的目光一次次投到她身上,阿枝拽紧了衣袖,摇着头。
“不对,怎么会是蛇……小顺子分明放的是虫蚁……”
“看来侧妃娘娘是知道这事咯?”
郑王妃赵氏开口,“侧妃娘娘既然知道自家仆人去放蛇,那……”
燕倚彤笑了起来,“真是低劣的手段,北凉蛮女。”
第36章 客去波平槛(3)
燕倚彤近来,不顺得很。
准确来说,已经不是这一阵子。自从她那曾经的太子哥哥燕珝回宫后,她就处处不顺。
她的母妃没有儿子,她再受宠,也只是个公主,日后出降,徒有荣华富贵,江山仍要拱手送人。以后究竟如何,还得看高位上那人愿不愿意给她们好日子。
她知道,她的母妃过够了在先皇后手下不得翻身的日子。
王家倒了,母妃肯定出过不少力。否则,父皇不会默许九皇子与母妃亲近,默认九皇子日后奉她为母。
她正在议亲的年纪,有兄弟和没兄弟的公主,是绝不一样的。
可燕珝回来,一切都又变了。
燕玮的手下频频出错,闹了不少乱子。她原本属意的夫婿也提前同旁人定了亲,她向父皇哭诉,从前对她百依百顺的父皇少见地斥责了她。
贵妃抱着她,说,日后还有更好的郎婿。
燕倚彤知道,只要有她的母妃在,母妃能为她做任何事。
毕竟,她的母妃和那个愚蠢的先皇后可不一样,她的母妃和陛下是同心的。
陛下想要母妃扳倒谁,母妃一定能做到。
可谁知,燕珝回来不到半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九皇子管了三年的工部,又在全权负责围场一事时,兵部几乎也交给了他。
与此同时,王家曾经的“冤屈”也被洗清。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那个他们心中,已经被打倒,这辈子都不可能东山再起的燕珝,竟然又回来了。
还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站在了需要仰望的高台之上。
紧接着,除夕当日,后宫中唯一有资格与陛下并肩的贵妃,她的母妃,被打入冷宫。
凭什么?
凭什么燕珝一回来,事情就要变成这样。
王家的事难道只有燕玮和母妃参与了吗?凭什么父皇利用他们的时候,予以权柄,又在一切被揭露之时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燕玮和母妃身上,伪装成一副慈父被奸人蒙蔽的模样。
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手上的血都洗干净。
燕倚彤不蠢,孰是孰非她都清楚,幼年纵使胡闹,也从未挑战过父皇的底线。她懂得如何在父皇准许的范围内,将自己过得最开心。
燕玮如今被封郡王,日后远去封地,连郑王都不如,郑王好歹还能留在京中当个闲散富贵王爷呢!
母妃如今在冷宫,她已经四五个月不曾见到母妃了,凭什么?
燕珝的母后死,全是他们的罪过吗!凭什么要对她的母妃下手!
燕倚彤恨极了燕珝。可她这会儿才发现,她没了母妃,甚至没了燕玮,一无权柄二无帝宠,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公主,当得甚至还没韩文霁自在。
直到今日。
从最开始知道此事有关与燕珝那个侧妃时,她恨不得仰天大笑。
京中人都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个侧妃,这个北凉人。
是谁设计的,是谁想要拉她入局,重要吗?
燕倚彤不介意自己当一回出头鸟,不介意自己被当枪使。只要能让燕珝难受,她就乐意。
她如今是无权势,那又怎样,她和李芸这个亡国公主可不同,她是名正言顺,受了多年宠爱的公主。
贵妃没了,她也是公主!谁还能当众给她委屈受?
燕倚彤坐在徐妃身侧,看着下首众人。
“侧妃方才说的是什么?”
徐妃止住了在场的议论,问询道。
一旁伺候的内侍道:“回娘娘,侧妃娘娘说,这是花条蛇。”
“李侧妃认识?”
徐妃看着阿枝,问道。
阿枝拉着燕珝的衣袖,头脑放空。
她当然认识,因为这是北凉……独有的蛇。
还未等她开口,便听身边一个声音响起。
“此为花条蛇,乃北凉独有……有毒性,且生长在沙漠,怎会出现在我大秦宫中?”
阿枝回首,不认识的夫人坐在不远处,捂着唇讶道,显然是知晓此蛇。
见众人看向她,她微微欠身:“家父喜泡药酒。其中又甚爱蛇酒,是以妾身知晓些。此蛇妾身幼年见过,用药倒是不错。”
徐妃颔首,“老国公是爱泡酒,本宫也知晓。”
这在京城勋贵圈中也不算什么秘密,她知晓也正常。
“此蛇,怎会出现在宫中,侧妃可有解释?”
阿枝心一沉。
她根本不知晓为何会有花条蛇,茯苓肯定不会骗她,小顺子放的定是虫蚁,可蛇是从何处来?
谁要害她?还千里迢迢从北凉找来蛇,只为害她?
“妾……不知。”
阿枝心里还不明白,便听燕珝扬声,维护道:“纵使这蛇来自北凉,可如今,京中也不止李氏一个北凉人吧。”
众人看向他,确实。北凉战败,多少俘虏和如今北凉王送来讨好大秦的公主歌姬,还有北凉的使者,都是今日进京。
如今宫中都有不少北凉人呢。
“六哥维护她的意味也太明显了些,”燕倚彤抬着脑袋,“你口中的那些北凉人何时进京?那是跟在你身后,方入宫的吧。可这蛇,可是他们还在拜见父皇的时候,便跑到了御花园中,怎么,六哥除了俘虏,还将北凉耍蛇的都带回京了?”
韩夫人抹着眼泪,“殿下可要查明事实再维护侧妃吧,北凉的蛇都来了我大秦,焉知她还有什么藏着的东西呢。”
“我家文霁确实爱胡闹了些,但也罪不至死……”韩夫人看向燕倚彤,“若不是公主在身边庇佑,又有宫中侍卫救下文霁,只怕文霁……这会儿早便被蛇咬了!”
“韩夫人冷静些,大殿之上,莫要哭闹。”
燕珝感受着阿枝冰凉的指尖,她似乎有些力竭,抓着他的手渐渐有些无力,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冷声道。
“证据不足,谁能证明,小顺子在,蛇便是他放的?谁又能证明,这蛇,一定是侧妃带来宫中的?”
燕珝话音刚落,殿后便跑来一内侍,对着燕倚彤耳语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