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晓,你日日讨好朕,连病都还没好就来对着朕笑,都是为了他。”
燕珝手中的玉扳指转着,指尖摩挲其上,显出几分帝王之气。
“如今,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他站起身,微微低头看向她,带着无形的压迫与阴沉。
随着她身子的轻晃,男人缓缓开口:
“朕和他,你究竟选谁。”
“啪——”
上好的墨砚落在了桌面,云烟手脚冰凉,看着他的眼神。
她看得分明。
他方才那瞬,分明是动了杀心。
第61章 煎熬
燕珝将话说出口,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向来极有耐心,无疑是最好的猎手,等待着他的猎物一点点咬上钩,再也摆脱不得。
可看着她的身影,那垂下的眸中半点没有他的影子,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她口口声声叫着另一个人夫君的模样。
她为什么要忘了他,为什么会忘了他。
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够刻骨铭心么,竟然这样轻易地就被她忘却,轻而易举地就让另一个人走进了她的心里?
凭什么这样对他……这样狠心。
但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话已然说出口,看着云烟骤然颤动的指尖,自己仿佛换了个人般张开了唇。
“朕和他,”目光死盯着她,像是要通过视线看穿她的所有心意,“你究竟选谁。”
声音冷淡得不像话。
燕珝自己都想象不出,竟然有一天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出这样毫不留情的话语。
好像是在害怕,他也在恐惧。
害怕什么呢……
燕珝垂落视线,咬紧了牙关。
他害怕她心中没有她,于是宁愿她怨恨他,也不想她在面对他时,心中时刻想念着别人。
她眼尾带着发热未愈的红,面上还有丝丝疲倦。指尖因为方才研墨,不小心沾染上了点点墨痕。
乌发之上珠翠冰冷,耳坠轻晃,莹润的侧脸似有水痕。
燕珝猛地回过神来,她哭了。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又滑过脸侧消失不见,忍不住抬手想要拭去她那泪痕,却被她侧过身子退开,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说了什么。
他怎能在她病还未好的时候,强逼她做出选择。
燕珝放下手,扳指几乎要被他碾碎,发白的指尖被骨节死死顶住,看不出原本的镇定。
室内无人,只有他们二人或急促,或沉缓的呼吸声,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眼前之人近在咫尺,却又觉得好像远在天边,触摸不得。
云烟怔然,只觉清泪模糊视线,再然后,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滴泪珠便顺着脸颊而下。
“陛下是……什么意思?”
她轻皱眉头,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瞬间便落下了泪水,这泪水来得突然又急促,却又在她回过神来后,消失无踪,好像从来不存在一般。
燕珝认定了她是为着季长川才同他如此这般讨好,心中暗恨滋长,“你讨好朕,不就是为了季长川么?”
云烟看着他,全然不知他为何这般说话,冰冷得不成样子。
与昨夜那个喂她汤药,为她带来饴糖的人全然不同,是什么让他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
……就因为,她讨好他是为了季长川?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若不然,难不成是真心爱慕他?
倘若不是因为这可恶的皇权,她哪里会在这里。
云烟心中委屈,直视着他冷若冰霜的脸。
“若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因为陛下吗!”
生气时,她忘了他是皇帝,心中难忍委屈,她身子未好自己自然也难受,但她这样腆着脸上赶着来找他,为他研墨,还不是为了弥补她昨日荒谬的想法刺伤他心一事。
她明明是因为他!
可一切种种,追根究底,她的蓄意讨好同季长川,还有她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甚至还有付菡的因素在。
这哪里能拆开而论,分明都是一体的!
云烟带着恼,看向他。
燕珝得了她肯定的回答,几乎能听到全身骨骼咯咯的轻响。
她心中何时将另一个人放在那样高的位置,宁愿对他曲意逢迎。
燕珝知道自己的恼意来的不是时候,明明是他授意付菡那样告诉她,让她来同他亲近。
可当她真的来了,因为另一个男人才愿意靠近他的时候。
妒火熊熊燃烧,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谁。
什么天下,什么帝王。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看着妻子心中装满他人的妒夫。
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意,按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牢牢用视线锁着她。
“云烟。”
他甚少唤出这个名字,只因此名是季长川所起,只要说出口,就总能让他想起她同他在一处,甚至盛装打扮,期待着同他拜堂成亲的模样。
云烟抬头,带着不屈的倔强,“陛下又要如何?”
“云娘子如今是以怎样的身份同朕说话呢,”燕珝声音沉缓,“又是以何种姿态,面对朕。”
审视的目光再一次来临,云烟顿住的脸上泛起因他的话产生了波动的痕迹。
什么身份,什么姿态?
她哪里知道。
她是被他强抢来的,她没有身份,若放在民间,只怕要被称作外室。
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无名无份而已。
不过须臾,燕珝再度开口。
“云娘子这样不明不白地待在朕身边,朕也觉得委屈了云娘。”
云烟额边的发丝随着他的吐息轻颤,像是她的全身都在被他操控,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话语,他的一切想法。
“……什么意思。”
她口中干涩,只怕接下来的话并非她想要听的。
燕珝冷着双眸,无情无欲的面上不含一丝对她的情意,像是看一个死物。
她如今对他,好像同桌上的墨砚一般,都无足轻重。
可说出来的话又是那般。
“朕方才让你做出选择,云娘似乎忘了做。”
男人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
冰凉的玉扳指在她的脸侧滑下,拂去了稍有散落的发丝,将其别在耳后,又顺着这方向,触碰到了她的耳尖。
洁白小巧的耳垂上泛起了丝丝的红,玲珑的耳坠轻晃着,同她身子的震.颤俱都来源于同一个人。
“选择……”云烟艰难吐出两个字,似是呢喃。
“是,选择,”燕珝垂首看着她,直视着她的眉眼,“云娘迟早都要做的,不是么。”
“是留在朕身边,做朕的皇后,”男人的声音似有蛊惑,却又觉得无比让人心碎,“还是同他一起去死。”
“死”这个字被他念得很轻。
却仍旧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半点抵赖不得。
云烟抬着眸,细长的眉毛勾勒出她精致的骨相,此刻没人欣赏她的绝色,那眉眼低垂着,像只休憩的蝴蝶。
“原来我还能有选择。”
似是嘲讽。
云烟嘲讽着自己,竟然还能有选择,在这样一个人面前。
她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
感谢他,竟然还能让她同季长川一道去死,而不是一辈子囚禁在他身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人身在牢狱,一人看似自由,却不得自由。
她以为她和季长川只能如此的。
没想到,他竟然还愿意给她选择。
“同他一起死,也算是成全了你们。”
燕珝这般说道。
就在云烟再一次看向他,眼眸中的微弱的光凝住之时,他却又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云娘子好好想。”
莫要草率做出决定。
莫要做出那……错误的决定。
燕珝在心里乞求她,求她怜惜。
然而话语仍旧无情。
“两个选择,留在朕身边,做朕的皇后。季长川活,朕还能许他加官进爵步步高升,以他的本事和抱负,日后前途无量。”
“朕也知晓你同付菡的计较,这些朕都可以许了你。”
他放下手,看向她,“朕不会在因前尘旧事针对他们任何一人,安平侯世子和付家娘子的婚事,如期进行,以朕的名义,无人再敢置喙。”
云烟神色似有松动。
她原本张开的口不知何时闭上,将她原本要做出的选择尽数吞入口中。
“……那另一个选择呢。”
云烟看向他:“另一个选择,陛下总得让妾知晓吧。”
她面容沉静,说出的话却如同最尖锐的刀子,插在眼前之人的心上。
“死,也要死个明白的,陛下说是不是?”
隐约能看见男人额角的青筋,云烟早已无暇他顾了,她都这般了,无法在意旁人如何。
她还病着。
云烟咬住自己的舌尖,强打着精神,同他对视,分毫不让。
最终,还是男人败下阵来。
“另一个选择,你选了季长川,那便一起死。付家娘子同安平侯世子的婚事作废,日后二人不得往来,也算是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代价,并不冤。”
“至于别的,朕会不会迁怒……朕也不知晓。”
燕珝摘下扳指,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朕也不知晓会做些什么,但朕知道,你若选了季长川,他便活不了。”
云烟的视线垂落在他手上。
“陛下现在要听妾的回答么。”
指尖骤然收紧。
男人怒极反笑,带着怨怼。
“不了,朕不与病中不清醒之人谈论生死这样的事。”
“待你病好,朕再问你的回答,”燕珝恢复了他历来的沉静,为她的抉择,他自己的审判加了一个缓期,“朕现在不想看见你,回去。”
“回哪去,”云烟扶着桌角,站稳身子,“福宁殿么。”
“秦宫上下,你爱去何处便去何处。最好离朕远些,莫要给朕过了病气。”
燕珝看着她,“你既然住了福宁殿,那朕便不会来扰云娘子烦心,云娘子且去吧。”
好,这便是同她许诺了不会来寻她。
云烟点头,这般,好啊,可以。正好她也不想看见他。
她孤苦无依,任他摆布。
“先皇后故去不久,陛下就急急寻了替身,如今还说要妾留在陛下身边……做皇后。如今距离先皇后亡故,还不到一年吧。”
像是她最后的反攻,她只知道他唯一的弱点。
只有先皇后,才能让他失态。
于是她紧紧抓住不放。
话语凌厉,不留情面。
“陛下的后位就这样容易许给了他人,”她指尖紧抓着桌角,用尽所有的勇气,“那陛下的皇后,只怕也没什么好当。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还能易主。”
她松开手,任凭身子轻晃着站稳,转身便要离去。
云烟自己都不知道她何处来的勇气,敢这样对他说话。
心里长久积攒的愤懑,还有长时间心中郁郁的累积,似乎都在方才寻到了一个突破口。
她根本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却同这世间最不能失敬,最不能无礼的人如此讲话。
反正她做出选择是死,做不出也是死。恭敬是死,不恭不敬仍旧逃不开一个死字。
将死之人,便没那么多顾及。
她一时热血上脑,便这样做了,直到转身离去,二月的冷风刮着她悲怒到发红的脸颊,才稍稍平静了些许。
平静下来,仍觉得自己即使鲁莽冲撞,话也未曾说错。
凭什么他能对她冷言冷语,她就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真情若是能被替代,那才廉价。
这样廉价的后位,她才不想要。
她不怕自己的命,总归已经没有更差的了,但她害怕别的。
云烟做不到义无反顾,不顾惜他人性命。
茯苓紧紧跟在她身后,却不敢出言,她知道现在娘子的情绪很不好。他们在外面都听到了里面隐隐的争执声,还有娘娘离去后,那碎裂的瓷器声还留在她的耳边。无一不证明了方才在里面,是怎样的情景。
跟着云烟快步回了福宁殿,云烟原本想关上门一个人静静,却在看见茯苓关切的眼神时不由得松了手,任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