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有一个儿子阿大,是村中有名的混混,文不成文武不就,一心想着要出去闯荡一番。
吴婆常年恨铁不成钢,爱之心责之切,为了让他少出去惹是生非,时常将人打骂着去做农活。
后来朝廷征兵,阿大想要去,后来知道阿大的想法,吴婆还特地将人关在屋里。
但是等有一日出去再回来时,两人发现阿大就撬开门窗跑了。
阿大临走前托人口信,说是要去参军,等当了官就将他们两口子接过去。
战场是何等地方,一个只有一身蛮力的人,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死讯。
吴婆当场昏倒,疯癫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好起来,但却一直以为是自己逼迫阿大一辈子当个佃农,所以才将人逼去战场,最后战死的。
吴公本以为她的疯病已经好了,直到这段时间,他看见吴婆对江桃里的态度,才知道或许从未好多。
闻言前因后果后,江桃里才算是明白,吴婆对自己过分关切是因何了。
“江姑娘,此事让你受惊了。”吴公吐出烟雾缓缓地说着:“办黄票并不难,在里正那里一两银子就可以办一张。”
江桃里囊中羞涩,除了逃出来时头上戴的发簪,也没有旁的值钱物。
若要典当,恐怕还要去一趟徐州城。
江桃里垂眸暗忖,现在正是风口浪尖,最后她还是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出去。
得知了吴婆的病后,江桃里就尽可能地顺着她的意,跟着吴婆学会了不少,接触了不少曾经无法触碰的东西。
没有了那些担忧,她才住一个月竟生生地胖了不少,原本尖尖的下巴隐约圆润起来。
江桃里这边的日子过得越发顺风顺水,而另外一边的盛京,长平将军府上有人彻夜难眠。
第三十封传来的书信,上面称金三娘找到了。
最开始人在扶风府,他并未着急将人抓住,而是耐着性子等江桃里出现。
但他整整派人守了一个月,却迟迟没有等到。
就连金三娘最开始尚且还能稳重耐心,后来得知太子妃葬在衢州神庙时,直接晕了过去。
不日她便启程悄悄前往衢州,到了后也不敢靠近神庙,只在外面含泪哭了一阵才离去。
江桃里没有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为何金三娘都不知晓?
闻齐妟看着手中的书信,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随后露出厉色。
定是怕他找到,而故意联合人做戏。
他怒极攻心,推倒桌案的所有东西,如困兽般露着凶狠的神情,按在心口的手青筋虬盘。
此处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想到江桃里便一阵阵地泛疼。
他说过,她若是不等他回来和人跑了,就要杀了她。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江桃里。
“人呢,让你们办的事,还没有办好吗?”他蹙眉按在胸口,瘫倒在椅子上,声音如冰凉的雪水。
暗卫跪在地上道:“回主子,神庙被太子的人层层围住,暂时无法将人带出来。”
闻齐妟听闻太子两个字,嘴角冷冷地扯了笑,眸中冰冷入骨:“直接告知他,要么放人,要么也去当个死人。”
他终归有法子将人弄出来的。
暮色如薄雾,他秾艳异常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似是无情的阿难佛,身上萦绕着浓重的杀意。
“是。”暗卫隐了身。
衢州,神庙。
立在巍峨神佛像下的人,衣不染尘,信手接过白鸽嘴中叼着的信,敞开觑了一眼。
片刻,闻岐策面如冰川,将手中的信条捏皱,轻声呢喃着:“说是不信,却连个尸体都要抢。”
盛京。
长平少将军府有人连夜马不停蹄,运送着冰棺进来,全程仔仔细细得生怕被磕到,此事的怪异很快便传了出去。
后来众人才知,原来是长平少将军从太子手中,抢了太子妃的遗体。
大家没想到太子竟还当真送了。
有人传言道当时太子失踪时,太子妃曾去迦南寺为其祈福,当时长平少将军也去过,还曾当众讨要了佛偈经。
这般风流韵事疯狂传着,各色版本都有。
昏暗房间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摇曳,闻齐妟身着玄色与黑暗融为一体,宛如尊屹立不倒的神龛。
他眼尾染着一抹猩红,目光冰冷阴鸷地看着前方摆放的尸身,记忆中分明还是玉软花柔的模样,爱嗔易怒。
不过才离开不久而已,如何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心口处传来莫名的痛意,汹涌滂湃的压力使他难以喘息,似是在寒冰窑窟中。
他忍不住面露痛色,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裳,犹如濒临绝望的困兽不断发出喘息。
良久,他赤红着眼站起身,将躺在上面的人轻抱着,喉咙间涌上血腥,全身住不住地轻颤着。
“是江桃里吗?”他喑哑着嗓音,轻声地问着。
无人应答他,安静得近乎诡异。
“不,怎么可能是她。”闻齐妟倏地放开,转身抽出一旁的宝剑架在她的脖颈上,猩红的眼底似是不甘。
手中的刀剑迟迟没有落下,他忽地感觉脸上冰凉,抬手一碰,手指瞬间被洇湿。
闻齐妟垂下眸,殷红的薄唇轻扯出冰凉的讥讽。
“江桃里,最好跑远些,千万别被我抓住了。”
外间的风猛地将屋内唯一的烛火熄灭,阴沉沉的,压抑异常。
因为从闻岐策的手中抢回来时,尸体已经腐烂得难以辨别了,那次看清肩膀上无疤痕,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是江桃里,也或许真的不是。
其实他从未信过江桃里死了,她跑了那么多次,这次定然也是借着死,逃了。
可他跟了金三娘几月,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
亲眼看金三娘从难以接受,至整日以泪洗面,到最后的接受,甚至还去了衢州神庙祭奠。
他一面觉得金三娘可笑,连自己女儿是生是死都不知晓,一面又忍不住将尸身从闻岐策手中抢来。
刚开始抢来后,他狂热地每一寸打量着,特别是肩膀。
但尸身腐败得太厉害了,他根本看不出来,唯一只能看见的,便是身后的那一块伤疤。
那是为了救旁人而留下的。
他狰狞着面容,想要一点点将那道明显的伤疤剜去,可又迟迟无法下手。
倘若真的是她呢?
念头一起又被打散,他冷着眼觑着腐败的尸身,面无表情地仔细清理着尸身上生的虫。
绝对不是江桃里。
他一定要将人找到,哪怕踏遍大周都要将人找回来。
最后尸身彻底腐烂了,他才从恍惚中找到一丝理智。
腐烂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亲手烧了尸体,冷眼看着她一点点化作灰烬,然后烧为灰烬随身携带在身边。
白天闻齐妟铁血手腕,手段残忍的将那些参与此次刺杀的人,都一个个找出来,晚上抱着那装着骨灰的盒子同住同眠。
朝中风流涌动,太子和卫宣王之间一触即发。
高悬于头顶的恶钱事件终于爆发了,坊间的货币膨胀,不少民间私铸钱财,导致物价上涨。
恶钱再次迅速泛滥,由于铸造的成本甚低,不少人都效仿逐利,想在浑水中摸一条鱼出来。
短暂时间便成了富的富死,穷的穷死的局面,平头百姓皆苦不堪言。
圣人前不久在朝堂上,再次眩晕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醒来后再也未起来身,整日靠着汤药度日,责令太子监国,而太子则从衢州走水路归京。
恶钱之事交由给长平少将军彻查,谁都知晓闻齐妟手段狠毒。
这段时间他更加是犹如杀疯了的恶犬,手上的血一日都未曾洗干净过。
人人皆自危,收敛了不少。
不过此事牵连甚广,牵扯出了不少的人,甚至还牵扯出来了十几年前,因扶风府金家而起的‘夏恶’之案。
金家冤枉,却也并不全部冤枉。
当年金家的嫡子接触过恶钱的线脉,虽及时撤离了,却没有将痕迹抹掉。
不过分明罪不至牵连全族,到最后却仍旧被推出来当了别人的挡板。
十几年后的祸钱,因之前扶风府国士受迫害,提前将其暴露在众人面前,后面想要断来源便容易得多。
经由彻查,此次事由皇城指挥使陈云渡一手促成,就连太子在扶风府遇害,还有太子妃被火烧死都出自他的手。
事情败露之后,陈云渡趁着众人不注意,调兵遣将一路杀出盛京,一路往南下。
陈云渡反了。
圣人也没有丝毫停留,下令遣走卫宣王,让他回封地桐溪府。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渐渐不知何时传出来风言风语,说做此等祸事的人是曹氏。
再加上圣人丝毫情面都不留,将卫宣王随便寻了理由强制驱往封地,众人便更信以为真了。
在大周历年来,但凡是去了封地的皇子,便意味再也与帝位无缘。
卫宣王前往封地后不久,曹氏谋反了,跟着南下与陈云渡联合占据一方,意图养精蓄锐后攻上盛京。
十几年前祸钱背后的是曹氏,十几年后依旧是。
所以当曹氏掌权天下的机会丧失后,便翻脸干脆利落,悄然将宫中的曹妃秘密接走,汇合卫宣王光明正大地造反。
反叛的几人打着一桩往事为造反理由。
道是,德贤皇后当年诞下不祥双生子,未曾依照祖制留一去一,反而让两人一明一暗戏弄天下。
一人当太子掌握国运,一人当将军掌握兵权,德贤皇后是祸国妖姬,天将要有大祸。
在之前就已经有过了传言,但众人未曾想到另外一个人竟是长平少将军,怪不得这些年颇得圣宠。
但眼下太子已经监国,而曹氏叛乱后一路从南下攻打上来,朝廷离不了需要长平少将军。
天下大乱四处征兵,饶是长兴村也难以避免,将仅剩下的几个壮丁充了军。
江桃里一直在长兴村待到了初冬。
徐州临近衢州,都是钟灵毓秀的江南水乡,哪怕只是个犄角旮旯的小庄子,也是一片好风景。
江桃里后背的结痂早已经脱落了,唯有一条淡粉色的肉疤横在后面。
吴婆时常怜惜地念叨,女子留疤的可惜。
这时的吴婆比最开始要好多了。
江桃里偶尔能做一些,不容易将自己弄伤的事。
第85章 晋江首发(加更)
风袭来带着冬季的寒凉, 芦苇轻轻地摇晃着,溪水被风吹动荡起细碎的涟漪。
江桃里蹲在清澈见底的小河边上洗着衣裳,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汗, 宛如江水西施, 偶尔抬手搓着冻僵的手。
正当她洗完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端起木盆刚站起身, 忽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脚步一时僵在了原地。
“姑娘,请问一下,长兴村可是走这条路?”
林泉之温声地开口于问着,抬手抹了额间的汗。
他是来赴任的, 一连多日的跋山涉水, 终于走到了此地。
但沿路越发的荒凉,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就是此地,路上看见人便欣喜上前询问。
江桃里听见熟悉的声音不敢动, 抱着木盆的手亦是紧紧地扣住。
那次衢州的记忆依旧如新。
怎会在此地遇见林泉之?
林泉之会不会再次将自己的下落告知给闻齐妟?
此刻江桃里脑子一片混沌。
林泉之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礼貌地问道:“姑娘, 我是长兴村新上任的里正,想要问问此条可是通往长兴村的路?”
“沿路左行, 然后一条大道直行便到了……”她背着他,压低原本的嗓子。
林泉之得到了回应, 目光微顿地面对河岸素布包发,粗布长裙的女子难掩曼妙身姿。
他看了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 道了谢,转身离去。
临了忽然回首。
他见立在河岸边上的女子, 如岸边漂浮的芦苇,被水波斑驳映照着, 宛如惊心动魄的一场画卷。
压下心中莫名的感觉,林泉之没有再看,脚下急促地赶往长兴村。
确定身后的人不会转头回来,江桃里抱着木盆马不停蹄地沿着小路奔回去。
林泉之是新任里正。
长兴村许不能再待了。
但她没有黄册也没有黄票,根本就难以离去,虽然黄票容易拿到,可需要里正办理。
夜间用饭时,江桃里想来还是同吴氏夫妇坦言,她需要去寻家人,叨扰已久,择日恐怕便会离去。
吴婆待江桃里如亲生女儿,闻言虽然是极其不舍,却还是同意了。
此时之前守着的士兵早已经撤离,所以江桃里壮着胆子,写了几封书信托吴公送去镇上。
书信在辗转半月算是有了回应。
写书信的是柳允川,先是问了安好,然后道了这几月他和江清秋发生了什么。
最后柳允川在书信里面,夹着不少的银钱给她用作路费,仔细嘱咐如今天下正乱,路途注意安全。
见到柳允川信中所言江清秋那次逃跑,不甚磕破了脑子,如今刚好,两人无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