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林泉之皆如实告知,面上早已无了血色,摇摇欲坠似随时都要晕过去了般。
两人同在一个地方住着,怎么可能没有见过?
只有他才没有见过,所见的不过是化作灰的假尸,是衣物,是朱钗,全都是被她抛弃不要的东西。
满心的戾气使闻齐妟猛地将地上的人抬起,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冰凉的箭抵在林泉之的额上。
他俊颜上似染了嗜杀,阴鸷道:“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死吗?”
被箭扣住的那一瞬间,林泉之僵着脖子,察觉到了实打实的杀意,抖着唇道:“即便是你杀了我,亦是一样未曾见过,但……村里有人买过人回来,你或许可去寻寻是不是你要的人。”
此话无一点虚,他说得堂堂正正,同时猜想到闻齐妟既然寻到了此地,定然是已经前去看过了。
阴鸷寒冷的视线落在身上,犹如承受着千军万马气势奔腾而来的压迫,林泉之眼看着就要被掐死,突然有小吏送来急报。
倏地压力全然消失,掐着脖子的手完全松开,林泉之伏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还不待他喘过气来,方才一身煞气的人已经翻身上马,踏碎霜花而去。
看来这个男人也并非是要杀自己。
命算是保住了,林泉之咳嗽一声,坐起来拔了手上的短箭,血流如注。
林泉之站起身,仰头看着远处,嘴角露出苦笑。
这两箭挨得不冤枉,第二次将人出卖,幸而当时确实未曾见人。
徐州紧临衢州,而衢州相距扶风府不过才两三个州府,要不了几日便会到。
希望她……跑远些罢。
倘若真的不喜欢那个男人,别再被抓住了。
……
吴婆家中是卖草药的,所以江桃里出长兴村之前,在脸上涂抹了药汁,掩盖了自己惹人注意的容貌。
这一路倒还算作是相安无事。
只是刚出徐州时,江桃里所坐的这趟船,在海面上停过一次。
当时她随着那些人一起出来看是何原因时,竟撞见了老熟人。
“桃桃!”温润清雅的声线,哪怕是含着欣喜却也格外矜持。
江桃里听见熟悉的称呼,心咯噔一下。
下意识想要抬头,但很快又想起盛京的江桃里早已经死了,而自己又在脸上涂抹了东西,已经遮住了七八分的容颜,许是认错了。
她敛着鸦青浓睫,攥着衣角,装作未曾听见,转身朝着甲板里面走。
但没有走几步,就被身后的沈知宁拉住了肩膀,欣喜地将她的身扳了过来。
“桃桃,是你吗?我就知晓你还活着。”沈知宁腔调似带着哽咽和后悔。
他一直自责当时,未曾鼓起勇气将江桃里带走,而最后让她香消玉陨。
其实在江桃里从甲板探出身时,虽只是个背影,但他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
他踌躇着不敢相认,生怕是自己的一场梦。
方才见她要离去,身体比理智都还要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将人抓在手中了。
江桃里被迫转身,如雾隐山眉轻颦,心中止不住地叹缘分之奇妙。
刚在长兴村遇见林泉之,如今前往扶风府,竟又遇见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沈知宁。
再这般下去,是不是明日就要遇见闻齐妟了?
“这位公子,你恐怕是识错了人。”江桃里心中感叹完后,眼睫轻眨,抬起迷茫不识眼前人的杏眸,温声回应。
第86章 晋江首发
身量相似, 五官轮廓亦也相似,唯有周身肤色暗黄,还有不少斑点。
如何看都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和记忆中那张娇软玉柔的脸大相径庭。
真不是江桃里。
沈知宁看清面容后, 虽难以接受认错, 可还是失望地松开了手。
他向后侧了一步, 克制的和江桃里拉开距离,弯腰作揖,语气含着温润的歉意,“抱歉冒犯了姑娘,是在下眼拙, 将姑娘当做了旧相识。”
江桃里颔首, 并未打算同他过多纠缠,转身朝着甲板内行去。
进去之后又发现沈知宁也跟了进来,不由得轻颦起眉。
不知道他是跟着自己, 还是恰巧也要进来。
她脚下随意走了几步,察觉身后的人亦是如此, 心沉了沉。
沈知宁自诩君子,没想到竟会做出尾随行为。
江桃里生怕是被他发现出了什么, 脚下加快了脚步,趁着人多将人甩开。
不见芳影后, 沈知宁才满脸落魄地停下来。
他本是跟船前去扶风府送东西,没有想到竟遇见一个如此像江桃里的人。
失落后他不得不再次承认一遍, 江桃里已经死了,方才那人身段五官虽再像也不是她, 眼中再次露出悔恨来。
停在原地许久,沈知宁才落寞地转身离开。
船在海浪上行驶几日, 终于平安到达了扶风府。
扶风府同旁的州府不同,地势虽小却依山傍水,宛如沧桑的古城。
江桃里下了船后注意到,扶风府不少的人都喜摆摊在道路两侧,卖的东西都是古玩器具,毡帽,精致鲜艳的碗瓶,宛如一座奢靡的交易场。
扶风府这些年虽然历经不少的大事,却依旧屹立繁华首位,被世人称之矿财之地。
依照之前柳允川给出的地址,并非是在扶风府城中,而是在城外的小庄子。
暮色渐临,江桃里先是去寻了个酒楼住下,打算第二日再赶去汇合。
结果又撞见了沈知宁。
丞相的嫡公子入城便有亲随接应,所以怎可能会出现在这样杂乱的客栈?
显然是跟随而来的。
沈知宁的确就是在此等着江桃里出来,这几日在路上就想要尝试接近她,结果每次都吃了闭门羹。
他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想要认识她,或许是太像江桃里了。
“姑娘,能否请问你芳名,在下之前在船上对姑娘……”沈知宁说这话时,白如玉的脸上已经泛了红。
他脸生得不错,一身世家养出来的矜贵,待人温和有礼,教人一眼便容易心生好感。
当时江桃里看上他便是因为知礼数,且对她有过救命之恩,但两人缘分早已尽了。
“抱歉,我嫁过人,此生只打算为夫婿守贞。”江桃里随口说着,越过朝前走去。
沈宁知面如雷劈,见她要走还是忍不住跟上去,一副打定就算是寡妇也要相识一番。
江桃里被扰得烦不胜烦,看着涨红脸的温润公子,已经隐约有些不耐烦。
以前为何没有发现,他这般死皮赖脸的?
江桃里脚步骤然停下,转身回眸,灰白裙裾划破虚空似木棉花绽开。
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不知公子府上可有妻妾,能否让寡妇当正妻呢?”
沈知宁偃旗息鼓地无言。
他娶妻了。
即便是没有娶,世家嫡子如何能娶个寡妇?
江桃里觑了一眼,敛下笑,不欲再和他纠缠。
这次沈知宁没有再跟过来,立在原地幽怨地看着离去的背影。
几日的赶路,江桃里早已经精疲力尽,不知沈知宁究竟有没有走,也不想刻意去关注。
江桃里洗漱完后便早早歇下了,所以并未听见那些人在外面议论的突发事。
卫宣王在桐溪府造反,放出话从南而至必取扶风府,现在已经夺下了临近的钧都。
朝廷派了人连夜率兵赶往过来镇守,不日便会到。
翌日。
江桃里是被声势浩大的军队声音吵醒的,洗漱过后下去寻吃食时,才骤然听说有将军刚到扶风府的消息。
手中的馒头陡然掉下,瞬间被人踏了上去。
江桃里浑身冒寒,丝毫犹豫都没有,转身回去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来的人是闻齐妟。
论大周谁百战不殆必定是闻齐妟,况且扶风府这般重要,一定不是派的寻常人。
所以,是闻齐妟的几率极其大。
江桃里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赶紧退了房,本是想要出城,到时才发现城门已经被下令关上了。
她刚到扶风府连二十四个时辰都没有,现在就出不去了。
正当她满心惶恐担忧再次被闻齐妟抓住时,城门出现了骚乱,围了不少人。
江桃里挑眼看去,原是有外地的人听闻扶风府要打仗了,想要提前逃离却被关在了里面,眼下正在和城门的士兵起了争执。
多事之秋,谁也不想成为乱世下的刀下冤魂,一个人闹着要出府,接着便有不少人闹起来了,甚至还有人同士兵打起来。
眼看着事件愈发的闹大了,江桃里也不敢在此停留,正打算离去却忽然在人群中,听见了一声‘长平少将军来了’。
她顿时慌乱想要快步离去,但周围被赶来阻止民闹的士兵,全部都拦了起来。
江桃里倒霉地被圈进了闹事民众中。
只见身披金甲的士兵步伐矫健,兵车轔轔动雷毂如铜墙铁壁,将城门围着。
方才闹事的众人都蹲在地上抱着头,满脸的惧意。
江桃里亦是一样,虽然脸上涂抹了遮盖容颜的药水,但她还是担忧万一被闻齐妟认出来。
她尽量悄然的将自己藏在人群之中。
金甲卫让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高大的战马,百将士跪地道了声‘少将军’。
果然是闻齐妟。
江桃里埋头蹲在人群中,紧紧抱着包裹,想起男人当时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她牙齿隐约有些发颤。
千万不要被他发现了。
马背上的人俊冷如掌握生死的神,身着红曜铠甲愈渐显得丰神俊朗,目光所及之地皆有历经血战沙场的煞气,异常的气势逼人。
闻齐妟驻马回缰,一双锐利的眼眸,随意地扫过这些聚众闹事的人。
一共二十几人皆是粗布麻衣,垢面乱发。
“都带回去严查。”
此番正是乱世,谁知出城的人究竟是真的百姓,还是手握信息的探子。
况且闻缺的兵已经临到了周边,出去便是死。
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闻齐妟心中划过失落。
他收回视线,眼神更冷了,勒紧缰绳转身离去。
城门闹事的人被抓了起来,全都丢进诏狱,后面城门便再也没有过人闹事。
昏暗的地牢中三两人挤在一起,唯有江桃里一人蜷缩在角落,止不住地发颤着,鼻翼间似有腥味儿,眼前血雾蒙蒙。
她待不得地牢,会让她想起之前在衢州所见的那一幕。
案板上被剁成碎块的人,黢黑牢笼中的人争着抢着分食。
生锈的铁门‘咯吱’被推开了,狱卒一脸不耐地走进来,随口点了几个人。
“你们几个,可以出去了,以后切莫再滋生事端。”这些人身份都已经查过了,没有问题。
被点的那几个人面含感激,点头哈腰地往外面走着。
如今正值乱世,这些人闹事着实是令人厌烦透了,狱卒气不过抬脚踢了踢生锈的门框。
哐当一声巨响,剩下里面的几个人瞬间噤若寒蝉,特别是墙角蜷缩得看不见面容的人,反应尤其强烈。
狱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下为此间的反常心生疑顿,上前抬脚推了推她的肩膀。
“你……”
话还没有说完,角落里的人就倒在了地上,一张哪怕是白一块黄一块,依旧难掩曼妙身姿,实乃不平凡。
当即狱卒唤人过来,将昏倒的人移至单独的牢房中关起,转身出去寻上峰。
扶风府地势不大,所以正在拆陈旧的府邸训做校场,大厦倾斜化为了一捧黄土。
羽林大将军的嫡子徐真,此次得了机会为副参将,亲自监督,忽地接到属下来报,当即俊脸上染上严肃,跟随而去了牢房。
牢中阴暗潮湿,夹杂着难以接受的古怪气息。
干草上躺着身着粗布麻衣的人,乌发敷面,哪怕遮住了面容,可隐约显露出来的婀娜身姿,依旧惹人注目。
这样的地方莫名出现一名面带伪装的曼妙女子,徐真满眼的警惕,不得想起了前不久的那桩事情。
卫宣王做事向来龌龊至极,前段时间太子便被他阴了一道。
原来太子当时流落扶风府被那孤女救是作伪。
那孤女诱待到太子对她情根深种后,险些刺杀了太子,那孤女也颇有几分能力,竟还从太子手中逃掉了。
不过究竟是真逃掉,还是太子因情不舍得割弃,旁人就不得而知。
他只知,那孤女如今正在卫宣王的营帐下,放出了不少的话折辱太子。
所以当他得知一个身份不明的美貌孤女,当下犹恐是如之前一样的阴损计谋,这才亲自前来。
“将人弄醒。”徐真坐在太师椅上,冷着面吩咐下属。
很快便有人将倒在地上不醒人世的江桃里,用铁链将双手悬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