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日扶风府战事吃得紧, 他现在说不定就在营帐中。”江桃里说着。
金三娘是过来人,见状哪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伸手揉了揉她的手,神情似恍惚了几下道:“也不知这些究竟是孽缘, 还是正缘。”
“孽缘罢。”江桃里抱着金三娘的手臂,闷声闷气地道:“怎么都甩不掉的孽缘,天底下那么多的人,他就非得要咬住我不放。”
难得有肆无忌惮可以说埋怨的话,江桃里一股脑地说着,将委屈都倾泻出来。
像是孩童得到大人的庇佑,可以肆无忌惮的埋怨。
因为要这知金三娘要回来,江桃里昨夜都未曾好生休息,现在说着说着便犯困了,伏在金三娘腿上睡了过去。
金三娘低头看着女儿娇俏的脸,神色微动,伸手抚摸了一下。
轻声叹息道:“我的儿,只盼望你们勿要成我这般……”
闻齐妟走进来时,恰好看见这样一幕,沉眸看着,上前去将人从金三娘怀中抱起。
江桃里下意识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并未醒来。
闻齐妟低眸看着,眼中冰雪融化,几步越过立屏朝着里面行去,将人轻柔地放在床上,俯身轻吻过,眼中有挣扎的不舍。
看了一会儿就起身,走到金三娘的面前,两人相视一眼,往外面行去。
“此番多谢少将军的救命之恩,三娘无以为报。”金三娘说罢缓跪下去,磕着头。
闻齐妟睨视着,脸上并不无表情。
金三娘没有得到回应,心中忐忑不安,想起江桃里便硬着头皮道:“桃桃在将军府上叨扰多时,今日来我想将她带走,还望将军成全。”
江桃里从未想过要嫁他,这一切都是为了稳住他的缓兵之计罢了,他自始至终都知晓。
他微微抬了抬下颌,越过屋檐看着远方燃气的硝烟,声线喑哑:“如今扶风府正受战火,我也本无意将你们留在此地,过几日会派人送你们出去。”
说罢转身离去了,玄色衣袍沾了风雪被洇湿。
并未说放不放人,金三娘也不敢问,起身看着远去的背影,无声地摇了摇头。
此局无解。
年关将至,扶风府下了场大雪,战事频起,肉眼可见的严峻起来。
甚至偶尔江桃里在梦中,时常会被外面的声音所惊醒。
每次惊醒后下意识去碰一旁,没有熟悉的身体,金三娘握住了她的手。
“桃桃别怕,打不进来的。”金三娘迷迷糊糊将江桃里,犹如小时候害怕打雷一样抱着宽慰。
江桃里小声回应,咽下了即将出口,让金三娘捂住自己耳朵的话。
其实也不是怕,在娘亲没有来时,她也时常会被惊醒,但身旁都是有人瞬间将她抱在怀中,用手堵住她的双耳。
闭上眼迫使自己强行睡下。
大战一触即发,一直迟迟未等到朝廷的援军,又不能撤离扶风府,闻齐妟披甲上阵,临走之前让人将江桃里和金三娘送出去。
“等我回来,你若敢跟旁人跑了,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抓住。”他面容冷峻,如狼般的目光紧盯着江桃里,是毋庸置疑的狠意。
江桃里垂眸并未回答,转身进了马车中,帘子放下的最后一刻,她才抬了眼眸。
但她只能看见一片衣袂,还有雪驹踏过白雪高声厮叫的声音。
马车渐起,轱辘碾压过雪。
忽然,江桃里掀开了后面的帘子。
那人早已经不见了,天地间似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空旷的心也塌陷了一小块。
听见身后金三娘小声地咳嗽,江桃里才怅然若失地放下帘子,将手中的汤婆子递过去给她。
“桃桃心中对他究竟是如何看的?”金三娘将汤婆子推过去,温声问道。
江桃里动了动唇,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最开始是又恨又厌恶,可渐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种道不明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身边只有他,所以习惯了吧。
女儿看似柔弱却一向倔犟,金三娘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
忽然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马蹄声延绵不绝地从四方八面而来。
江桃里和金三娘表情一凛,隐约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闻齐妟刚将两人送走,指定是不会派兵前来围堵。
果然不出所料,十三撩开帘子,神情严肃道:“夫人,姑娘,此番马车恐会加快速度,转身回去,且忍耐片刻。”
江桃里心一紧张,随即问道:“可是遇见埋伏了?”
扶风府外危机四伏,但他能将自己这样送出来,必定是安全的,一般不会有事。
十三点头道:“主子早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此处是安全的,但方才地石震裂马蹄声不绝,恐怕是有敌前来。”
这条路本是狭窄,一般无人会选择此地,更何况还是叛军。
若真的是叛军,只怕是扶风府有探子,眼下是得了消息来劫堵人的。
江桃里亦是想到了这一层,点头道:“可驱赶快些,不用管我们。”
“得令!”十三放下帘子,命人加快速度往回赶。
那些马蹄声果真是冲着江桃里她们而来,很快就寻到了踪迹追上来,马车到底不如骑马快,很快就被围困住了。
身边带来的人是闻齐妟身边的暗卫,皆是百里挑一,可也抵不过来了这么多的人。
十三要护着马车,浑身都沾满了血,眼底闪过凌厉,果断让江桃里弃马车。
江桃里忙不迭地点头,从马车中出来,看见外面的场景下意识反胃,却生生止住了。
十三同几人护着江桃里弃了马车,伪装马车中有人,让人往前面赶,然后转身朝着林中跑去。
那些追来的人也很快发现了马车是空的,返回来继续追着她们一行人。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追杀,江桃里身子本就不好,能坚持到如今唯恐拖累了十三她们,硬是咬着牙一步也不曾停。
金三娘和江桃里两人同样身体不好,索性就分开逃了。
在江桃里的坚持下,十三护在金三娘身边,另外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则护着她往另外一头跑去。
但还是被围住了。
江桃里跌落在地上扑了一身的雪,冻得她浑身发颤。
“果真是美人,难怪齐妟这般宝贝着。”追过来的人冷笑一声着,坐在马背上觑眼看着地上的江桃里。
“带……”上。
话还未说完,一支箭从右而至,直接从他张开的嘴中洞穿。
那人脸上表情都还未变,便已从马上掉了下去。
四方八面的箭如雨般下着,三两下围困江桃里她们的人就纷纷倒下。
叛军见此立即下马,眼底闪过凌厉钳制住地上的人,用她挡在自己面前。
“齐妟!”叛军见来人,大喝一声。
江桃里顺着雪花垂着眼睫,细绒般的雪落在眼睫上。
她看见了。
光线炙热,雪花渐落,折射出眩晕的光,残雪林中探起雪白的良驹。
而马背上那人如方才分离时一模一样,脸上杀意不减,手持着弓弩对准着她身后的人。
周围被团团围住,是离而又返的闻齐妟。
“你若过来一步,我先将此人杀死。”叛军大喊一声道,实在心中也没有底,只知道齐妟护着一个女人,但也不知究竟是到什么地步。
林中的身影不动了,冷眼看着他,那是看死人的表情。
“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叛军见似有用,心中大喜道。
闻齐妟随手丢弃弓弩,命令周围的人收了武器退后。
叛军本是想要让他自断一臂,但忽然一想,断手臂未必能有机会杀了他,只当选择后者。
“下马,到此地来。”叛军接着吩咐。
江桃里见此脸色微变,张口喊道:“齐妟,别听他的。”
话音落下架在脖子上的刀骤然收紧,一条血痕现了出来。
江桃里眉心颦起,依旧咬着牙,眼前浮起雾汽道:“不许过来。”
“晚了。”他眼中带着嗜血的冷意,行了过来。
叛军见此转头喝到:“他身上无兵器,杀齐妟,享千金石俸。”
他的话说完手臂骤然一痛,见江桃里正恶狠狠地咬着手臂,眼中杀气凛冽。
见闻齐妟已入了局,留下此人也无用,举起手中的长剑欲要杀了江桃里。
长剑还未挨江桃里半分,就被百节细长的铁鞭断了手。
叛军痛叫一声,身旁的江桃里就被鞭子裹着,往后一拉就落入了熟悉的怀中。
“我方才本是要离去的,可临了又想起上次也说过同样的话,回来后你便不见了踪影,我想还不如将你留在扶风府,哪怕是死,我们也得死一块儿,所以我又回来了。”
他说罢,语气含着笑,将人罩在怀中挥动手中的鞭子取下叛军头颅,一手捂住她的眼,挡过溅起的血,以及刺来的剑。
那把剑洞穿了肩胛,也将江桃里刺伤了。
“好在,只是这几个腌臜货将你抢走了,不是你偷跑了。”
他还有闲情雅致说笑,江桃里眼中的泪都快含不住了,洇湿了他的掌心,也不知是不是疼的。
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曾说过的话,她从来不信世上除了亲人,当真有人能为了她,明知是刀剑,还是愿意缴械投降。
“你娘亲我已经让人安全送回去了。”他伸手捂住了她的眼,轻声说着。
“对不起,其实我知道,你是不喜欢被强迫,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除了用这样笨拙的方法,你该如何留在我身边。”
他轻轻地咬着耳道:“桃桃,对不起,别生气了。”
第92章 晋江首发
这一刻她眼眶干涩不已, 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心口被无形的手紧攥着。
她感受到衣裳被他身上的血洇湿了。
叛军很快就被全部斩杀,江桃里再次坐进马车时, 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醒来, 抓着马车沿道:“齐妟如何了?”
那把剑都将她的肩膀刺出了血窟窿, 只怕他只会伤得更甚。
江桃里鼻翼间似嗅到了血味儿, 当即反胃地伏在一旁干呕,面色惨白,犹如怜人的西子。
士兵不敢随意乱讲话,只道‘尚且还好’。
说是尚好,其实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一入扶风府就急忙传了大夫进来看诊。
本来只需看一人的, 但江桃里不知是否受了此番的惊吓,刚踏入扶风府就晕了过去。
大夫分两批而行。
少将军那边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而另外一边有了身孕,正是体弱时又受了惊吓, 身子弱得不行。
大夫既要跑去照看少将军,又得要去照看江桃里, 腿都跑细了。
金三娘见江桃里回来,高悬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 一听大夫说是有孕,心又提起来了。
大夫刚走片刻, 躺在床上的人幽幽转醒,迷茫地眨着杏花雨眸。
江桃里似是想起了什么, 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要往外走,被金三娘一把按住。
“桃桃, 大夫说了你怀有身孕,如今还不能下床。”
她听见金三娘的声音才反应过神来,目光怔怔地看着金三娘,喉咙莫名干涩,迷茫地眨了眨眼。
“怀孕?”她的语气中似有疑惑。
哪来的怀孕?
很快江桃里电光石火间就忽然想起来了,倘若真是有孕,只有那次他喝醉酒后碰过一次。
当时两人都有怨气,根本就未曾想过避孕这一事。
就仅有一次便有了?
难怪前段时间她时常情绪不受控制,连口味也好偏酸的。
江桃里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并无想象中的抗拒,想起了那一支穿过他身体的箭,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下意识摸着平坦的肚子。
不知道是感叹发现得及时,还是不及时。
江桃里乌发披散着垂眸倚靠在床架边,身形羸弱,眼睫洇了几分湿意:“他呢?”
金三娘只当她不喜闻齐妟,如今听见这个消息备受打击,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道:“他如今还昏迷中,大夫看过了,没有性命之忧,你若不想要,便趁着他还未醒将孩子堕掉,只是到底是来之不易的生命,娘亲希望你想好后再做决定。”
当年她怀江桃里时便动过要打胎的心思,或许是血脉相连,她渐渐就歇了。
忆起往事,金三娘偏头拭泪。
江桃里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滑躺如床上。
金三娘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陪了至她睡着后便离开了。
月梢枝头,霜花凝结在一起,夜更冷了。
梦中似有无数狰狞的恶鬼要来拉她,她深陷其中就快要放弃之际,却有人破过恶鬼丛林,缴械投降替她挡住。
江桃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碰了碰旁边,并无人,恍惚想起那人还在昏迷中。
伸手摸了摸腹部,她垂着眼睑,抿着苍白的唇。
脑中突然想起了他昏迷前说的话,心忽然偏秤了。
或许是她太入主为先了……
扶风府有叛贼,闻齐妟倒下后徐真一手接过诸多事宜,很快就彻查出几名伪装进来的叛贼,剥皮后将其挂在城门示众。
叛军接二连三损失大将,探子又被斩杀了,不知扶风府如今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刚好给了徐真他们喘息的机会,修书送往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