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琉殿不同楼层都有十几个侍女引导招待,每一层都有休息和娱乐的场所。他们进来的时间属于大部分人已经到来,此时谈事的谈事,欣赏歌舞的欣赏歌舞。
师兄不太喜欢热闹,周双把重点放在茶室、琴室这样幽静的地方,但这样的地方隐私性很高,有时她还没靠近就被人驱赶,周双没时间纠缠,只能掠过去找其他地方。
周双在这边在快速寻人中,孟瑾身边一直有人凑上来,他神态自如地同来人谈笑,天南海北什么都说,旁人掀起话题他就能接着讲下去,慢行至多一刻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到了七层,他笑着朝围上来的几人告辞,推开一间静室,没什么形象地靠在门上,朝绘着花鸟图案的六曲屏风后的人道:“躲清静还是你厉害,宋岸,下次我跟着你得了,这些人……”
他边说边往里走,刚越过屏风就顿住,随即笑着同多出的一人打招呼:“钟复清,你也在啊。”
第14章
◎师妹?◎
那男子端坐在桌案前,身侧洁白长袍整齐堆叠,手中握着一书卷,正垂眸认真品读,另一面宋岸坐姿端正,长剑置于膝上,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有人唤他名字,钟复清眉目微抬,露出清俊面容,他朝孟瑾清清冷冷望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再次回到手中书上。
没有同人交谈的意思。
孟瑾视线在书上停留一瞬,琴谱啊,难怪看得那么认真,他摸着鼻子往宋岸那边走。
在几大家族里,不管是如宋岸这般深交,还是方景生那般客套之谈,孟瑾都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钟家是例外。
如澜城弈城,城区中心是家族的发展重心,旁支门生均是从这里向外扩散,而绥城偏偏相反,钟家大都是喜欢安静的性子,不喜与人攀谈,坐落在绥城的偏远山水间,上门拜访都要翻山越岭一番。
孟瑾常年在外游历,时常会碰形形色色的人,遇上性情相投之人便一番结交,却鲜少遇到钟家子弟门生,因为他们通常只会往深山老林去,或者在将死之人身边出现。
钟复清算是经常露面的钟氏子弟,毕竟作为钟家继任者,有些抛头露面的场所推拒不了,只有他顶上。
宋岸见孟瑾朝对面望去两三次,简单解释道:“没有其他静室,恰巧碰上,就邀请来了。”
孟瑾收回目光,奇怪问:“怎么不见祁夙?”
“说有要事,”似是想到什么,宋岸难得踌躇了下,道,“这次中秋宴上,方家请了商队。”
法器是方家的立足之本,无论是法器的原材料、制作、售卖还是售后,都离不了交易,方家偏商,就离不了和商人往来,虽说这种场合鲜少有商人参与,却也不是没有。
孟瑾没察觉这有什么问题,宋岸再次提醒:“商队从昌夷来。”
这话一出,孟瑾立即意识到严重性。
崇旌正同昌夷打战,两国边境禁止所有贸易往来,偏偏在这种敏感时期,方家高调邀请昌夷的商队,很难不让人多想。
往年中秋都是各自在各家过,不管是王都旌城,还是其他四城,谁也都不比谁差,此时四家皇室的人聚齐,还有些其他家族成员,方家怕是想借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恐怕祁夙这次来,便是为此。
这事连宋岸都知道,孟家不会不知,孟瑾还道兄长查完黑衣人之事无果如何还不回澜城,原来暗地里还有这一事。
祁夙要查此事,孟家身为明面上的百家之首,自然也要弄清。
室内还有钟复清,两人没细说,直到宴会开始前一刻钟,他们起身准备往宴会大厅去,孟瑾见钟复清完全沉浸在曲谱中,喊了声:“钟复清,宴会要开始了。”
钟复清慢半拍从书中抬头,孟瑾又说了遍他才点头:“多谢孟公子提醒。”
嗓音清润,如春天雪水流入山间小溪,明澈清冷。
正如他这个人。
三人先后往楼上走,这一层有三个厅和几间雅室,头顶镶嵌着莹润的明珠,星星点点,恍如星辰。
他们刚上来就有方氏子弟走来,带着往最前面的厅走去:“孟公子,宋公子还有钟公子,宴会马上要开始,往这边来。”
孟瑾落后一步朝这人道:“上楼时落了块玉佩,我的侍女去寻还没回,等会儿她来你带她进来。”
那弟子点头,带着他们到对应的位子坐下。
大厅摆置着十几张桌案,上面放着水果月饼,茶水酒水,此时已经坐下不少人,主办人大概考虑钟复清不喜人多,特意将他安排在偏僻的角落,没一会儿就和身后的姑娘研讨起曲子来。
除了被邀请的人,每张桌案后站着各有特色的绝色佳人,随时准备服侍客人。
孟瑾听说过方景生的风流名声,没料到还能在这里见识一番。
孟瑾刚坐下,身后女子便要上前给他倒茶,被他一柄玉尺拦在一步外:“不用,我的侍女等会儿就来。”
那女子乖巧行礼,退在两步外不再上前。
孟瑾隔壁的宋岸更直接,粉衣女子刚动他就拿剑鞘指着对方:“我不需要侍女,你退下去。”
宴会没多久就要开始,孟瑾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目光落在门口,盯了会儿没见周双的身影,看来不太顺利。
接着转头打量着交头接耳说话的人,无意中看到在人群后的兄长,和他面前的方景生。
方景生身赤色宝相纹锦袍,说话时嘴角带笑,显得俊雅温柔,他立在一团灯火下,便是有孟珺遮了半面,也挡不住堪比月光清辉的明耀感。
两人正在交谈什么,不过片刻,孟珺面色缓和下来,同方景生分开,走向靠前排的桌案,正是孟瑾身侧。
孟珺穿过走道走来时孟瑾低声问:“商队的事,了解清楚了?”
孟珺撩开衣袍坐下,余光看到沉默端坐的宋岸便知他从何得来,于是点头说:“是个误会。”
“这商队虽来自昌夷,却是去年年中出发来的崇旌,本该在今年年初到弈城和方家易货,但路上遇到悍匪,又卷入沙漠迷路,耽搁大半年才来到弈城。”
刺杀之事发生在三月前,听上去没太大联系。
但这个时刻太过敏感。
孟瑾手掌搭在曲起的膝上,问:“太子信吗?”
孟珺轻叹一声:“方景生说会找太子解释,商队长也会在宴会上提及,说清楚事情就好办得多。”
孟瑾看他不像放下心的样子,压低声音:“兄长在担心什么?”
“回去再议,”孟珺朝他身后望去,只见到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身姿娉婷袅娜,显然不是望青山的小姑娘,“不是说她会来?”
孟瑾下意识往门口望去,没见到周双,却见祁夙出现在门前,目光往大厅一扫,随后大步走来,问他和宋岸:“方景生在何处?”
孟珺知道他这么着急是为何事,便插嘴道:“刚才还在。”
宋岸看得更具体些:“被你身边的小厮叫走了。”
祁夙得到消息离开,孟瑾看他匆忙的背影,不太放心,同孟珺说了声便离开去找周双。
此时的周双满脸惊喜,在灯光明耀里紧紧拽着一人衣袖。
“师兄!”
就在方才,周双心中还满是焦急,随着寻找的楼层越高,没法靠近的房间也越多,最后她只能在八楼入口寻,可没多久方家子弟过来问她何事,无奈只能一边往下一边寻人。
宴会马上开始,就在她打算将去和孟瑾汇合,往上走去参加宴会时,擦肩而过一个赤衣男子。
男子身旁有个低眉说话的小厮,不知说了什么,就听男子低笑道:“太子找人这样偷偷摸摸,莫非也是这样找姑娘的?”
那小厮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时周双听出了这声音,立即望向丰神俊逸的男子,见到那张熟悉面容时,手比她大脑反应更快的拉住擦肩而过的男子。
方景生猛然被人拽住,侧目去看力道来源,拽他衣袖的手白皙柔软,因为激动手指用力到发白,若强行抽出衣料必会生出褶皱。
今天可不是他能随性而为的日子。
他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对上小姑娘明亮的黑瞳,脆生生的嗓音带着雀跃:“师兄!”
方景生挑了下眉没说话。
小姑娘见他没反应,又道:“师兄,我有要紧事与你说!”
方景生莫名笑了声:“师妹?”
周双点头:“师兄我……”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小厮急忙道:“您看,叙旧的事可否缓缓?”
周双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不行,师兄你听我说,这里很危险,有人要杀你。”
她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师兄就会重视起来。
可他只是捏住她的手,缓缓掰开,周双不自觉想要更用力抓住,却抵不过他的力道,她急急道:“师兄……”
方景生朝她笑得温柔,微弯的唇角发出轻叹:“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周双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师兄的命比任何事都重要,但没有人会对不曾经历的未来抱有敬畏,她以为师兄正要去做什么要事,于是双退而求其次,询问:“我能同你一起吗?”
“恐怕不太行,”方景生指着前方雅室道,“先去那里等我,事情完了我来找你。”
周双皱眉:“可是……”
方景生:“没有可是。”
这语气不是同她商量,有些强势,周双觉得有点陌生。虽然师兄也会拒绝她的要求,但不会这样冷硬,还带着命令。
大概是周双的停顿太过明显,方景生多解释一句:“我就在隔壁同人议事。”
周双妥协着往雅室去,道:“我等你。”
方景生点头,轻抚着衣袖同小厮进入雅室,嘴角的笑更深了,他还没去找,人就自己找来,倒是省了他一番力气。
一旁的小厮关上雅室的门,忽然问:“方少主何时多了个师妹?”
方景生整了整袖子负手而立,打量这间雅室的环境,嘴里漫不经心道:“师妹这东西,随便认一认,不就有了?”
说着迈步往屏风后走去,随口问:“太子人在何处?”
第15章
◎你究竟是谁?◎
这间雅室前不久才有人用过,山水墨色屏风后的茶案上放着三四只青瓷茶杯,里面茶水未饮尽,还有些用了一半的瓜果,靠墙的条案上供着金螭香炉,缭缭轻烟缓缓腾起,暗香浮动。
周双掐灭了香炉,将条案搬到一旁,靠墙静立。
这面墙同隔壁相通,若发生大的动静兴许能听到点什么,等了会儿发现结果不怎么理想,她什么都没听到。
惊喜冷却下来后,心头的那点不舒服一点点漫上来。
按她对师兄的了解,师兄在这里见到她不会这么冷漠,至少会问她为何下山,下山做什么,在这里呆了几日,最近睡眠如何。
可什么都没有。
在望青山上,师兄是她接触最多的人,师父常年不知所踪,师姐和小师兄经常下山,只有师兄,每次下山只是为了帮三个不靠谱的人解决问题,即便离开也会很快回来。
可她第一次发现师兄笑起来有漂亮的桃花眼,穿赤色锦袍这样耀眼,还有说话的语气——
轻佻、强势、漫不经心。
这样的师兄让她觉得陌生。
那些不舒服转化成疑虑。
刚才太过高兴没有细想,现在一人待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疑虑一点点变大,不对劲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师兄的眼神,对她的态度,似乎哪里都不对。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周双收敛心神,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震动从身后墙壁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碰撞,沉闷的,微弱的,极容易混杂在窗外的笙箫中。
她一直注意着隔壁,错不了。
花琉殿作为弈城最有名的花楼,考虑到客人体验,这面墙的隔音效果很好,房间也会做特殊处理,不轻易传出声响,若不是她一直靠着墙,不可能察觉这点动静。
不做多想,周双立即冲进隔壁房间,视线骤然变暗,不待她看清屋内情况,一道凌厉攻势擦着脖颈袭来,周双早有准备,反应极快地拿剑格挡。
两者碰撞的火光里,她看清了攻击之人。
黑衣,弯刀。
是他们。
周双在重生后睡不着的夜里,无数次在脑海里模拟再次遇到黑衣人的场景,他们修为不弱,却也不至于让她不敌,她的速度是优势,只需要贴近缠斗,抓紧时机,等待弯刀蓄力攻击的那刻——
轻微的“嘭”声一响,血雾炸开,弯刀和断手落地,黑衣人按着手腕要起身,却被一剑定在原地。
变故来得太快,从周双闯入到黑衣人倒地,整个过程不过三息,周双翻身从尸体身上抽出长剑时已然看清屋内场景,也正是如此,积压在心头的怒发瞬间点燃。
室内灯盏被打碎,只有一颗滚落在地的明珠散发着微光,隐约可见四分五裂的桌案,屏风狼藉地倒在墙角,方才就是屏风撞墙壁的声响。
四面墙角都撒上一层食音虫,如同燃烧后的灰烬,再大的声音都被吸食殆尽,压根传不出去。
周双第一次看到师兄如此狼狈。
赤衣锦袍被染成黑色,嘴角脖颈都是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用一只手将自己撑起,试图躲避身前黑色面具的靠近,却失败地倒回地面。
戴黑色面具的男人手持白缨枪,站在不远处。
师兄就是被这些人杀死的!
周双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大火灼烧,眼瞳却又黑又冷,大脑沉静分析黑衣人的动作攻势。
黑衣人看出她轻易挑破他们弱点,警戒着她的近身,只操纵弯刀凌空攻击。
周双并不慌张,一边身形灵活闪躲弯刀,一边观察黑色面具行为。
黑色面具对周双的出现却并不在意,目光都没放在身后,任由黑衣人同周双纠缠,提着白缨枪走向地上男子。
步伐不疾不徐,却如同踏在人心上,比黑衣人凌厉的弯刀还要让周双不安。
恰在此时,两道灵气震动从上下同时袭来,周双侧头避开贴着脸颊飞来弯刀,同时扔出长剑击飞脚下的弯刀。
不待她有其他动作,另一弯刀瞄准机会从身后飞来,周双蹬地翻身避开,同时从乾坤袖中取出五根黑色银针,手腕翻转,用灵力催发,随着落地的动作掷出黑针。
染了毒的黑针瞬间消失在四周。
黑针隐藏在晦暗的光影里,成了最好的偷袭武器。
一黑衣人见周双没了武器,手持弯刀速影袭来,却在靠近襦裙女子时胸口一痛,身形一滞,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黑针隐于黑暗,杀人于无形。
周双弃了剑往室内走,第三个试图阻止周双的黑衣人靠近的一瞬莫名倒地后,最后一名黑衣人忍不住向后撤退,还是被隐藏在碎木块下面的黑针穿心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