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太子被杀,还是死在四家都在的中秋宴上,更别提是在方家公然邀请敌对国商队的敏感时期。
她要是落到皇室手里,那真是没有一条活路。
周双却道:“我不跑太子就是我杀的,师姐说——”
“在外闯荡,别让旁人决定你的命,那些大家族修士更不行,他们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在家族和皇室的利益关系下,她逃,或者不逃,都将被算作杀太子的一员。
太子之死牵连甚广,黑色面具神秘莫测,突然冒出来的红狐狸也不是好惹的,家族们为了快速平息皇室愤怒,从她这里下手是最容易的。
不管是为了拖延调查真相的时间而祭杀她,还是为了减轻皇室愤怒将她归于杀太子团伙交出去。
她都会死。
可她不能就这样死。
每一次重生都是她寻找真相寻找师兄师姐线索的机会,将时间耗费在同家族和皇室周旋自己是否有罪上,不值当。
少女说这话时,第一次见她的冷漠似乎再次浮现,孟瑾说:“若太子不是你杀的,孟家会保你。”
周双黑眸明澄,仿佛能看穿一切:“若皇室要你们将我交出去,整个孟家会不顾大局同皇室对抗到底吗?”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孟瑾觉得有些难堪。
他答不出。
若只有他,他愿意为她争取一切活下去的机会。
但孟家不仅有他。
周双垂下眼睫,语气轻淡道:“我下山只是来寻师兄的。”
那些恩怨啊,利益啊,跟她没有关系。
孟瑾脱下外袍盖在方景生身上:“既然寻你师兄,为何又带走他?”
周双抬眼,视线落在方景生脸上,苍白的面容掩盖不住的温雅,五官轮廓,声音身形,没有一处不像师兄。
可他不是师兄。
这是她听了这人同黑色面具求饶时意识到的事。
师兄不会求饶,不会威胁,也不会打不过黑色面具,后来她靠近发现,他耳垂上果然没有红痣。
“他知道我师兄,”周双问,“他是谁?”
孟瑾长长叹了声:“你都不认识他就说要带他走,你对我时怎么就不这样?”
第17章
◎怎么会无关?!◎
周双皱眉说:“他长得像师兄。”
孟瑾指着呼吸微弱的男人道:“方景生,方家最寄予厚望的子弟,这次中秋宴就是他举办的,所以他和太子发生了什么事?”
周双手指无意识抠着木匣上刻印的名字,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他装作师兄让我等他,我听到隔壁房间动静不对冲进去,就见到黑色面具要杀他。”
“我同黑色面具打斗时惊动了另一个房间,然后红狐狸和黑色面具打起来,我看到太子时他已经重伤昏迷。”
孟瑾神情凝重:“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周双看向方景生:“问他师兄的下落。”
没有半点提及自己安危的打算,孟瑾只当她没意识到,试图跟她说明现在情况的紧急:“太子生死不明,方家下一任少主莫名消失,除了我没人看到黑色面具和红狐狸,这意味着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
“方家应当已经关闭弈城城门,接下来就是满城搜索你,就算问出了你师兄的下落,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周双说:“去找他。”
“你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孟瑾被她的固执气到,“我是说满城都是追杀你的修士,你如何去寻你师兄?要是他不在弈城,你怎么活着出弈城?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躲避追杀!”
周双抬眼安静看他,黑眸清亮,孟瑾一瞬间料到她要说什么,立马道:“你说要我帮你。”
周双安静眨眼,道:“你已经帮过了,我也接受了,等他醒来问到师兄下落,你带他回方家,剩下的事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
孟瑾想同她理论,他会为她证明清白,找孟家查出真正的凶手,甚至会为她杀出一条生路,她却冷淡说无关,怎么会无关?!
他这条命……这条命……
怎能说无关。
可周双站起身来不再同他说,只朝四周望了望。
这是一处普通住户的院子,门前挂着两只点燃的兔子灯笼,兔子眼睛像是稚童画的,笔墨稚嫩,线条扭曲,还有些丑,不远处静静燃着一个即将熄灭的火堆,用破碎的瓦片堆成。
这家主人应该是跑去繁华街道看灯热闹去了。
周双将地上沾有血迹的衣物东西拢在一起,扔进火堆,看着所有东西烧完,在三人身上涂上吸附血腥气的膏药后,又去清理了附近的血迹,回来时差点没站稳。
孟瑾重新背着方景生走来:“你怎么样?”
周双苍白着脸摇头,从木匣里找出一粒补药吞下,脸上好歹恢复了点血色,她想将方景生接过来,被孟瑾躲过。
他率先往外走:“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方家修士应该都得到消息,此刻正在四处搜查,我们借着人群先躲过一阵,然后找个地方藏身,他也需要静养恢复。”
兄长得到消息后也会在暗中帮他们。
周双看他背影一瞬,还是抬脚跟上。
这条街道大部分人都出去了,只余随风晃动的灯笼和几声狗叫,他们刚绕过两条道,就听街道拐角传来搜寻声音,周双推着孟瑾钻入一个黑漆漆的房间,捏碎手心的药丸。
白色粉末犹如蝴蝶鳞粉,悄无声息地散落在空气中。
周双后退一步隐在黑暗里,屏住呼吸盯着出现在岔道口的十多名方家修士。
修士分成三波,分别往不同方向缓慢搜寻,朝这边来的有四人,每路过一家便推开屋门进去寻人。
孟瑾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男修士握着环刀谨慎地往里探了探,孟瑾刚要有所行动,被周双一把拉住。
周双朝他摇了摇头,扭头继续盯着环刀修士。
这人胸口处的衣襟只绣有一朵紫火,是方家门生,修为不高,警惕心却很强,见这院子乌漆嘛黑,也没有鲁莽往里走,只站在门口用环刀小心推开半掩的门。
今日中秋,月华明耀,透过半开的门洒进来,屋里明亮了几分,躲在门后的两人一个病号小心向后移,缩在角落的小片黑暗中。
那门生刚踏进一步,忽然舞着环刀莹光一闪,往后夸张大喊:“我看到你了,还不快出来!”
一片安静。
“不在这里是吧,”他陡然一转身,环刀一划,“在这里?!”
“那是……这里!”
他接连乱舞,毫无章法,却越发逼近他们。
孟瑾单手按住背后的方景生,另一只手垂下开始调动灵气,再往后就要碰上身后桌椅,免不了发出声音,而且再无暗处可藏身。
又是一道莹光而至。
孟瑾背着方景生贴着阴影半蹲,周双站在最前方,半仰着面靠近孟瑾怀里,下落的环刀几乎朝着她额头挥来,孟瑾垂下的五指飞速捏诀,控制不住要出手。
“一!”
一道微不可闻的气音吐出。
凝聚的术打出去的前一秒,风声顿消,环刀在少女额头半寸外停住。
周双平静地拨开刀刃,从黑暗中走出来。
孟瑾要伸手抓周双,却在半空中抓了个空,然后就见那门生愣愣站在原地,两眼无神,似是沉浸在某种幻境中,他捏着待发未发的术绕着门生转了圈,望向周双。
周双小声道:“是曳凤纹蝶鳞粉和辛未草炼制的幻心粉,能产生幻觉,心志不坚者容易中招。”
但等待时间长,作用时间短,不怎么好用。
若不是不能动手,也不至于用这满是缺点的幻心粉。
孟瑾撤了灵力,环视一圈,往里指了指,两人朝着房屋更深处藏身,只等待这幻心粉药效过去,但没等多久就有另外的修士大力敲门催促:“王林你小子又在偷懒?!让你搜个屋子磨磨唧唧,等你搜完这条街就没了!”
叫王林的门生一个激灵惊醒,连忙跑出去笑着道:“陈哥说的哪里话,我这是检查仔细了些,还有多少没搜,我来我来。”
有惊无险地避开这波搜查,后面两人顺利不少。
“撞了我一身脏污,哎哟,要不是跑得没影我非让他赔我这一身裙子!气死我了!”
身穿花裙的老奶奶低头看身上的大片水渍,嘴里絮絮叨叨,她身边的老人捏着袖子想蹲下帮她擦,被老奶奶往前推了推:“不擦了,回去换身。”
老人说:“还没放烟花。”
老奶奶慢吞吞走在他身侧:“抬头就能看,这几年中秋往外跑,今年我们就在院里看,枇杷树下的躺椅挪一挪,再摆点吃的。”
老人认真听着,补充说:“还有没吃完的烤土豆。”
老奶奶牵着他的手,声音带了小孩情绪:“冷了硬了不吃了。”
老人:“我吃。”
两人手牵着手慢悠悠往家里走,路上遇到方家修士排查,老奶奶又是一番八卦唠叨,到了家门口准备推门进屋,被老人拉到身后。
沉默老人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老奶奶立即噤声,看着满地落叶漂浮起来朝屋内方向飞去,她赶紧提醒一声:“小心家具,新的茶具还没用!”
半空中的落叶一顿,一半打着旋无力落下,另一半继续朝着屋内飞射,犹如一个个裹着寒芒的小刀,紧接着是扑簌簌的锐器入木声。
“嘶——”
“好险好险!”孟瑾从屋里出来,摸着被射出几个洞的袖子,连忙朝外面老人道,“老人家别动手!是我,明年三月送枇杷的那位!”
他方才听到声音就想起卖五彩丸子的那对老夫妇,还没开口就被射了个对穿。他以为说了这话就安全了,谁知地上剩下的一半落叶忽的腾空直指他。
孟瑾:“……”
最终还是老奶奶推开门,一边安抚沉默不语的老人,一边朝孟瑾望来,语气不怎么客气:“惹了事往我家躲?”
前脚刚碰到搜寻刺客的人,后脚家里就出来两个,哦不,三个浑身带血的人,怎么都没法将几人同无害相提并论。
老奶奶赶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孟瑾笑着想要凑上前,被老人用落叶拦住,他只得隔着段距离道:“能从千万家中选中老人家您的,说明咱们十分有缘分啊,我们现在离开也死路一条,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只歇一晚,明天天亮就走,绝不给两位添麻烦。”
他拍着胸膛保证:“日后必定重金酬谢。”
老奶奶看了眼他背上的人:“你们抢走方家的人,又将人重创成这样,还想平安离开弈城?”
孟瑾连忙纠正:“打伤他的不是我们,要不是我们,他早死了。”
老奶奶没那么轻易糊弄过去:“那怎么不将他交给方家修士?”
孟瑾准备编一段先骗过去,在暗处扶着墙的周双一直听着,此时走出来无力道:“他知道我师兄下落,等我问出消息就会送他回去。”
孟瑾赶紧过去看她。
周双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冷汗直冒,状况很不好。
同黑色面具打斗时她受了不轻的伤,后面为了躲避搜捕几乎没时间处理,又吞了颗补药强行支透体力,此时一连串后遗症出来,她虚弱得快站不住。
她道:“只要他醒来,我问出消息就走。”
老奶奶目光审视,周双任由她看。
她不在意老人在考虑短暂收留他们或留住他们再暗中通风报信,她只要尽可能延长暴露的时间,在此期间问出消息,不管是否会死,就是有用的。
几人安静对峙间,头顶突然炸开重重烟花。
整个弈城被照亮。
天边月亮清冷,星辰璀璨,绚烂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绽放,将远处的热闹和喧嚣声也一并传了过来。
周双在明灿的花火中,晕了。
第18章
◎你叫我什么?◎
“这姑娘可真能忍,毒针在她心口一厘外,我家老头子说,这伤就是躺着不动只呼吸都会痛,她肩上还有道口子,”老奶奶两只手比划了下,“这么长,看得我,哎哟!”
孟瑾怔然,他以为周双和他一样,身上都是方景生的血,心口堵了下:“我没听她说……”
“这还不止呢,”老奶奶完全忘了最开始是怎么拒绝他们留下来的,只絮絮叨叨说她身上的伤口,最后补充一句,“她的经脉什么的好像也有问题,我听不懂,你去问我家老头子。”
“我得去看看那个病号,哎哟,腿断的哟!”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脸上露出笑,“还是方家有钱,我去看看骨头汤熬得怎么样了。”
方景生没有醒,于是老奶奶自动收他腰间玉佩做治病报酬,乐颠颠去熬汤了。
孟瑾此时已经换了套暗蓝色布衣,头发用一根布条束起,最为普通的百姓打扮,却因他举手投足的气度和那张容颜显得明润独特。
他看着床上的周双,少女睡得并不踏实,墨发散在枕上,似在陷入无法逃离的噩梦,皱着眉挣扎要醒,从她被灌药沉睡后就一直如此,怎么安慰都没用。
他还是有些在意老人说的经脉问题。
修行之人经脉储存炼化后的天地灵气,随着修为增加,经脉越发强韧,能储存的灵气也越多,对修士来说,经脉是极其重要的地方。
“是旧伤。”
老人低头沉默地往木盆里加面粉,又添了点红色汁水,同样的还有其他颜色汁液,从一旁丢弃的残渣来看,都是些植物榨出的汁,有药花药草,还有些普通菜叶。
孟瑾追问:“这经脉上的伤是她之前就有的?”
老人点头,开始大力揉面团。
孟瑾一边给老人递东西,一边细问:“能看出是怎么伤的吗?”
“灵脉被震碎,”老人声音平稳,手上面团很快揉捏成型,“她的经脉上有很多修补的痕迹。”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孟瑾整个人呆住。
震碎灵脉。
什么人这样恶毒,会震碎一个修士的灵脉。
修士开始修炼时,灵气会充盈强化经脉,在体内循环积蓄,当修行速度过快,灵气会在经脉中游走成丝,随着修为增高,丝状逐渐变粗形成灵脉。
只有天生“灵”十分强大才会发生。
能修炼出灵脉的人,拥有最好的修行资质,无一不将站在修仙界巅峰,受万人崇敬。
可万事有利弊。
若只是普通经脉,便是因修行或者外力而出现破损,只需调理修养几年,还是能养好经脉继续修炼,可灵脉不然。
灵脉本身富含十分强大的灵力,被外力震碎,庞大的力量骤然爆发失控,如同山道里点燃大量炸药,首当其冲的就是经脉,纵使经脉如何强韧,也无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