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时那对老夫妻正在跟食客吵架，也不是，是那老奶奶在跟人吵，嘴皮子可利索了，将想吃白食还赖食材不新鲜的赖皮骂得满脸通红……”
邯雪枝就着周双手上的竹签扎了颗塞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将嘴角的酱汁舔走后含糊道：“嗯，没有新鲜出炉的丸子吃得香，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又鲜又嫩，外面的酥皮还脆脆的！”
咽下食物后她又开始劝周双：“要我说啊，这山下美食万千，都是刚做好时吃最佳，你待在山上只有残羹冷炙，叫我吃见美食却不见你也尝，心里不痛快得很，你同我下山一次，也不用去远，就山下的澜城久居斋如何，上次我带回来的鱼汤就是这家的。”
周双不为所动，挑了颗橙黄的丸子慢吞吞吃。
邯雪枝劝说无果，便又提起这五彩丸子的事。
“那老奶奶当真有意思，她就是对着修士也照骂不误，那吃白食的赖皮被骂走后又叫了帮手来，是个赖皮修士，我想，这下两个老人要吃亏了……”
邯雪枝见周双吃得慢，又插了颗紫色的放嘴里，周双听故事也不急，不催她，望向山下云雾缭绕的林木。
邯雪枝咽下了才继续道：“我盯着那赖皮修士呢，他若动手我就出手拦一拦，这么好吃的丸子怎么也不能让它消失啊，说不定我家小幼想吃了呢！”
周双唇角弯了下：“师姐想吃就说。”
邯雪枝也不反驳，笑着说：“结果哪轮得到我出手，那一声不吭的老人家才是高手，都没怎么动作，那赖皮修士就躺在地上直翻白眼。”
周双有些惊讶：“修士卖丸子？”
邯雪枝一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个人选择罢了，有人穷极一生想要追求破镜飞升，也有人只想烟火人间，平淡度日。”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
“那老奶奶是个凡人，老人家宠得很，什么都不让她做，但有人欺负老人，老奶奶第一个不干，上前就一顿骂，”邯雪枝也望向山间云雾，“真是羡煞旁人。”
周双将最后一颗草绿丸子塞她嘴里，随口问：“师姐有喜欢的人了？”
原本只是简单一问，不想邯雪枝咬着丸子直咳嗽，偏偏她又不肯将丸子吐出来，硬是折腾好久才平缓下来，她笑哈哈说：“我差点成了第一个被噎死的修士！”
语气还带着莫名骄傲呢！
周双现在还在想，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师姐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些奇怪的想法。
忽然，一包五彩丸子递到周双面前，她没接，抬首望向递丸子的老奶奶：“我没说要买。”
老奶奶脸上抹着胭脂，不浓，刚好将年岁在她脸上沉淀的暗淡遮住些，也不像普通老妇人身穿暗色衣裳显沉稳，反而着樱红长裙，上面绣着百花图案，张扬热烈。
她原本脸上带着笑，听了周双这话不开心道：“你还担心我强买强卖不成？”
方才聚拢来的食客已经买了丸子散去，只剩黑衣少女站在食摊前不语，一双明亮黑眼盯着五彩丸子不肯离去。
怎么看都像是想吃却没钱买。
周双眨眨眼，没说话。
这行径便是默认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老奶奶气得不行，一旁沉默的老人将老奶奶方才买的肉串吃食放她手里，吸引她注意力，又从她手里拿走丸子放食摊前。
周双若想拿，伸手便能拿到。
老人看老奶奶一边艰难吃肉串，一边盯着周双不快，不想自家老婆子被人误解，同黑衣少女解释说：“她看你想吃，请你的，不收钱。”
周双点头：“多谢。”
但还是没有伸手的打算。
老奶奶脾气大着呢，哪里受得了这等气，当即就要将包好的丸子扔掉，却见一俊美男子踏步而来，未语三分笑，叫人便是有气也降了三分。
那男子笑着对周双道：“我请你吃啊！”
第7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瑾是陪宋岸出来散心的。
宋岸被心上人甩了，嘴硬不肯承认，孟瑾一路上各种安慰话劝了许久，嘴皮都说干了，结果对方悲沉道一句“孟兄，你不懂”，顿时让他觉得嘴里更干了。
偏偏祁夙只在一旁看热闹，并不开腔。
孟瑾原想找一间茶馆解解渴，路过食街余光一瞥，见到花团锦簇中的黑衣少女。
这片是弈城最繁荣富庶之地，夜夜笙箫不断，处处都是销金地，外出来此的女子哪一个不将自己打扮得千娇百媚，服饰妆面挑了又挑，便是男子也都各个飒爽俊逸，玉环宝石在身。
偏偏只她一身黑衣，身无旁物，就是不想看见也不成。
走远的宋岸和祁夙发现身边没人，又掉转方向回来寻人，被孟瑾临时找了借口支开。
他站在一处不显眼的石柱后，在一旁看了会儿，原本只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却不想瞥见这样一幕——
黑衣少女将身上的钱财花完了，见着路边美食吃不了，旁的客人走光了她也不愿走，食摊老人嫌她站着不买耽误生意，恶狠狠道“买不买，不买就走”，她还在那里乖乖点头说“我没钱”。
印象中的冰冷少女透着一丝丝呆萌可爱。
但孟瑾站着没动，他还记着这姑娘对他的态度呢！
再说，她不是有他换过去的一袋银子吗？不可能连份吃的都买不起啊！
转念一想，弈城的东西是比别的地方贵，他找兄长要的一袋银子都快见底了，她花这么快也能理解。
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主动找她说话！
然而目光往那里一瞥。
可是……
她站在食摊前，被人骂了也不知道走，还睁大眼睛巴巴看着，瞧着怪可怜的。
有这么想吃吗？
“我请你吃啊！”
孟瑾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不过一份丸子罢了，不吃又不会死，让你多嘴提一句！
这念头停留不过两息，便被递到嘴边的丸子打散了。
周双见孟瑾来，拿起食摊前的五彩丸子，用竹签插起一颗红色的放他嘴边：“我请你吃。”
孟瑾被她突然的热情弄懵了，下意识张嘴吃了那颗丸子，裹满酱汁的丸子在嘴里爆开，酥脆包裹着肉香，鲜嫩美味。
周双认真看他反应，见他咽下去，问：“如何？”
孟瑾回忆了会儿味道：“好像有苋菜的味道，说不清有什么肉，挺好吃。”
“小伙子有眼光啊，红色丸子加了苋菜汁，”老奶奶脸上重新焕发笑意，对周双道，“你等人就直说，怎么和我家老头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句实心话。”
周双正在往嘴里放墨蓝色丸子，闻言停住动作，在解释和吃丸子中间纠结了下。
“五彩丸子刚出炉的时候吃最香。”
耳边响起师姐的话，这丸子已经出炉了好一会儿，再放就不香了。
周双选择吃丸子。
孟瑾听到老奶奶话，先是一怔，随即心情大好。
她肯定知道他在附近，只是碍于面子没有主动找他！
女孩子嘛，脸皮薄很薄的，何况她本就不是热情的性子，认识到自己态度不好又不知如何开口道歉，所以就等着他出来，请他吃丸子。
她道歉的方式就是请人吃东西！
完全忘了方才自己是如何脑补对方可怜到连丸子都吃不起的。
孟瑾此时高兴得很，见周双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吃得很认真，眼底仿佛只有眼前的丸子。
她一定是害羞了！
孟瑾主动问：“你觉得怎样？”
周双咽下丸子，点头：“能吃。”
这可不算什么好评价。
老奶奶“哼”了声，孟瑾见状笑着解释：“姑娘脸皮都薄，不会说些好听的，她是想说您家的丸子好吃，我吃过那么多美食，还没尝过这么好吃的……”
他弯下腰悄眯着问：“您都有什么秘诀啊！”
“我家老头子的秘诀，哪能告诉你？”老奶奶被他逗笑了，也压低声音问，“这姑娘也太实诚了，我家老头也嘴笨，要不是你在身边，怕得吃不少亏哦！”
孟瑾扭头看还在低头认真吃丸子的少女，又去问老奶奶：“当真？”
提到这个老人家可有劲儿了，肉串也不吃了，递给一旁准备收摊的老人，老人也不嫌弃，三两口吃了继续收拾。
“我家老头子遇到我前，身上的银子从没超过一两，不是被这个忽悠就是被那个骗，他还恍然不觉，觉得大家都是好人，”老奶奶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别提有多傻了。”
孟瑾往旁边瞥了眼，食摊后的老人沉默收拾锅子炉子，视线一转，食摊前的周双沉默吃东西，总有种周双要步老人后尘的感觉，他连忙问：“还有呢？”
“还经常被小姑娘骗，人家哭一哭，再诉诉苦，他就将值钱东西都给出去，哎哟，想想就头疼，气得我哟！”
“后来如何？”
“后来我让这傻东西把钱都给我，才一年我就给他买上小宅子了，门前还种了两棵树，枇杷树，现在没结果，明年三月你再来，我给你摘一篮子，甜的哟！”
“那我可当真了，明年我来这要枇杷，您可别不认啊！”
“你来你来，最好的给你留着。”
两人低声交谈，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
孟瑾见识多，性子有趣，出身大家族却不带纨绔恶习，他要想人开心，三两句就能逗得人哈哈大笑，他哄着老奶奶多说几句，夸她衣着头饰，引得老奶奶捂着脸笑。
老人东西都收拾好了，她还不想走，要跟孟瑾多聊几句，最终还是周双吃完要走，对孟瑾说要请他吃其他东西，老奶奶这才不舍地和孟瑾挥手，看得一旁的老人眉心直蹙。
两人继续往食街深处走，周双买好樱果糖，用灵力切了一半给孟瑾，记起方才的误会解释说：“我没有等你。”
孟瑾笑着将樱果糖放嘴里，心里却道：她还请我吃东西，心中必然还内疚着，还要嘴硬强调一番，之前我怎么会觉得她冷淡呢？分明是外冷内热，傲娇着呢！
他说：“我明白，你不用解释。”
周双便不再说，问他：“樱果糖感觉如何？”
孟瑾嘴里甜丝丝的，评价道：“太甜了，换一种吧。”
周双没听他的，直接将剩下的半个果糖放嘴里，嘎嘣几下咬碎咽下去，然后点点头。
孟瑾看得惊奇：“你喜欢甜的？”
周双想了想：“还行。”
说完她又继续往里走，孟瑾竟然也没问什么，跟着她往里走。接下来出现很多类似对话——
周双：“这个呢？”
孟瑾：“不太好吃。”
周双：“哦。”吃掉。
周双：“尝尝这个。”
孟瑾：“味道不错，再给我一块。”
周双：“没了，吃别的吧。”扭头将藏背后的偷偷吃掉。
孟瑾：“……”别以为我没看到！
周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以为对方担心他吃太杂肚子不舒服的孟瑾吃了一口肉串：“挺好，就是有点渴。”
周双：“哦。”直接掠过茶楼，继续吃肉串。
孟瑾：“……？”
这事情发展，貌似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怎么感觉他像个试吃员？
开始自我怀疑的孟瑾见周双不动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对面的摊主正在浇糖画，画的是一只蠢萌的幼虎。
孟瑾问：“想吃那个？”
周双摇头：“我想师姐了。”
去年冬天的望青山上，邯雪枝从沾雪的木盒里取出一枚糖画，糖画保存得很好，是少女抿着唇笑的头像，嘴角还点了一颗小梨涡。她看着一口一口舔糖画的少女，轻轻叹息：“糖画的观赏性比食用性强，小幼，你真该下山去看看。”
孟瑾低头望她，周双又说：“还有师兄，小师兄，师父，他们没有回去，我来找他们。”
黑衣少女乌发红唇，眉目灵秀，她明明站在喧闹的人群里，周围熙来攘往，她却安静得仿佛世界只她一人。
孟瑾之前的感知并无不对，周双确实很淡漠，是一种将自己与周遭隔离开来的疏离感，可她说到同门时，那些疏离又烟消云散了。
原本还在计较她是否真心道歉，但看到现在的她，又觉得已经不那么重要。
孟瑾问：“他们在哪里？”
周双说：“我不知道。”
孟瑾又问：“如果有人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周双目光从即将完成的糖画上转向他，那双黑眼清透明亮，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会将他们都带回去。”
孟瑾忽然就问不下去了。
有不忍，也有心虚。
但少女能融化这层隔膜的机会很少，孟瑾借机开口：“我可以帮你。”
周双神色不为所动。
孟瑾自荐道：“你看，你孤身一人能做的事情有限，虽然你身上有法器，但这是弈城，方氏以外的法器很难有交易机会，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孟家人，有钱还有人脉，我兄长手下的人更是不少，他的人就是我的人，总之，我能帮你很多忙。”
这一次周双没有问他为何执意要帮她。
只是沉默着看他很久，久到孟瑾以为她猜到了什么，却听她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豁出性命也要保护一个人，会因为什么原因？”
孟瑾被她突然的问题问住，见她神情严肃，孟瑾只得也认真起来，但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回答的语气也不是那么确定：“如果一定有这样的人，只可能是亲人。”
周双：“还有呢？”
“还有？”孟瑾沉思片刻，想到什么，方才的犹疑沉淀下来，他语气很低，这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沉稳，“以命换命，若有人救我一命，我自然也会拼尽性命去救他。”
但周双还是看着他，这让他莫名生出些微妙情绪，不知怎的，突然就脱口而出：“喜欢一人，也会如此。”
宋岸那个样子，纵使是心上人让他死他都不会犹豫。
等等！
孟瑾晴天霹雳般醒悟过来。
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他又不是宋岸！！
他才刚劝对方让他帮她，紧接着就说他能为喜欢的人去死，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周双语气也很低沉：“我知道了。”
孟瑾刚要解释的话被堵在咽喉不上不下，他忽然不知道怎么问了，问什么，你知道什么？然后再说我没有喜欢你？
啊啊啊！
简直是欲盖弥彰！！
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8章
◎不行，得下猛料。◎
周双最终还是买了那支糖画。
孟瑾还在纠结方才的误会，前方玩闹的小童追逐间差点撞上身侧的周双，他刚要伸手拦一拦，动作一顿，立马收手，取出玉尺将人往一旁推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