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周双不一定了解这些,孟瑾解释道:“有一股势力蛰伏在暗处,专门寻找有显像的人群,为了避免被发现,关注对象主要聚集在偏僻、贫穷的地方。肖安应该就是被他们盯上了。”
踏雪楼、巫山月和经纶堂就是这些人的据点,虽然被家族围杀了,但还有多少这样的据点,背后势力是谁,一概不知。
周双没什么情绪点头,视线点了下小孩:“他要怎么办?”
小孩不安问:“我不能回家吗?”
周双说:“不能。”
肖安生气喊:“不行!我哥哥回家找不到我怎么办?”
孟瑾也犯了难,如果真的是被那些人盯上,肖安回家也不安全。
周双淡定道:“送官府。”
一大一小齐齐望来,满脸错愕。
周双皱眉:“弈城连官府都没有?”
孟瑾用神奇的目光看她:“有倒是有……”
周双见他还在迟疑,又问:“儿童被人贩拐卖,不该报官府?”
孟瑾顿了许久才道:“似乎……是可以报官府。”
然而小朋友不乐意了:“我没见过有人报官,王婶子家院外晒的豆腐被偷了都不报官,我不去!”
周双语气平静:“被坏修士拐走受苦受难,去报官等你哥哥接你,选一个。”
肖安快气成河豚:“我不选,我要等我哥哥来!”
见周双不为所动,又去看孟瑾,声音稍微弱了点:“我不去报官。”
孟瑾想同周双解释两句:“像这种有家族盘踞的大城,官府只是摆设,去报官他们也不会处理……”
周双:“往哪边走?”
孟瑾:“出这里往东。”
回答倒是挺快,气得肖安一口咬掉老虎耳朵,嘎嘣嘎嘣使劲儿咬,半点没记起方才说要扔掉的话。
周双行动很快,带着拖拉的两人来到官府门口,见到的场景和她想象的区别有点大。
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上晒着花色被褥,只能隐约看到下面石墩和狮子的腿,开裂的地板缝隙杂草丛生,几只色彩艳丽的公鸡仰头走来走去,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新鲜地雷。
孟瑾看到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松了口气,朝周双道:“门关了,我们走吧。”
对他们这样的大家子弟而言,报官是说出来会遭同辈嘲笑的行为,通常他们遇到事情解决不了就找家族,只有家族解决不了才会寻皇室朝廷相助。
以孟氏在澜城的权威和能力,更不可能做这种事。
肖安舔了口糖老虎,看孟瑾抬脚准备离开,他连忙要跟上,谁知周双直接循着台阶往上,手按在朱红色大门上的门环叩门。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从里面开门,那人一边系衣带一边打哈欠,明显刚从床上起来,见到门外的三人还没问什么事就匆匆跑下去,张着手臂赶走闲逛的大公鸡。
这些做完了才重新上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打量一番,还特别在孟瑾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开口问:“你们什么事?”
周双指着小孩说:“他差点被人拐了,我们来报官。”
这话一出,那人面色比孟瑾方才还惊奇:“报官?这年头谁还报官啊,去去去,别来烦我。”
周双:“你们不管?”
那人咧嘴笑了:“管?管屁,要报官找方家去,他们才是官,别打扰我睡觉。”
说完大门哐当合上。
周双望向孟瑾,他摸了下鼻子:“事情就是这样。”
若报官不管用,只能送去方家,这样一来显像的事也瞒不住,但从肖安哥哥的态度来看,分明不想肖安进方家。
周双说不定几时被黑衣人追杀,更不可能带着一小孩,孟瑾其实也不太适合,毕竟他也是黑衣人的目标。
肖安无知无觉,咂咂嘴里的甜味:“我要等我哥哥回来。”
孟瑾半蹲下来问:“你哥哥几时回?”
肖安也不舔糖了,小大人般叹了声:“不知道,他很忙,连娶媳妇儿的时间都没有。”
孟瑾说:“送去我兄长那里吧,他身边人够,看着一个小孩子不是问题。”
周双提醒:“显像。”
方家想要“技”,孟家同样如此。
孟瑾说:“这事我不会主动提,只要肖安不开口,兄长不会知道。”
肖安不解问:“提了又怎样?”
周双看他一眼:“然后更多修士跑来将你拐跑。”
肖安立即捂着嘴巴瞪她。
但得知马上有人保护还不用担心饿肚子,哥哥回了他能立马回去后,肖安立即同意,等到孟瑾找了个借口将他安置在兄长附近,已经到了傍晚。
残阳之上晚霞绯色,夕阳将长长的石板路涂上一层浅黄的釉色,路的尽头站着一位黑衣少女,满身霞光,远远望着天边露了头的浅淡冷月。
孟瑾走近时她扭头问:“他们在做什么?”
手指着台阶下的小孩,他们怀里抱着布兜,在楼宇间穿进穿出,三五成群的在街头巷尾寻着什么,找到的人高兴得意大笑,引来同伴羡慕目光后斗志昂扬继续。
“是在准备中秋的烧瓦塔,”孟瑾见周双好奇,解释说,“弈城中秋除了灯会赏月外,孩子们会穿街走巷寻找瓦片,八月十五黄昏时分堆成圆塔状,在月亮升起之时点燃里面的木柴,寓意红红火火。”
周双问:“澜城也有这个?”
小孩们的笑声越来越远,孟瑾缓步下台阶:“澜城没有烧瓦塔的习俗。”
大概是此时的黄昏很温柔,又或者周双明显不再冷硬的态度让他心情大好,连话也多了。
“澜城中秋最值得玩的必然是灯会,我去过许多灯会,看来看去,还是澜城的最好看,种类最多,花样也多,你要是没看过,那实在是可惜。”
周双站在下一层台阶,听到这话转过身仰头看他:“当真?”
孟瑾恣意一笑:“这是自然,这中秋灯会你是看不着了,等到春节或元宵节你到澜城来,我带你玩个尽兴!”
他今日穿一身梨花白锦袍,腰间束青绿玉带,发束白玉冠,显出英姿挺拔的好身段,更别提俊美的脸上还扬着笑,整个人在黄昏下惹眼得很。
几乎没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
然而周双说:“不行。”
孟瑾的笑卡顿一瞬,然后垮掉:“你必须说个理由!”
周双理所当然道:“灯会这么好玩,当然要和师姐师兄们一起玩。”
孟瑾勉强降低要求:“我带你们一起玩。”
“但是……”周双刚开口,孟瑾立马打断,“澜城哪里好玩我最清楚,听我的准没错!”
周双坚持说完:“你要争得师兄师姐的同意才行。”
孟瑾走到她身侧,只要周双同意就好办,其他人必然不会比她更难搞定,他一点都不担心这点:“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并肩往下走,周双问:“还有什么?”
“团圆宴,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我家的团圆宴很无聊,这个长辈夸一句,那个长辈再训两句,讲完就结束了,每年都一样,”孟瑾扬首道,“我每年听到一半就溜,兄长给我打掩护,有一次被抓到,我被关在书房抄了三天书。”
“还有听香,女子会去庙里烧香祭拜,祈祷寻得佳偶,听说很灵,我娘就是在烧完香回家的路上遇见我爹的。”
他望向周双:“望青山一般会怎么过?”
周双迈着步子往下走,下了十几层台阶才抬头,轻声说:“师父不过中秋,这种时候不一定在山上,师姐和小师兄会从各地提前回来,提着大包小包上山,我们在房间里拆东西,师兄就在厨房做月饼。”
“师姐喜欢买些吃的玩的带上山,小师兄会带些自己抓的活鱼,寻到的奇花异果,还有红薯……”
“师姐偷偷告诉我,说红薯是他偷人家地里的,虽然也会放解毒丹或者补身体的丹药做报答,他每次说买红薯时,我们都当做不知道。”
“到了晚上,大家聚在小亭子里说话,师姐的经历总是充满传奇,但小师兄最能说,被毒蛇咬了都能讲得惊心动魄,我和师姐一边配合问然后呢,一边躲在师兄身后偷偷说话,他却讲得特别投入,手舞足蹈的,发现我们的小动作就闹,但只要哄一哄,他就不气了。”
“吃月饼,烤红薯,喝花茶,看山下灯火,有时候会喝酒,小师兄酒量不好,喝了酒就会数星星,有一次数到星星都没了,他还在数十三……”
周双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
“数了一夜,怎么只数到十三。”
“下次我要问问他。”
天边黑云吞噬了残阳,清透的月亮越发明亮。
孟瑾站在她身后,忽然道:“你小师兄他……”
“我要进花琉殿,”周双冷不丁打断他,回头看他时脸上又恢复平日的静默,“你帮我。”
第10章
◎愿意,我愿意!◎
“花……花琉殿?!”孟瑾冷不丁地被她的口出狂言给吓到,“你你你……你去花琉殿要做什么?”
周双说:“寻人。”
孟瑾惊得指她的手都在颤:“你知道花琉殿是做什么的吗你就要去。”
周双语气平静:“花楼,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看她这么淡定,自己大惊小怪显得不太像话,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知道还去,再说你一个女子,如何能进花琉殿?”
周双黑眸清凌凌望过来:“你帮我。”
孟瑾在她身前来回踱步:“我不是说你没办法进花琉殿,我是说你——”
等等!
等等等!
孟瑾脚步顿住,意识到她这话真正的重点,猛地一转身,天边已经暗沉下来,四周人家开始燃起灯火,染着点暖色的衣摆散开又落下。
他盯着她重复问:“你要我,帮你?”
周双方才就想好了,说出的话十分有条理:“你兄长住的地方是方家为贵客专门建的乘月居,那他必然会收到方家去花琉殿的邀请,你只需将我……”
孟瑾:“你真的要我帮你?”
周双被他突然打断,皱了下眉:“你不愿意?”
孟瑾完全没听周双在说什么,面上喜不自禁,有些惊喜又惊讶,愿意要他帮忙,是不是意味着,她开始信任他了?
有人同他说过,眼前的女孩很难信任望青山以外的任何人,但只要一直对她好,她就会感受到。
他以为这个“一直”需要很长时间,他也做好了长时间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么快。
她就这样信任他了?
孟瑾带着奇怪又微妙的表情看她。
他还没做什么呢!那人说的话也太不靠谱了,哪里是难以信任,分明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他又想起五彩丸子食摊上老奶奶说的话,她肯定很容易被人骗。
孟瑾没反应的时间里,周双已经开始想第二套方案——
无法以正当名头进花琉殿,那就只能女扮男装,想办法找个不起眼的小厮替进去,只要找到师兄,一切都好办了。
她都想到要今晚先去花琉殿外蹲点,确定那个被她替换的倒霉小厮了,孟瑾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笑着说:“愿意,我愿意!”
周双面露怀疑:“当真?”
孟瑾点头:“你方才说我兄长如何?”
周双说:“你兄长会收到花琉殿的邀请,我作为随行门生入花琉殿,你放心,我只是去寻我师兄,不会做于孟氏名声不利之事。”
孟瑾负手前行的步子一转,转过身来朝她懒洋洋一笑,他的身后是如同长龙般的灯火:“何须那么麻烦,我也在花琉殿邀请中,你随我一道便可。”
周双问:“你不回澜城?”
孟瑾一僵,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借口,他是来帮兄长解决麻烦来的,今天这么悠闲逛了一路,再说麻烦还没解决似乎说不过去。
他自动跳过这个话题,反而问她:“你师兄也被邀请至花琉殿?他叫什么?我兄长近期时常同方家人谈事,说不定见过他。”
周双却摇头未语。
她所有的结论都是基于并不全面的信息进行的猜测,师兄若是正常被方家邀请到花琉殿还好,可若是同她这般通过其他手段进入,岂不是坏了师兄的事。
弈城的传讯台是公共通讯,只要有传讯符并付上银钱就能用,但也在同时,很容易打听有哪些人传了讯息。
而见到师兄死在花琉殿,又能避开杀师兄之人耳目传消息回望青山的人,不可能和师兄同行。
传消息的人和师兄,至少有一人用了假身份。
她暴露了望青山,很难保证不会有人受到牵连。
况且,孟家、方家的立场不确定,还有暗中静待不动的黑衣人。
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但师兄就不一样了。
师兄比师姐小师兄都强,师姐曾私下评价过师兄的实力,说若真打起来,恐怕师父九辰子也不是对手,周双没见过师兄出手,想不出有多强,她打了个比方——
“大概是能一统所有门派的实力。”
对当时的周双来说,这已经是超级厉害了,即便后来她知晓还有比门派更强的家族存在,也改变不了师兄在她心里很强的事实。
她不打算拖后腿,只要告诉师兄有人心怀不轨,他自然能够化解这次危机。
大概是现在的周双给他很好说话的感觉,于是孟瑾问:“你之前同我说的黑衣人弱点,我能告诉我兄长吗?”
周双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点头。
孟瑾又试探问:“弈城也有黑衣人,这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周双沉默看他。
孟瑾解释:“我兄长来弈城也是为此事,孟家抓的黑衣人要么被杀,要么服毒自杀,唯一的突破口是他们的法器。”
周双问:“法器上有什么?”
“这就要提到法器的制作,炼器修士在制炼法器时都会落下极小的个人标识,以此来表明作品所属,方氏法器遍布崇旌,这点上更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视。”
他面上严肃了些:“那些弯刀上刻有方氏的标识,而能同时购买这么大批量法器,方氏必定有记录。”
这么明显的线索指向,对方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果然,就听孟瑾道:“但方家人查看法器后,说那是三年前废弃的标识线,废弃的原因是有修士破解了标识,虽说方家会配合调查,但结果不太理想。”
通过已经被破解的标识,要找到源头何其困难。
周双说:“我不能说。”
孟瑾还想再问,周双摇头,给他忠告:“你不该继续留在弈城。”
孟瑾按捺住心底的疑惑,被她这话说笑了:“你觉得我有危险?所以在担心我?”
不待周双开口,他又道:“我兄长这次出门带了充足的人手,若不是我不乐意人跟着,只怕身边围满了人,照你先前所说,你也与黑衣人有仇,只身一人的你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