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虚,她害怕,她痛苦。
谁知道下一秒她的手被他有些粗暴地攥住,然后他用力一拉,把她整个人拽进他的怀抱里。
陆京尧紧紧抱着应碎。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住了应碎。
“不可能,如果你真的嫌我烦,就不会今天这么用心打扮和我出来。应碎,刚刚你说的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过,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声音冷静克制,可是仔细听,却能听到一些颤。
他在害怕。
应碎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听着他循循善诱的话,多想投降,多想跟他说,对啊,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她不能。
她自己就被人造过谣,她的朋友书眠也遭受过网络暴力。所以她很清楚,人的一张嘴,一双能敲级键盘的手,能有多可怕。
以后的他代表的是他所在的陆家,她是不可能让未来的陆京尧去承受任何一点遭人诟病的风险的。
“我今天特意打扮了出来,是因为我晚上约好了和岑野要去酒吧。”
“还有啊,你看我都这么好心地告诉你真相了,你还不信。不就是一只舔狗吗?陆京尧,你真的很没劲。早知道我就不来逗你了,恐怕温荀行都比你要有骨气吧?”
她听着他的心脏跳动,正对着他的心口处说出了这些丝毫不留情面的话。
“放开我。”她挣脱他的怀抱。
见到陆京尧眼底藏着受伤的情绪,应碎觉得自己罪恶至极,但是还不够。
“如果你还不信的话——”应碎笑着,“陆京尧,看好了。”
应碎的裙子边上有口袋,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条他送的玉坠。
应碎葱白的指尖勾着玉坠,举在陆京尧的面前,然后她偏转身体,手一挥,把玉坠朝着远处扔过去,扔进了那片玫瑰花海。
然后她回头,一副凉薄模样,“这下信了吗?”
陆京尧这下不说话了,直白而冷漠地看着应碎,握着黑伞的手攥紧,嶙峋骨节泛白。
“应碎,认真的吗?”
应碎只是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日暮坠落了。
天色变得突然阴沉,远处有一片乌云在缓缓移动,朝着这片方向过来。
应碎大步离开,眼泪安安静静、不停往下淌。
陆京尧看着应碎离开的背影,像是在过山车上突然被通知设备损坏,而他正在经历一个陡峭的下行,所有的安全措施都变成了一种摆设,都徒劳无功。
七点多。
天气预报是准的,一场雨如约而至。
宜北的雨季又来了。那是应碎讨厌的雨季,可是只要她还在宜北一天,她就永远逃不出她讨厌的雨季。周而复始的,不可改变的,正如她所经受的一次一次厄运,总会在她对生活有所盼头以后,再次缠绕她的周身,告诉她,别去奢求那些不属于她的。
应碎离开以后,又重新回到了玫瑰园,连伞都没有来得及拿。她要回来找玉坠。
玫瑰花经不起雨水的冲刷,应碎看着掉落的花瓣,脆弱不堪。明明不久之前还争相夺艳,此刻却好像失了生气。
雨水迷了她的眼睛。她也不管什么,闯进了玫瑰花海。
玫瑰的根茎带刺,她稍不留神,腿伤就被划了很多的伤口,但应碎像是毫无感觉一样。只顾着找玉坠。
白色的裙子沾上了泥垢,细白小腿上被划出的痕有的很深,血液就这样流了出来,再被雨水冲刷,落入湿泥。
一副狼狈的模样。
但应碎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她只想找到那个小小的玉坠。
那是他亲手刻的,那是她想留下的最后念想了。
她不能弄丢了。
远处,陆京尧撑着手里那把黑伞,看着应碎弯着腰找玉坠。
他一直就没离开。
他多想现在跑过去,质问她,为什么对他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却还要回来找玉坠。
不是不在乎吗?为什么要骗他。
但是他没有去。
陆京尧看着雨里面的应碎,差点就信了她的恶言恶语,信了她脸上的凉薄讽刺。
他低头哂笑,觉得庆幸,还好他没走。
远处走来了一个保安。
陆京尧又深深看了一眼应碎,然后走过去,找那个保安。
“那个女生进了玫瑰园,破坏管理的费用我来出。麻烦你把这把伞给她,就说……是在路边捡到的。”
说着,陆京尧把伞收了起来,递给保安,然后阔步离开。
这边的应碎还在找。
她视线往前方一瞥,在一株红色玫瑰上看到了悬挂着的吊坠。
她大步往前,拿起了吊坠,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摩挲。
雨水把她整个人都淋湿了,发丝贴着她的脸颊,完全没有来时的精致,但又生出了一种惨败的美。她却勾唇笑了。
还好,还好找到了。
应碎把玉坠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然后贴在胸前。她想到刚刚她对陆京尧说的那些话,无力地蹲了下来,肩膀因抽泣而颤着。
眼泪和雨水交融,她已经不知道脸上流的是什么了。
“陆京尧,对不起。”她哑声开口。
过了一会,应碎突然感觉头顶被一片黑色笼罩。她抬起头,看到黑色的伞面在她正上方铺开。
这一刻,她矛盾地希望是陆京尧,又不希望是他。
直到一道男声响起,“女士您好,您没事吧?”
不是他的声音。
应碎眼里最后一点光熄灭。想什么呢,怎么会是他——也不能是他。否则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可笑的笑话。
应碎蹲久了,有点麻,她缓缓站了起来,看向保安。
他的手里撑着一把伞,又拿着一把伞给她撑着,“我在路边捡到了一把伞,你正好拿着撑吧?”
“谢谢。”
应碎看向这把伞,眉心微敛。她记得这把伞,是陆京尧的那把。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正好一样了。毕竟这样普通的黑伞,她之前也有过一把。
但她心里面觉得,或许就是他扔的。
她走之后,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应碎转头看向玫瑰园,“这里,我刚刚找东西,踩进去了,要罚款吗?我可以赔。”
“不用,本来天气就不好,雨一下花也留不住。女士,看你浑身湿透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谢。”
第48章
应碎接过了保安递来的黑色雨伞, 撑在自己的头顶上方。面颊上的雨水还在流淌,她握着雨伞,离开了玫瑰园。
前金路离西街并没有特别远的距离, 应碎不想打车,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一样,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她不再流眼泪了,只是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也没有一点光, 像是蒙尘一般空洞。
她走过一条人行道,看到路边上有一只被雨淋湿透的小狗, 浑身都瑟瑟发抖,它黑色的毛发受雨水重力的影响耷拉着, 圆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走过去的应碎。
应碎停下了脚步, 在小狗面前蹲了下来。小狗怯生生地退后一步, 而又好像希冀着眼前的人能够给它一个躲雨的地方。
“你怎么也淋雨了?”应碎把手中的伞撑过去, 问它, “你也没有家吗?”
小狗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她。
“你想不想跟我回家?”应碎空着的手朝它伸过去。
小狗缩了一下头,又往后退一步。
应碎的眸眼垂了一下,轻声开口, “算了。我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怎么照顾得好你。”
她把自己伞撑在地上, 给小狗一片遮雨的地方。
然后站了起来,离开。
过了一会, 陆京尧走到了小狗的边上,看着雨伞之下的用怯生生目光望着自己的它,又抬起眼看向走在雨中的应碎。
“你明明可以不淋雨, 为什么总是这么傻。”他哑着声开口,朝着即将消失在雨帘中的应碎问道。
陆京尧本来要走了, 但他踏出玫瑰园之后,又停下了脚步,不太放心,找了一个隐蔽些的地方等她出来,再一路跟她走到了这里。
陆京尧弯腰,拿起了伞,撑在小狗的头上,然后伸出他的大手,“我替姐姐照顾你好吗?”
他的手一直低着摊开,慢慢地等它的回应。
小狗还是害怕。
可过了一会以后,它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它脏兮兮的爪子,搭在陆京尧的指尖。它又看了一眼他,见他没有动作,才试探着朝他掌心伸去,不敢用力。
他低声浅浅一笑,“你是不是和她一样,很没有安全感?”
“那还是我来吧。”
陆京尧一把抱住小狗,把它搂进怀里。
“以后我给你一个家。”
到家以后的应碎失神地坐在自己的沙发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脑子里回放,一直回放到她碰到路边的那只小狗。
她突然又站了起来,拿起家里面的一把伞,下楼,跑了下去。
往回跑。
她的脚踩在一个一个水塘里,溅起了水花。下雨天伴随着风,撑着的伞有阻力,她索性把伞收了起来。
继续跑。
她终于停在了刚刚小狗逗留的地方,细细喘着气。
伞没有了,小狗也不在了。
“所以,是有好心人把你抱走了吗。”应碎的唇往上弯了一下,“也好。”
旧光小酒馆是一家音乐酒吧。
岑野坐在应碎的对面,皱着眉看着她喝酒,“你到底怎么了,九点钟了还叫我出来喝酒,你不是都从良了吗?”
应碎看了岑野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喝着。
“高考没考好?”岑野问。
应碎摇了摇头。
“你跟陆京尧吵架了?”岑野又猜,能让应碎这样的,不是高考考砸了的话,恐怕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一个陆京尧。
应碎终于开口,“不是。”
应碎撩起眼皮看岑野,和他抱怨,“你话怎么这么多?喝酒啊。”
岑野嗤笑了一声,“我哪敢啊,大小姐,你这喝酒的速度,我不清醒点看着你能行?”
“没劲。”
岑野看着她一杯一杯喝,拿起手机,要给陆京尧发消息。
应碎似乎有所预料,“你要是敢给陆京尧说一个字,我就跟你绝交。”
岑野眯着狭长的眼,“这么严重?我没给他发,我就给云栀说一声。”
“嘁。重色轻友。”应碎仰起头又灌了一口。
“你不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岑野一边敷衍着对面应碎的话,一边给陆京尧发消息。
岑野:【你跟应碎怎么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应碎的事情,我第一个来找你。】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开玩笑。】
陆京尧的消息很快就发过来了:【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你们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旧光小酒馆。】
岑野给陆京尧发了消息以后,又给他扔了一个定位。
陆京尧:【嗯。能不能把电话通一下?别告诉她。】
岑野:【?】
【你总得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陆京尧:【她不要我了。】
岑野:【???真的假的?】
陆京尧:【肯定是发生事情了,但我还没搞清楚,我把电话打给你,你开个静音,别让她发现,她说不定会告诉你些什么。】
岑野:【行吧。】
岑野抬起眼,把手机正面覆盖在桌面的同时,就看到应碎的眼前的酒杯空了几个。
“草,你他妈疯了,当水灌啊?”
“别管我。”
应碎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一开始不怎么说话。等到酒劲上来了,话也开始多了。
“岑野,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差劲?”
岑野刚想回她的话,她自己给自己接了话,“肯定是的。”
她吸了吸鼻子,手撑在桌子上,“你根本不知道,原来奶奶为了我做了那么那么多,我一开始还那么混蛋,总是给她惹祸。陆京尧也是,陆京尧也在背后做了好多,”应碎的手摆了摆,“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可我觉得我对他们来说……”
应碎哽咽了一下,然后哑着声音,“就是一个累赘啊。”
她害得奶奶年纪大了还要花那么多钱为她隐瞒真相,之后又一直辛苦地照顾她。
她又差点因为自己的贪心,让陆京尧和一个家世不清白的人在一起,之前他还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他本来不必要做的事情。
“我就是一个累赘,”应碎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当初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
“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了。”
岑野看着应碎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有点生气,“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今天脑子进水了?”
“岑野。”
应碎看向他,“你知道吗?”
“我妈竟然做了六年多牢。”
她的声音带着醉意,又沾染浓浓的哭腔,“我好讨厌她,我真的好讨厌她。我以为我离开了她,我遇到了奶奶,我遇到了陆京尧,终于可以重新……重新我的生活了。”
“我可以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可是为什么啊,我就是逃不掉她。”
岑野显然也惊了一下。她妈怎么去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