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电梯打开,陆京尧手臂挂着一个大包,又拿着一个大箱子,走在应碎的前面。
应碎手里拉着一个拉杆箱,跟在陆京尧的后面。她看着他孑然的背影,显然他还是有点生气。
怎么办,要怎么哄。
她突然发现,这是陆京尧第一次跟她真的生气。以前……好像脾气大一点的都是她,而他总是惯着她的那个。
陆京尧打开了后备箱,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又从她的手中接过行李箱,也放进后备箱。他把后备箱合上,对着站在一边的应碎说,“上车。”
陆京尧往前面走了两步,见身后的人没动静,转过身。
应碎站在原地,问他,“你真的生气了?”
陆京尧的视线在应碎的脸上凝了两秒,走到她的面前,眼皮半垂,让人吃不透这深如夜色的瞳眸到底在想传达什么。
应碎抬起头,和他的视线直直对上。
陆京尧突然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怀里带,然后紧紧地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弯处。
然后应碎就听到他低沉如大提琴一般的嗓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应碎垂在两侧的手蜷了一下。她以为他会好好责怪自己一番,但是没有。
“遂遂,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出现在你身边的。我怎么就忘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个人过,得吃多少苦。”
多少和应碎一个年纪的女孩子,现在还在享受着家里的宠爱,不经世事,未被社会毒打。而他的遂遂,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了让人仰望和尊敬的地步,却也把自己的身体弄得都是大大小小的伤。
他陆京尧看到的是几瓶药,听到的是她轻飘飘的几句话,但是她应碎却是真真正正地感受过无数次凌晨难眠的煎熬和生病时候的疼痛。
她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她生病的时候有没有人陪着,她情绪低落或者精神压力大的时候又是怎么熬的,他不知道,他全都不知道。
应碎的眼眶霎一下就热了。
他要说什么对不起,明明就是她自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她那时候以为自己不会再和陆京尧有什么了,觉得生活没什么盼头,趁着年轻就不停折腾,才搞得自己毛病一个接一个。
“陆京尧,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能重新出现在我的身边,对我来说已经是一场美梦成真了。”应碎也环抱住他,“是我自己的问题,以前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以后不会了。我还想好好活着,陪你过老年生活呢。到时候你的遂遂老了,丑了,你可别嫌弃啊。”
“不会,永远都不会。”
应碎拍了拍陆京尧的背,“陆京尧,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陆京尧本来是打算还睡在次卧的,但是经过这件事情以后他就改变了主意,他打算和应碎一起睡主卧。这样她要是晚上失眠什么的,他至少能有个数,不然放她一个人,他真的不放心。
应碎洗澡慢,等她出浴室的时候,陆京尧已经在床上靠着了,他正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字,估计是在回工作邮件。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怕,但真看到这么大一个活人躺在床上,混身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一想到等会要和陆京尧躺在一张床上,应碎还真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
见应碎出来,陆京尧从电脑屏幕抬起头,看向应碎,她穿着吊带睡裙,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四肢修长纤细。
应碎绕到床的另一头,掀开了被子坐上了床。
“现在睡觉吗?”
“嗯。”应碎轻轻嗯了一声。
陆京尧把电脑合上,然后侧身去关灯。
应碎躺了下来,耳边传来悉悉碎碎的声音。
黑夜,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闻到独属于陆京尧身上的那种干净凛冽的气息。可嗅觉下一秒被腰上的触觉给轰然取代。
他的大手揽住应碎的腰,往他的怀里带。
“抱着你睡?”
“抱都抱了,还说。”应碎的声音透着不自知的娇。
她的耳边又传来了他的低声轻笑,以及他鼻息间的热气扑向她的后脖颈,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转过来。”
应碎下意识地听他的话,转过来,等到转完身,又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怎么他说转就转了。
“你喜欢小狗吗?”陆京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小狗?”应碎这才想起来,她之前从他朋友圈看到,一直黑色的小狗。
“你是不是养了一只小狗,我在你朋友圈看到过。”
“嗯,但是最近在爷爷那待的时间长。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它接回来。”
“好啊。”应碎的声音透着雀跃。
“哎,陆京尧,你知道吗,就是……玫瑰园回来那次,我在路上看到了一只小狗,当时想把它抱回来养来着,但是又怕养不好,后来到家再去找它,就不见了。有点后悔,也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被人好好收养着。”
“它很好。”
“嗯?什么?”应碎抬起头。
“我养着它。”
应碎的心漏了一拍,“你是说,当年我遇到的那只小狗,被你养了?”
第70章
“对, 那天我把它带回家了。”
“难怪我跑回去的时候它和伞都不在了。”应碎问他,“你那天,一直跟在我后面吗?”
“嗯, 不放心你,就远远跟着。”
“那把伞你让保安给我了,那你怎么办?”应碎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她还是会纠结一把伞的问题。
“没有伞,淋雨跟着你。”陆京尧的回答简单, 一笔带过,对他来说, 这些是可以完全忽略的细枝末节。
但是在应碎这么不是。
她抱住他的腰, 埋头在他的胸口,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带着愧疚, “让你淋雨了。”
陆京尧敛下眼皮,看着怀里的人,“大男人, 淋一点雨, 算什么?”
“再说了, 伞本来就是你的。”
“什么伞是我的,那不是你的伞吗?”
“那是你的。”
陆京尧揉了揉应碎的后脑勺, 声音淡淡地和她讲述,“你转学过来前的那个暑假,七月份, 在医院门口,你把一把伞给了一个带着孩子的老人。然后那个老人回家以后带着你的伞回来找你, 但是你不在了。她正好看到淋雨的我,就把伞给我了。”
应碎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声音里面是不可思议,“你是说,后来我的这把伞到了你的手里?”
“嗯。所以这把伞是你的,不过就是它的款式太大众,我也成心没让你知道。”
应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叹命运在无形之中连接起的扯不断的线,“那你是不是一开学就认出我来了?”
“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应碎突然想到,那时候她问过他一次,那把伞是不是很重要,他的回答是肯定。所以那个重要的人是自己,原来他说的人,即使自己……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把伞给了老人?”
“本来我坐在车里,是在车里看到的。后来因为一点原因我下了车,往回走。”
“那天,我的奶奶已经重病了。”应碎的声音有点沉闷,“所以我看到别的老人带着自己孩子的时候,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奶奶。不忍心看人家淋雨。”应碎揪着陆京尧的衣摆,一紧一松。
“你的善意会让你奶奶在天堂过得更好的。”陆京尧亲吻了一下应碎的额头,安慰她。
应碎无声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抬头,“不过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陆京尧听到她这么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拖着腔调,“某人啊,在我打算告诉你的时候,对我说了一些丝毫不留情面的话,哪里给我机会告诉你了?”
应碎眨了一下眼睛,“所以你是打算那天表白的时候告诉我的?”
“嗯。”
“好吧……”应碎松开他的衣摆,“那其实你也可以早点告诉我的嘛。”
“嗯,确实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但是陆京尧也清楚,就算早点告诉应碎了,也没办法改变那时候她决定离开他的决心。
黑夜里只有两个人匀缓的呼吸声。陆京尧抱着应碎,鼻间都是她的气息,只觉得内心深处空了很久的地方被填满。
“遂遂。”
“嗯?”
“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应碎想,应该不会有比这把伞和他收养那只小狗更让她惊讶的事情了。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和我爸妈关系不好。”
提到陆京尧的母亲,应碎不由自主想到她找自己那天的画面,那是她美梦被打破的一天。应碎目光忽闪,回答他,“嗯。”
“原因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哥吃东西噎住了,我打电话给我的父母,他们刚出门没多久,但是因为各自都有自己工作上的急事,所以都没当一回事,只是让我给我哥倒水喝。”
“我给我哥打了120,但是来不及了。我那时候还不太懂急救法,也以为听父母的让哥多喝水就能下去。但事实上,并没有。”
“我哥大我好几岁,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和他关系很好,他一直很照顾我。但是我还是失去了他。”陆京尧的目光微沉。
应碎听着陆京尧讲述自己以前的事情,觉得心疼得不行。十二岁,在自己面前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哥哥,一定很难受吧。
“陆京尧……”
“没事。”陆京尧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说,“后来我坐在公园长椅上发呆,在一场暴雪里。或许是年纪太小不懂事,也或许是哥哥在自己面前死去,冲击太大,我其实有往河里跳的冲动,借此向父母证明,他们是失败的父母。”
陆京尧的目光落在应碎的头顶,如果开了灯,应碎就能感受到陆京尧目光中的极致温柔,“但是我遇到了一个女生,她的右手带着两根发绳。她说她没有伞,但是她有棒棒糖。她给了我一根棒棒糖。”
“愚蠢的想法被这个女生的出现打断。那根棒棒糖也很甜。”
“再后来,我发现我可能重新遇到她了。手上戴着两根发绳的遂遂,喜欢吃一样口味棒棒糖的遂遂,以及表面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但是有着善心的遂遂。”
“十八岁的你,重新抓了一把棒棒糖放到我掌心的那一刻,我就确定,那个人一定是你。”
人的模样会变,会长开,但是有很多东西,都不会变。
应碎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都被点热,心脏剧烈跳动,大脑已经跟不上陆京尧的话,直到她回忆,思考,捋顺,才清楚陆京尧说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应碎记忆力确实很好,也或许那场暴雪太过罕见,她对那天的印象竟然还有。她记得,十二岁的她,是做过这么一件事。不过那时候就是觉得那个男孩子太傻,又或者他孤零零坐在那里让应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于心不忍,难得地去和一个陌生异性说话。
她更没想到,十二岁的一个无心善举,给了十八岁的她一场救赎。因果,因缘,多么神奇,有时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无法解开的命数,让两个人不断靠近,难以分离。
陆京尧有点感慨,“所以啊,应碎,我跟你之间,早就有了牵绊,命运也不会让我们分开的。”
他从前不相信命运什么的,但是因为应碎,他愿意相信。
应碎的眼眶已经湿了,“陆京尧,竟然是你。”
这个“竟然是你”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有庆幸,有惊讶,有喟叹,有感动。
“是我。”
从前是我,如今是我,以后也是我。
应碎,我们之间,永远都要纠缠。
“我跟你说这些,有私心。”陆京尧在应碎面前坦荡,“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也不希望你离开我。遂遂,我们之间早就注定了会是彼此割舍不了的人。”
应碎鼻子有点发酸,“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怕的。陆京尧,”她伸手,去握他的手,和他在被褥之下拉钩,“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陆京尧在此之前不时会觉得担心,比如她有时候展现出的独立和不想麻烦他的态度,也比如她对别人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她有自己的原因,他也知道那些原因是什么,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安。他怕她某一天又轻而易举地把他抛弃,和当年一样。
陆京尧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但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去想。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但是他也心甘情愿。
现在等到她笃定的回答,他终于觉得安心。
“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