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于没接话,气氛静默。
苏一行实在受不了对面的静默,把口袋里的手机翻了出来,苏一行唇角勾出的快意的笑传到俞盏耳朵里。
空阔的空间中,苏一行把免提打开,他阴郁的带着笑的声音对着听筒道,“迟老板不打个招呼吗?”
俞盏捕捉到这句话去看苏一行。
她搭在腿上的手稍滞,没出声。
她不知道苏一行想做什么,她也不想哥哥和迟于过来找她。
女孩眼神安静,不露神色,直到开着免提的手机里传出一道低哑的声音,那道声音喊,“俞盏。”
他语调好轻啊,像一团柔软飘渺虚无的没有重量的薄雾。
俞盏的眼泪因为这飘渺的声音坠地,她轻声应他。
她跟他说,“我在,你别着急,我没事。”
“再等我一下。”
“好。”
听筒内只有电流声,这几句话落地,两人都又坠入沉默。
苏一行把手机丢在一旁,继续盯着俞盏看,他笑了一声,忽然问俞盏,“你是真不怕我还是在装镇定?”
俞盏迎着苏一行的目光,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苏一行意会了俞盏的意思,原来她以为他把她喊过来是要做条件交换,那她想错了,他想要的东西都会自己够,不会做条件交换,他跟俞盏说,“就只是聊天。”
“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想和你聊聊天。”
“毕竟在此之前,我都把你当妹妹看。”
“你在背后刺了我一刀,我还是把你当成妹妹看。”
*
外面开始下雪,破旧的楼房没装玻璃,俞盏待在这间屋子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情形。
先起了风,风吹落叶。
这个季节原来还有落叶。
落叶簌簌,雪花凝结,相互结着伴,一片又一片坠地。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看到厚厚的积雪,她有点想堆雪人打雪仗,叫迟于和哥哥楚京严他们一起。
迟于应该快到了,他在电话里跟她说还有十分钟就来。
章依坐在俞盏身边很沉默,俞盏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别怕,没事了。
苏一行已经离开,他像他说的那样,没事要做,也没有条件要交换,他就只是和她说了很多话,他说:“俞盏,你和我一样可怜。”
“但你不应该这样啊,凭什么你每次都被动呢,你也试着去抛弃他们,在抛弃的过程里你能得到快感。”
“你去试试吧,听我的话。”
他真是有点变态呢,俞盏托着下巴在想:他的行为语言总不按照正常套路出牌。她以为他是要拿她当人质,结果他只是告诉她让她别再逆来顺受让她做变态的尝试。
依依在观察俞盏,眼眶很红。
察觉到依依的状态,俞盏问她,“你是不是听到苏一行说的那些话了?”
依依点头,她听到了。
她听到姐姐因为苏一行断了和朋友的联系。
她知道小盏姐没有义务做这一切。
“他故意那么说的,你别信。”俞盏安慰依依,她告诉依依她和章月一直有联系,“我和你姐姐不仅仅是朋友,还是家人。家人会有矛盾但不会有仇恨。我不会不管她,她也不会不管我,不论发生什么事。”
依依相信了俞盏的安抚,她在低声哭,俞盏给她擦眼泪,眼泪还没擦干净,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哥哥、楚京严,就连爸爸都来了。
他们看起来很担心她,俞盏对上他们的视线,弯唇说自己没事。
“辛苦大家了,”她说,“谢谢爸爸。”
她知道最终还是借用了爸爸的力量,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立案。
“跟爸爸说什么谢谢。”俞峥仕抱了抱俞盏,跟俞盏说,“剩下的事交给你哥他们,你就负责好好休息。”
“嗯。”俞盏支了支下巴,视线扫向门口,她问他们,“迟于呢?”
哥哥揉揉她的脑袋说:“迟于一会儿就过来。”
爸爸他们把依依带回去,俞盏留在这等迟于。
迟于很快就来了,他手里拿着冒热气的板栗和牛奶。
原来是给她买东西去了,难怪有些晚。
俞盏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朝一身冷气的男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坐。
迟于嗯了声,走到女孩身侧坐下,他把身上的大衣脱给她,给她捂严实。
他有很长时间没说话,垂着头在给她剥板栗。
他剥一颗,俞盏吃一颗。
后来觉得有些吃不下了,俞盏制止住他的动作,睫毛轻轻动了动,“迟于。”
迟于看她:“嗯?”
男人声音好哑,比方才还要沙哑几个度。
俞盏握住他的手,故作轻松说,“苏一行怎么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啊,他跟过家家似的,没有手.枪也没有把我当人质。”
“……”迟于偏头对上女孩的视线,他瞧着她跟他说,“因为他想在里面少待几年,绑架罪也会判刑。”
“原来是这样。”俞盏了然浅笑,她把头斜靠在迟于肩膀上,平静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听见我和苏一行的谈话了?”
迟于点头。
从头到尾,他听得很清晰。
“那你有没有听见他说他把我当妹妹?”俞盏蹙眉,认真否认,“我不是他的妹妹,他也不配当我哥。”“他不会以为他的话我真听进去了吧,他真自以为是。我对他一点愧疚感都没有,所有的结果都是他应得的。”
男人应声,说,“这样才对。”
他话好少,俞盏在想,不仅话少,身上也没什么温度。
她挽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又喊他一声,“迟于。”
迟于垂眼看她,他看到洁净的光芒映照女孩她脸上让她的皮肤显得更白皙,他亲亲她的脸颊等待她的下文。
他听见女孩略带潮湿的声音跟他说,“我确实有想不通的时刻,我想不通为什么没有人选择我。”
“她们总在面对选择的时候自然地把我丢在一旁,那些夜晚好黑啊。”
母亲让她离开上京,她不想离开,去找母亲的那个夜晚。
她很想据理力争,完成和迟于的约定,欲要自己决定自己的高考志愿,去求母亲的那个夜晚。
她发现章月和她断了联系,她一边生气,一边克制生气。
她想和章月好好聊聊,她准备跟章月说:不用非要断,你就谈你的恋爱,我不打扰你,这样以后假如遇到事,你身后还有我在……但章月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见的那个夜晚。
她不是没争取过的。
俞盏想:她为自己争取过,可争取无用,这就是她得到的结果。
“我不是故意失约的,我想和你一个学校读书,可是母亲求我,我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俞盏音调平静,神态也尽量平静,她说,“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你遇到事也做出和她们一样的选择。”
她不敢再面对那样的场面了。
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所有人都不觉得她重要的场面。
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听她说话,她自以为已经做到最好了尽了全力,不管是当朋友还是当女儿她都尽力,可还是不行。
“迟于,我觉得你很重要,”俞盏知道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但她还是想跟他坦诚自己的心情,他应该很担心她,她看出来了,她说,“我一直都觉得你很重要。可就是太重要了,我不敢赌。”
万一,万一他像母亲和章月一样呢。
万一一面对选择,他也抛弃她呢。
那她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宁愿逃避,宁愿躲着,宁愿不触碰。
迟于认真听她说完了这番话,喉咙嘶扯般干涩。
在最需要他讲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讲不出话。
静寂许久,他吻了吻女孩的唇,极度沙哑的声音跟她说,“俞盏,你听清我说的话。”
“不止是喜欢。”
“我爱你。”
雪花落地,男人极其郑重的四个字落入俞盏耳畔。
他说:“我很爱你。”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俞盏安静地倚着迟于的肩膀看了场雪。
后来凉意袭来,地面有白茫茫的趋势,女孩说想回家。
迟于点头,把衣服给她整理好。
走到门口,他蹲下身体,像以前的很多时刻那样,说要背她。
俞盏乖巧圈住他的脖颈,趴到他的背上,她的头贴着迟于的身体,看他一步一步往前。
空阔辽远的天地里,漫天的白入目,俞盏情不自禁“哇”了声。
她兴奋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她跟他说:“我好喜欢冬天,最喜欢下雪的画面,等明天雪再厚一点,我们可以去打雪仗吗?”
安静背着她走路的男人说:“好。”
男人步伐很轻很慢,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俞盏听到他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弯唇继续和他搭话,她安抚他,用很轻的声音,她说,“迟于,我现在不难过了,因为我知道你和爸爸哥哥都会选择我。我帮月亮报了仇,我心里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也在放下。”
“其实有时候我心态也很好的,我知道我已经尽了全部的力量去爱他们,我问心无愧。”
停了几秒她又说,“好吧,我不瞒你,有时候会有些愧疚,我应该对月亮再坚定一些的,就算她拉黑我,我也不应该放弃。”
“你知道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之前对我也很好,我再也没交过那样的朋友。”
“可她的葬礼上,我都没有哭。”
“迟于,我那个时候只是——”女孩伸手接了片雪花玩,洁白的雪花落入她掌心,化成一团水,她深呼吸了一口,看到一小团白气,她的身体重新贴上迟于的背,她察不可闻的声音在说,“我那个时候只是太难过了,我等了她很久,她都没下楼来见我。”
“我不想瞒你,我有些赌气的,因为她家楼下太黑了,没有路灯。”
“她平日里很爱散步,我找她散步她都不愿意理我。”
“他们都不愿意听我说话,我明明做的很好了,他们怎么都不愿意听我说话。”
平静的坦诚的尽量克制的语言入耳,迟于的身体有几秒钟的失衡,他在不经意踉跄几步后快速稳住,他触了下女孩的小腿以示安抚,但他依然没说话。
俞盏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了。
俞盏贴着他背的身子稍稍移开些,她轻轻地往前探,试图去打量背她走路的男人。
是雪花融化时形成的雨水吗。
水珠滑过了他的脸。
他长而密的睫毛上此刻还沾染着湿润。
俞盏下意思抬手,想要去触碰,可碰到前又停下。
她此刻的心脏像是被人扔在雪地里揉搓了一番,又凉又疼。
她把视线收回来,再次紧贴他的背。
她在想,她的视力没出错。
她在想:她的小鱼怎么在哭啊。
滚烫的泪坠入雪地,她什么都没听到。
可她似乎又什么都听到了。
第79章 和我
漫天纷飞的雪花将地面染成白色, 在这片苍茫的白中,迟于背着俞盏走了很远的路。
后来他察觉到女孩腿弯处的体温在下降,冲身后跟着的车辆招了招手。
车子开过来, 他把她放到后座。
口袋里的暖贴被他取出来, 贴在俞盏脚掌。
他问她暖和些了吗。
俞盏点头。
俞盏吸了吸鼻子,攥住身侧的人的手,她发觉他指尖有水渍,水渍把手指晕染到冰冷的状态。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俞盏想, 他以前像个火球, 身上总是很烫。
迟于在俞盏旁边落座,把她的头放在他肩膀上。
空气沉默了一瞬。
他哑声说:“睡一会儿吧。”
俞盏:“好。”
俞盏大脑有些乱。
在一片混乱里, 她又想起他的眼泪。
和爸爸一样——因为她才落地的眼泪。
两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驶入小区, 俞盏和迟于一同下车,她没再让他背,牵着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她说自己有点困了,回家洗完澡就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