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我对你别有所图,怀疑我身上藏着对你不利的东西?”
傅英辞觑了眼,不置可否。
沈萩挺直腰身,坦然地将双臂举到半空,淡淡笑道:“来吧,随便查验。”
傅英辞没有好色的名声,也不是那等纨绔烂人,他既怀疑自己,便索性让他查个明白。
横竖前世她都那般与众人坦诚了,现下便也不觉得多么羞耻。
皮囊只是身外物。
她默默说服自己,伸开双臂的同时朝着傅英辞微抬下颌。
“傅世子,查完之后我还有话要说。”
傅英辞没吭声,靠近她后盯着那眼睛把手放在她腰间,秋日衣裳虽比夏日厚些,但终究单薄,隔着两层衫子能清晰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
以及,他手指抚过腰后,那细微香腻的战栗。
他脑子浮起梦中的场景,不由挪开手,暗暗哼了声。
摸索着寻找可疑物件,偶尔抬眼观察她的表情,试图获取线索。
但她神色坦然,在他不方便的时候主动翻开衣角供他检查细微藏匿的位置。
“你到底图我什么?”
傅英辞罢手,斜斜靠向车壁,对上沈萩微微发红的脸。
沈萩拢好衣裳,心跳的飞快,她原以为能平静接受,但在那手指触碰到她身体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赧然不适。
她低下眼睫,假借整理头发的光景平复呼吸。
傅英辞不是那些宫女,她也没有残废,便不能如自己期望的那般任君触碰,我自不动。
许久,她才抬头:“我图傅世子这个人。”
第10章
马车外,竖着耳朵偷听的傅三和傅四眼睛当即瞪得滚圆,嘴巴张开,面面相觑。
好一句虎狼之词!
到底是将门嫡女,气魄,胸襟,胆量无不令人佩服!
傅三便要说话,傅四一把捂住他的嘴,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傅三忙把话咽回肚子里,眼睛却是藏不住的兴奋雀跃,傅四亦是小鹿乱撞,心头抹蜜一般。
靖安侯府,祖坟冒青烟了!
车内,仿若黑云压顶。
傅英辞的太阳穴猛烈抽搐了几下,手打着颤覆到腰间,指尖碰到匕首,神情有种被人轻薄的羞辱感,他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轻浮。”
沈萩:“轻浮总比虚情假意的好,何况我只是实话实说。”
沈萩摔残后的日子,很多时候都是靠听傅英辞的各种弹劾事迹缓解心情的。起初会觉得有趣,慢慢地便会琢磨此人为何弹劾,以何种心思写下那一本本奏疏,不得不说,他的字里行间桀骜不驯,文风洒脱自然,即便没有侯府做倚仗,凭着他的才华也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但沈萩很不明白,既然他都弹劾了,为何又只伤及皮毛便半途而废。
傅英辞冷嗤一声,慵懒的眼皮泄出几分嘲讽:“我是不可能喜欢你这种姑娘的。”
沈萩不恼,温温柔柔笑了笑:“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可以....”
“你不可以!”傅英辞斜睨了眼,脑袋转向车帘处。
她的气息像一张网,只要靠近便会被她缠裹起来,黏腻濡湿令人无法正常呼吸。平心而论,他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但她的到来猝不及防,他虽不悦,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彻底拒绝。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沈萩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明明是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他说不清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可看着她坐在自己跟前,总也不生气的模样,他实在是有些懊恼。
更多是对自己又柔寡淡的不屑和唾弃。
沈萩倒是没沮丧,本就抱着尝试的心思询问,也没想过他会立刻点头。
沈萩生在沈家,见惯了蜂环蝶绕,人情世故。若她跟别的小郎君说喜欢,对方可能会因为她的相貌和家世权衡利弊,接受或者拒绝,都是经过反复思量的。婚姻不是简单的你情我愿,更多时候是门第世家的联盟,她懂,其他人自然也懂。
但傅英辞不一样,他说不喜欢仅仅只是不喜欢,随性为之,没有旁的原因。
沈萩沉思了片刻,决计坦诚与他沟通:“我很欣赏傅世子的为人,但也为你的处事方法感到遗憾。所以我想,如果我们做不成夫妻....”
“不是如果,是必然。”果真,句句叛逆,绝不叫人轻易心平气和。
沈萩默默念了句:忍。
“好,换言之,如果我们不做夫妻,能不能成为合作伙伴。”
傅英辞:“我不需要。”
“你需要。”
说话间,沈萩往他面前挪动。广袖拂落在傅英辞的手背,像是羽毛划过心口,他手指曲起,后背跟着紧绷起来。上一回,沈萩要他送她回家,他不从,她便拿亲吻要挟。这一回呢,他垂下的眼皮微微上抬,目光落在沈萩殷红柔润的唇瓣,难不成还要亲他?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根本没注意沈萩此刻的眼神,只是盯着那唇,与梦境中反复比较,看了会儿竟又觉得小腹生热,口干舌燥,浑浑噩噩间被冷不防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这才醒神,当即在心里讥讽起自己见色起意,腌臜肮脏。
眼神骤然阴黑,再看向沈萩眼睛时,已经变得格外正经。
沈萩:“我想要将你做的事尽量圆满,窦尧只是开始,往后还会有更多。只要傅世子弹劾不止,我和你的合作便会一直进行下去。我相信你我联手,朝廷肃清,大义亦会得到伸张。”
沈萩有些羞愧,最后一句全是为了升华自己的目的。
“傅世子,你怎么想?”
“我若是不答应,你会怎样?”实则他想问她会不会攀附过来,像梦里那般索取要挟,但觉得真这么问出口,面子上过不去,也会叫她觉得自己下作可耻。
沈萩:“你为何不答应?”
傅英辞抬手扶额,余光警惕着她的动作,冷笑出声:“因为我心中没有大义。”
说罢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伸开右腿曲起左膝,以手撑住脑袋点了点膝盖,甚至故意朝沈萩瞥去好整以暇的轻笑。他那俊美无俦的面孔宛若一幅画,这般悠闲斜躺着非但不叫人觉得纨绔,反而有种风流韵味,墨绿色圆领袍衫下的身躯,展示的淋漓尽致,他手臂和双腿很长,宽肩窄腰,皮肤也比寻常男子细腻白净,但书生气外更有种偏执的韧劲儿。
年轻姑娘大都喜欢这种郎君,足够俊俏,也足够结实。
沈萩静静看着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想说服的说辞。
傅四听不下去,忙给傅三使了个眼色,抬手指向前方崎岖不平的石子路,扬了扬下颌比划口型:往那赶车。
傅三会意,举起鞭子一甩,骏马稍微偏离方向往右一拐,马车癫的好似要飞起来似的。
沈萩不察,猛地扑向傅英辞怀里。
傅英辞只觉眼前一黑,后脑勺撞到车壁的同时,香软入怀。
他被沈萩压在身下,曲起的左腿顺势垫在她胸口,她的手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系好的袍衫被扥开带子,外衣松垮地垂落下来。
气氛瞬时变得怪异。
谁都没有动,但又都在克制着动作。
傅英辞便知道,她又来这招!
他小腿肚刚要抽动,便觉出她丰盈的软糯,忙僵在榻上,屏了呼吸朝她看去。
沈萩依旧揪着他的衣襟,漆黑的瞳仁宛若浮荡起水光,腮颊抹了胭脂似的,就像冬日洁白的雪下透出一点绯红,她也跟着低下头,待看清胸口位置后,脑子轰隆一声,又羞又臊。
正要起身,忽听傅英辞沉着嗓音开口:“你起来,我答应就是。”
沈萩便停了动作,忍下羞臊朝他看去,傅英辞的脸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耳垂脖子全红了,舌尖不住舔过唇角,喉咙跟着反复滚动,他很紧张,虽竭力掩饰但躲避的眼神骗不了人。
沈萩硬着头皮占他便宜,得寸进尺道:“窦家那边,请傅世子派两个暗卫保护尤氏,这几日窦尧必定会有动作。”
“你们沈家有府兵有暗卫...”傅英辞立时反驳,话没说完便觉衣襟紧了紧,勒着脖颈时左膝上温度滚烫,他讪讪憋回去后半段话,不情愿哼了声,道:“你要清楚,我做这些,只是为我自己。”
沈萩松了口气,附和:“傅世子为你自己便好,我为大义,也为你。”
傅英辞的眸子登时黑沉,俊脸跟着一僵,悬空的手捏的咔嚓作响。
沈萩起来后背过身整理衣裳,其实她心跳的厉害,像是跃到嗓子眼快蹦出来似的。前世即便面对霍行,他们两人都是循规蹈矩的夫妻,床笫间的亲密顺其自然,稳重克制,她也从未做过引/诱人的举动,一来是不会,二来没必要。霍行只要到披香殿,沐浴后便是浑身使不完的劲儿,简单直接地将她压在床上,行敦伦之礼。每每累到昏睡,根本无需费心琢磨。
方才她的胸压在他膝上,肌肤间细密的摩擦不可避免引起战栗,那种感觉很令人羞耻。
也令她紧张,不安,甚至是热流窜涌。
傅英辞系带子时抬眼扫过去,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细腻莹白的后颈,雾鬓云鬟,身形婀娜,发间的珠钗因方才晃动快要掉落,松松坠在一侧,玲珑剔透的红宝石珠子折出浅光,不断扫过颈间肌肤。
他咽了咽喉咙,愈发觉得浑身燥热。
他未尝女色,不代表他不近女色,尤其眼前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傅英辞合上眼皮,尽量自己看起来清心寡欲,然闭上眼的刹那,脑子更加混沌,想的全是她趴过来时的触感。
比梦中更要真实!刺激!
连日来的雨让天气更冷,沈萩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屋门外青栀和红蕊正在收拾清理,偶尔传出窸窣的说话声,她们在说沈澜巡视铺子的事,说他查出几个庄子管家做假账,侵吞沈家资产,娘让他自己拿主意,沈澜便用雷霆手段杀鸡儆猴,其余几个庄子见状便也消停下来。如今京中的铺子巡完,沈澜与爹娘报备过,去了京畿一带。
沈萩听着很是感慨,到底是首富嫡孙,天赋便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翻了个身,难免惦记起尤氏来,今夜便是她前世的死期。也不知尤氏是否能想明白,又是否肯痛下决断,尤氏若是临门糊涂,便会被窦尧害死,傅英辞便会成为舆论的热点。
沈萩枕着双手,忽然弯起唇来。
傅英辞其实很幼稚,他目空一切,任性妄为,不喜欢被拘束被控制。凡事都爱与人作对,不顺眼也决计不委屈自己,该骂骂,该弹劾弹劾。
沈萩有点羡慕这个疯子的肆意。
旁人惧他,是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怕他那张嘴揭开真相。旁人恨他,是因为他没有底线,便是亲戚朋友也照旧弹劾。
靖安侯府的免死铁券,真是实打实的有用。别的世家供奉在祖宗祠堂当做荣耀,侯府怕是要夜夜压在傅英辞枕下,保他平安。
再有几日便到冬月,院里的树陆续掉光叶子,如今只剩墙根处的翠竹绿意盎然。
沈萩进门后将帷帽递给红蕊,边走边询问家中诸事。
红蕊咦了声,说道:“姑娘,那是不是三哥儿?”
沈萩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道淡青色身影坐在水榭中,披风被掀开一角,吹得簌簌飞扬,他侧着身子看水面,神情专注,也不知在想什么。
“三郎。”沈萩走到水榭外,唤他。
沈澜回头,看见沈萩后眸中一喜,立刻起身:“二姐。”
他应当在水榭坐了许久,此刻鼻尖发红,眼睛里也冻出水意,揣在身前的手僵白没有血色。
“仔细染上风寒。”
沈澜的笑变得失落,从前他冷,二姐都会握住他的手来搓热,可现在她分明看见了,却没拉起他的手,只淡淡说了一句,连语气都格外冷淡。
沈澜垂下双臂,握起拳来点头。
“二姐出门去了。”
“出去办了点事。”
沈萩看到他的神情,不放心问道:“是不是理账出问题了?”
“没。”他抬起眼皮,跟在沈萩旁边走下台阶,鼓了鼓勇气,“二姐是去找傅世子了吗?”
沈萩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沈澜跟着站定,对上她微微蹙起来的眉眼,他要听到她的回答。
少顷,沈萩笑:“对,去找他了。”
“二姐喜欢他。”
“你还小,别胡思乱想。”说罢,沈萩又道,“若无事,我便回院里去了,你也早点回屋暖和。”
沈澜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从月门消失,低声说道:“我哪里还小。”
……
靖安侯府的灯没熄,傅三和傅四守在廊庑下边打哈欠边听里头的动静。
傅三舔着嘴唇:“世子爷怎还不睡觉,翻来覆去烙饼一样。”
傅四:“世子爷有心事,睡不着。”
傅三纳闷:“世子爷没心没肺,哪里来的心事。”
傅四在唇上比了个手指:“你想想白日里马车上,世子爷和沈二姑娘干柴/烈火,你都没瞧见,世子爷下车时他衣裳带子都重新系过,我觉得,侯府快办喜事了,得让吴管事操持起来。
啧啧,世子爷活到这把岁数,还是第一次听姑娘的话。这位沈二姑娘,定是咱们日后的世子夫人,没跑。”
傅三一副吃瓜的惊讶模样:“这么说,世子爷是彻底被沈二姑娘迷住了。”
傅四点头,傅三接着又问:“那世子爷不睡觉,是不是因为欲壑难填,不对,欲求不满?他憋到现在这个年纪,一时也难以纾解,只马车那点光景算什么,嗨,你说得对,是得让吴管家赶紧安排起来了。
否则以咱们世子爷的脾气,定是要憋出毛病的。他就生了张好看的脸,占了天大优势,但那有什么用,要不是今日咱们替他创造机会,哪里会有这番进程。可怜世子爷,下回还不知猴年马月,若是一直靠他自己,怕是身子要垮掉.....”
傅四头疼极了,傅三的嗓门怎就不知不觉拔高了呢,他不知道屋里那位耳朵灵吗。
果然,怜悯的目光刚投到傅三脸上,门内便传出一声阴沉的斥喊。
“傅三,滚去抄《论语》一百遍。”
傅三:我做错什么了。
傅四摇头,抬手指向厢房,比着口型道:“去吧,别说话,说话还得加遍数。”
傅英辞的确睡不着,枕着双臂盯那帐顶烦恼了一夜,满脑子几乎全是沈萩。他想不通看起来端庄温柔的小姑娘,怎么这么豁的出去,越想不通,越是想要去扯开搅成麻团的乱线,到头来麻团没解开,他反被绕了进去。
他把手往床上一拍,坐定后朝窗外看去,天竟已然亮起来了。
第11章
清早的京城,因窦家出事而陷入热烈的议论当中。
前不久才为老母除丧撤下的白幡素布,如今又重新挂上,大门外的灯笼还有廊柱皆以素麻布包裹,奴仆脚步匆忙收拾打点,从外看去,窦家一派嘈乱,毫无秩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