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想起曾经母上说,大盛朝历年多次出现南洪北旱,可通过南水北引解决。
但这项工程在他被□□之前,都未能真正实施,如今他刚登基,实权远不及母上当年,要完成这样的大工程,只能徐徐图之。
他只能先加固两岸河堤,提前防范。
这时,宁远侯府递了牌子进来,说早年送出去那个孩子,回来了。
几日后,萧景昭站在了顾墨廷面前,顾墨廷迟迟不语。
萧景昭以为他是怀疑自己,准备拿出玉佩,顾墨廷却道:“宁远侯夸你学识过人,眼下正好有一个问题,朕考考你。”
“陛下请讲。”
“先帝留下后宫三千佳丽,按规矩或殉葬,或送庙宇为尼,朕不忍心,若养在宫中,如今又国库空虚。如今日在位之人是你,该如何处置?”
萧景昭略一思忖,便道:“我会让她们自食其力。皇家有私田,可以教她们种植饲养,蚕桑纺织之术,每日劳作。”
“她们都是宫里的后妃,你让她们去当农妇?”
“殉葬残忍,清修亦是浪费人力。当农妇产出粮食,于国有益,不枉曾为后妃的身份。”
萧景昭说完,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盯着他,沉声道:“你这法子,倒让朕想起了母上。”
当下叫来内监,按萧景昭刚才所言,将所有先帝后妃押送到皇家私田,命侍卫看守,再让当地老民授之耕织之术,自食其力。
他这就是认可了萧景昭的意思。
萧景昭在一边默默听他对内监说话,他看起来比那日透过明黄车帷的一瞥更瘦弱,脸上带着病态,眼窝凹陷下去。
等内监退下,萧景昭说:“有一位故人,这些年比我更迫切地想见您,或许,您也会想见她?”
第84章 夺权4
萧娘子穿着夜行衣, 头发利落地盘起,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正是一个死士标准的衣着打扮。
万一执行任务时, 不幸身亡,没人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十五年了,当顾墨廷看到萧娘子时,甚至比见到萧景昭更触动。这是真真实实的十几年前的故人, 她从一个伶俐的小宫女,变成了如今这样的中年女子。
“碧落……”他一开口, 便剧烈咳嗽起来,握拳掩住口鼻, 好一会儿才止住。
萧娘子是带着萧景昭逃出宫后, 才成了萧娘子, 她在宫里时, 有个宫女名, 是唤作碧落的。
“主子爷。”
顾墨廷坐在高高的位置上,望着她:“你好似有些变了,朕记得你从前, 是个很心高气傲的丫头, 走近些来。”
萧娘子往前走了一步。
曾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添了皱纹,添了白发, 添了沧桑。
“你把昭儿教得很好,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萧娘子只说:“爷,奴婢都学会刺绣了。”
“哦?你这丫头, 也能静下心来刺绣?”皇帝难得地笑了,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像是回到了昔年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
碧落是他母上微服私访时从民间带回来的可怜姑娘,带回来时才六七岁大,因为根骨奇佳,培养成了死士,以小宫女的身份跟在他身边,贴身保护,直到他娶了太子妃,才让碧落转而跟随太子妃。
碧落生来就有习武的天赋,武艺高强,不但能打,谋略也快,在死士中,能力也当仁不让。
偏偏平时在太子爷身边,并没有什么需要她出手的时候,日子无聊得很,太子的奶嬷嬷总叫她学刺绣。
碧落黄泉,她生来就是杀手。让她刺绣是不成的,拿绣花针当暗器,她倒是很在行,总是面无表情地举着针吓唬奶嬷嬷。
嬷嬷被吓唬走了,但下一回,又来喊她,说再学不会,以后就不帮她补袜子了。
那段早已褪色的东宫时光,因为碧落与奶嬷嬷的记忆,仿佛又重新被人上了色。
顾墨廷撑着扶手站起来,咬牙一瘸一拐地走到碧落面前,执起她的手:“被针扎得很疼吧?”
萧娘子仍旧是面无表情,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小姑娘时的傲气,那些泪意憋在眼眶里,不让它落下来。
皇帝握着她的手,撑着她的手臂作为支点,勉强站稳:“碧落,扶爷过去。”
“爷,您的腿,怎么这样了?有没有叫太医来看?”
“看过了,只是治不好了。”
数周后,当皇帝收到各地请求赈灾的奏折,已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顾墨廷震怒,咳得单薄的面颊泛起血色,他灌了一口参茶,将痒意压下去,怒道:“朕不是早已让你们注意了吗?为何拖成这样才上报?”
“陛下有所不知,这地方到京城的消息,总有迟延……”
“你是说朕在农庄被关傻了吗?”
大臣们便齐齐噤声。
他寒着眸子看过这一干大臣,分明是不服他,可又不能都杀了。他感到当这个皇帝的不易,内忧外患,倘若母上仍在,她会怎么做呢?
下朝后,顾墨廷就去见了萧景昭,又说考较他。
“京官之中,有半数出自万岳书院,剩下的人里,又有半数来自门阀世家或已被张家拉拢。以长远之计,应更重科举,选出有学识的寒门学子为己所用,对抗门阀,当今书院制下,应从书院开始培养忠于皇室的人才。”
“嗯,那近看呢?”
“招兵买马,扩充三军。张家在蜀郡不但收拢文臣,更有自己的私兵,甚至暗中打造兵器。还有边疆小国对我们虎视眈眈,扩充军队已迫在眉睫。”
“这与朕问你的赈灾有何关联?”
“国之根基不稳,风雨飘零,谈何赈灾?”萧景昭说,“灾情已经发生,只能安顿灾民,不至于发生□□。”
顾墨廷沉声道:“渊帝糜费,国库空虚,既要赈灾,又要扩军增加军饷,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将流民中孔武有力者组成临时军,老弱妇孺凡有劳力者,安排生计……”萧景昭略一停顿,道,“大约,可以维持得久一些。”
顾墨廷欣赏地看着他,爽朗笑道:“那么你去负责收编流民?”
“本有一个最佳人选,但她前不久受了重伤,再让她操劳,于心不忍……不过她手底下还带出了几个人。”
萧景昭推荐了萧娘子手下的小澄,此人出身草野,却是难得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之辈;又举荐宁远侯府负责安排逃难到京城的妇孺。
顾墨廷都点头允了:“那你就去各地视察赈灾吧。要是完成得好,回来朕就封你为太子。”
沈玉如抱着一堆画卷到了京城。
她从出发去联赛开始,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度过,再好的身子骨也撑不住,何况她还受过伤,神色恹恹。
但舅舅林子毅还精神得很,到了京城,兴致勃勃地拉着她上街转。
林老爷和林氏原本心疼外孙女,想先住客栈让她休息一晚,可是人已经被儿子带去逛街了,也就不耽搁,当天就去找牙婆租赁房屋。
“舅舅,我好累呀。”如玉实在是走不动了。
“你就是在马车上坐久了,又天天画画,要是把画画的时间也用来练武,绝不会这样。”林子毅道,“要多动动,身体才好。”
“再怎么说,我也走不动了。舅舅,你请我去酒楼吃饭吧。”玉如眨眨眼,“我知道你当捕快,偷偷藏了体己银子,我都没告诉外祖母。”
“小丫头,算计到舅舅头上来了。你看,我们刚到京城,也不知道哪家酒楼好吃……”
他还没说完,沈玉如已经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说:“就这家,这么多人排队,肯定好吃!”
林子毅抬头一看,招牌上果然写着雀桥酒楼。
“什么酒楼,排这么长的队?”林子毅幻想了一番京中美食,也馋了,带着外甥女排队去了。
好在队伍虽长,排得却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进了酒楼,里面本该是站着掌柜的地方,却站了一个年轻人,一看衣服就是练家子。
年轻人对他们二人打量一番,问林子毅:“你们也是流民?”
林子毅和沈玉如反应过来,他们恐怕是来错地方了,这里排那么长的队,应该是接济灾民的,难怪排在他们前后的人,衣服都破破烂烂。
“不是,我们弄错了。”沈玉如抱歉地对年轻人笑了笑,“舅舅,我们走吧。”
“姑娘,是你吧?”年轻人喊住他们,“那天你头上的花掉了。”
沈玉如懵了,迎着她舅舅诡异的目光,赶紧摆手:“不不不,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从来没有掉过什么花。”
年轻人已经确定了就是她,干净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你的伤好了?”他指了指沈玉如的脖子,“你们先上楼用饭,等我一会儿,我忙完这里就来。”
沈玉如盯着他的眉眼,猛然记起,这就是在北林救了她一命那个青年,还说首领是萧娘子的。
当时他蒙着面,只觉得眉眼清秀,没想到蒙面之下也一样清秀干净,让人完全没法把他和那个武艺高强的蒙面人联系在一起。
沈玉如的话就变成了:“这里也能用饭吗?”
“当然,我让他们送上去。”
“哦,好。”沈玉如就拉着舅舅上去了。
进了包间,林子毅探究的目光毫不遮掩:“你跟那人怎么回事?你还受过伤?”
林子毅凑近了看她脖子,还真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痕迹很淡了,不仔细看不出来。
但他还是很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谁胆子那么大,竟然伤我外甥女?在姑娘家脖子上留疤!告诉舅舅,我这就去宰了他!”
“来不及了。”玉如把舅舅重新按在椅子上,“伤我的人,已经被刚才那人杀了。”
来京城的一路上,林子毅已经知道了萧景昭的身份,现在连她的伤也知道了,没什么必要再瞒着,沈玉如把在蜀郡北林遇险的事跟他说了。
“所以,他救了我一命,而且他很有可能知道萧景昭现在在哪,于情于理我都要跟他谈谈。”
沈玉如以为他听完,会猜测张阁老是不是要谋反之类的,结果他说的却是:“难怪你外祖父知道萧景昭的身份后要这么反对,我算是懂了,你这伤完全是因为他啊!等找到他,我们干脆退婚吧,省得以后保不准还要受更多连累。”
“舅舅!你再这么说,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她还给自己找了理由,“好歹我也是秀才了,要是怕对自己不利就退缩,岂不是小人之举?”
“聪明人就应该当断则断,现在不断,难不成还要等你遍体鳞伤再断?”
沈玉如环抱双臂,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已经痊愈的伤口,含糊地嘀咕:“都已经遍体鳞伤过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总之,你要当镖师,我全力支持你了,那我想做什么,你也该全力支持我吧?”
“小丫头……”林子毅发现自己说不过她了。
正说着,酒楼的菜上来了,着实不错,他们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又喝了一杯茶,外面天色都黑了,那个年轻人才上来。
“抱歉,流民比想象中还多些,现在才忙完。”他说,“你们叫我小澄就行。”
“萧景昭跟你在一起吗?”
“这些流民排队干什么?”
沈玉如和林子毅同时问道。
小澄笑了,跳过沈玉如的问题,对林子毅道:“你们没看到告示吗?现在朝廷要招兵买马,我在这里负责收人,我觉得你很合适。”
林子毅一心学武,捕快当不成之后,便想着当个了不起的镖师,闯出一番事业,但说起从军,他当然更心动。
但只限于心动,自家那老爷子,不用说也知道,绝不会同意他进入行伍。
“罢了,我也不是流民,不符合你们的条件。”林子毅忍痛拒绝。
“要不当我的副将?”小澄说,“我正觉得有些忙不过来,之后还要带这么多人操练,正需要一个帮手。你同意的话,我就去问问萧景昭,能不能也正式给你封个官什么的。”
“他现在在哪里?”沈玉如又问一遍。
“他身份比较特殊,我知道你们是同窗,但是为了他的安全,我不能告诉……”
“我外甥女跟他有正经婚约,要是连她都不能告诉,还能告诉谁?”
小澄恍然:“原来如此,难怪那天除了他,就是朝你去的杀手最多。”也难怪她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一心想着对方。
沈玉如急了:“他到底在哪里?进宫了吗?你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快说呀!”
“有些不巧,要是你们早一天来,我还能安排你们见面,但现在他已经奉旨前往南方赈灾去了,今日巳时动的身。”
沈玉如刷地站起来:“往哪个方向?”
“什么?”小澄不明所以。
“快点,我现在去追,也许还能赶上。”
她飞快地冲到马厩:“酒楼都被你们包了,这马是你们的吧?”见小澄点头,她解下缰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骑上马就朝萧景昭走的方向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