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毅一看,比她还着急,连问一句马能不能用都顾不上了,直接追着外甥女跑,跑出两步又被迫回来:“你替我们去传个话……”
安排好给家里人带话,这才全速追过去:“阿妧,你等等我……你不是说没力气了吗,骑这么快……”
小澄不得不去帮他们送信。
他今天再次遇到沈玉如时,想起那日她被刺客逼到绝境的情形,那美丽绝望的眼神和那朵从她发髻上坠落的小野花一起,映在他心里。
上楼前,他还想着重新送她一朵花,这念头才刚起来,就要打消了。
沈玉如赶了半夜,在路上的驿站看到了朝廷车马的标志,想来就是这里了。
不多久,晨光熹微,驿站里就有人出来,沈玉如撑着困倦的眼神一看,为首的正是萧景昭。
她这一看,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就那么忍不住担心他呢,他看起来,至少现在,比自己好多了……
萧景昭也看到了他们。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仔细一看,清晨薄雾中骑在马上的女子,不正是她?
“阿妧,舅舅,你们怎么在这里?”
“还用问,这傻丫头专程来找你的呗,从南方往北赶,到了京城你却又往南走了,又连夜追来,你以后要是对她不好我……”
林子毅狠话都没来得及说,萧景昭已经走过来,朝马上的姑娘伸出手。
在书院练习骑射后,萧景昭经常这么扶她下马,沈玉如都习惯了,人又困倦,下意识就着他的手下了马。
然后,猝不及防地,被抱进了怀里。
沈玉如的瞌睡吓醒了,又觉得似乎更昏昏沉沉、晕晕乎乎,完全无法思考了。
只有心跳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自己疯狂跳动。
“我很担心你。”萧景昭按着她的小脑袋,“也很想你……”
林子毅一脸没眼看的表情,捂住了自己两个眼睛,又从指缝里偷瞄他们。
终于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说,我还在这呢。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我就带她回去了。”
沈玉如用极大的自制力从他怀里出来,小脸红红的,幸好天色还没完全亮,不太能看清,对舅舅说:“你快回去吧,我就不回去了,我想一起去赈灾。”
第85章 赈灾1
林子毅不敢置信:“你不回去了?你知道赈灾有多苦吗?来的路上你不都看到了?!”
“就因为我看到了, 才更要去,当时我就想要是能帮帮他们就好了,没想到真的可以。”她又对萧景昭说, “我还把看到的都画下来了,应该对你有帮助……”
她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急,没顾得上带画:“没关系, 我已经都记在脑子里了,可以重新画。”
“该不会那些画都是为了他画的吧?”林子毅觉得自己发现真相了, “好啊,我说你怎么画得这么废寝忘食, 姑娘家真是大了就胳膊肘往外拐啊。”
沈玉如对舅舅做了个鬼脸。
她见萧景昭好像也不太想让她同去, 就说:“景昭哥哥, 你知道的, 要是你不在, 我吃不好,也睡不好,所以你还是带上我吧……”
这一套对付他很有效, 比如此刻, 萧景昭就真怕她留在京城, 吃不惯,睡不好, 犹豫地看向林子毅。
“你小子,跟我过来。”
林子毅带他走到其他人听不到的地方,严肃地问他:“你会一直对我们家阿妧好吗?要是你做不到, 要是你会让她受伤,我现在就把她绑回去。”
“犹豫, 你小子竟然还犹豫!”林子毅见他一时没说话,气得重重拍了一把他的肩,“阿妧从京城连夜过来,她半点都没有犹豫!我这就把她带回去。”
“舅舅。”萧景昭拉住他,“沈先生也来京城了吗?”
“来了,我们全家都来了,怎么了?我们可不是为了你!”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城内可能发生□□,您有功夫在身,保护好他们。有危险的时候,可以去找……”他逐一思索一遍,勉强挑出人选,“雀桥酒楼的小澄或者宁远侯府的萧安。”
林子毅拿他没办法:“昨天就是从小澄那知道了你的消息,我决定加入他那个兵队了,事成之后,你记得给我封个武官当当。我走了。”
他率先走出去,骑上马,想了想,又回头说:“京城可有卖祛疤药的地方?我得备上等阿妧回来就能用。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听说连选妃都要被撂牌子!驾!”
“你别听舅舅的……”
这回是萧景昭和沈玉如异口同声。
沈玉如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鬓边,抢先说:“师父已经给了我祛疤药,几乎看不出了。”
萧景昭则告诉她:“不会有什么选妃。”
“嗯?”
“你就别想了。”萧景昭把她骑来那匹马交给属下,和她共乘一骑,“没有马车,只有运送物资的车辆,只能这么睡了。”
沈玉如还没问怎么睡,萧景昭已经戳着她的额头,让她的背,靠在他胸膛上。
“不会让你摔下去的,睡吧。”
他还真就这么出发了。
沈玉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这,这让她怎么睡得着?
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清醒过,五感前所未有的敏锐。
她发着愣,一个人消化了一会儿,试图转移注意力:“皇上让你去赈灾,那他是认下你了?”
“还没有。他说我要办得好,才认我。”
“啊,可惜了。”
“可惜什么?”萧景昭低头看她一眼。
“你要是现在就是太子,那我岂不是靠在太子怀里?单这件事,就够我出去吹一辈子的。”
“你就这点志气?”
“没办法,我生来就不太有志气。前阵子秋闱,我跟我爹一块儿去了,说实话,我现在不太想再往上考了,还是画画更有趣。”
“嗯,那以后就画画吧。”萧景昭说,“不过对我,你可以更有志气一点。”
他说完,怀里没了声音。
再低头一看,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看来是真的累极了。
他的视线从她的眉眼,一直滑落到她的脖子,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没有完全淡褪的疤痕。不显眼,但在她雪白细腻的皮肤上出现,就像上好的甜白瓷有了一道裂纹。
萧景昭抚过那道疤,摩挲着。
那天在北林,她与刺客近战,他在远处射箭,看得很清晰。
她身上的伤,远不止这一处,他当时就只能这么看着她,一次次刺客被砍中,流血,受伤,而他能做的,唯有射中敌人。
无法走近,无法替她去受那些伤,理智告诉他,他站在那个位置远攻,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无论有多心疼,他都只能远远看着。
也因此,今天林子毅问他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时候,他真的做不到。
萧景昭把脸贴在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沈玉如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结果醒来已经在下个驿站的床上了。
萧景昭不在,下楼问了人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受灾地,萧景昭见当地官员去了。
“那位大人特意吩咐,给姑娘温着饭食呢。”
驿站掌柜在驿站做得久了,每年总要见几个出差的京官,不乏身边带着妾室通房的。但如此年轻英俊,还如此体贴的大人,倒不多见。
掌柜的将饭食摆上,想到那位大人的样子,忍不住说:“姑娘真是好福气,生得如此美貌,难怪大人如此疼宠,怕是比正头娘子也不差什么了。”
沈玉如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他觉得自己是通房外室之流,只有那些人,会跟着男人,却还做姑娘打扮。
“你误会了。”沈玉如把莲湘书院的玉牌放在桌上。
掌柜的一看,立刻赔笑:“是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姑娘莫恼。”在大盛朝,能跟男人同进同出的,还有书院出来的女学生。
她们身为女子,但在律法上已经完全等同男性,是可以科举,可以为官的。
掌柜的退下了,沈玉如拿起筷子,想到外祖父的话,不得不去面对她不太愿意承认的事实。
如今萧景昭只是钦差大臣,旁人就觉得他有通房小妾很正常,要是以后他成了太子,乃至于皇帝,他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选后妃吗?
或者,她最多,也只能是后妃中的一个?
她摇摇头,不去多想,想再多,她也接受不了。
她告诉自己,这次来,就是要好好赈灾,帮助百姓,不想别动。
用完饭,萧景昭还没回来,她向掌柜的借了笔墨,回房画画,直到画累了,再次睡下。
萧景昭回来时已经深夜。
到了驿站,才发现自己没有房间。
“我以为大人和那位姑娘是一起的,便没多留……”
掌柜的看到书院的牌子后,以为她只是傲气不乐意被人当通房看,心里还想着,书院出来也未必混得多好,跟了高官权宦比当个地方小官都舒服。
等萧景昭来问,才知道自己真是搞错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当时是抱着那姑娘下马,还特意吩咐饭食呢?
“罢了,我去找人合住一晚就是。”
萧景昭随意点了个手下。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凑到一个屋子里小声交谈:“这位未来太子爷怎么回事?”他们一起出来赈灾,多少听说了些消息。
“不知道,以后对那位姑娘仔细些吧,保不准就是未来太子妃。你们看他今晚,连手都不让别的姑娘碰。”
“没那么容易,我听我娘说,如今的陛下,当年也有极心爱的女子……”
“你疯了,陛下也敢说?”
“总而言之,太子妃最终都是权贵家的女儿,这姑娘衣着如此朴素,悬。”
第二天,沈玉如见了萧景昭,问他:“处理得怎么样?”
“如今南涝北旱,南方灾情更严重,原本是想把赈灾物资留下,赶去南方,但这里的官员靠不住。”
沈玉如拿出自己昨夜的画,指着画中的地方说:“我记得旱灾是这里最严重,你留下几个得力的人,让他们从最严重的地方开始,尽量救济。若是可以,将人与粮食安排到牢固平坦处……”
“预防地龙翻身。”萧景昭弹一下她的额头,“我知道,已经叮嘱过了,接下来直接去这里吧。”
“哦,我怎么忘了,我能想到的,你一定早就想到了。”沈玉如揉着额头,有些懊恼。
“你的画很有用。”萧景昭拿起她另一幅画灾民惨状的,“借给我吧?”
“真的有用吗?你尽管拿去,我还能画很多。”她看到一旁的笔墨,“这是我问掌柜的借的,现在出发的话,我去还给他。”
“不用,我买下了,你留着继续画。”
今天她醒了,自己骑一匹马。沿途景色和来时差不多,但在萧景昭身边,她的心不再焦灼,变得安静起来。
到了这次旱情最严重的县城,确实就是她画的那个地方,这回萧景昭带上她一起去见官员了。
在场的除了县官,还有知府,见到钦差,第一件是还是恭恭敬敬地请他们上县里最好的地方吃饭。看到同行人里有女子,特意省去了喊姑娘助兴的环节。
宴席萧景昭去了,酒也喝了两杯,跟每个官员都说了话,散席后,留了其中的县令单独谈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你跟他说什么了?”沈玉如等得很好奇。
“没什么,把你的画给他看了看。”
“啊?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打动了,答应好好赈灾。”
他的语气太轻松了,沈玉如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看画哪要这么久。”
“嗯,我也劝说了一下。”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要是她的画有那么大作用,能让官员一看就一心为民,她愿意一直画下去。隔了一会儿,她又问,“我的画真的会有用吗?那为什么只给他一个人看,给大家都看多好。”
萧景昭笑了:“我看那里面,他最有良知,最可能被感化。到底有没有用,我也不能确定,最后还是会留下两个人盯着。如果有用,会省事很多。”
县令出了酒楼,也被知府等人拦住了问:“钦差大人跟你说什么了?”
“给我看了一幅画。”
“画?什么画?”莫非是名人字画?不对,从来只有他们给钦差送字画送宝物的,不会有钦差反过来贿赂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