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的时候,林子毅正在挨训,见他们来才停下:“你们刚从考场出来,怎么也不先回去休息休息。罢了,那就留下用饭吧。”
林老爷见他们带着行李,以为是从考场回来,来不及回去收拾就先过来,说得不冷不热,心里却高兴,还特意记得他们上次饭都没留下吃的事。
“我们是来告辞的。来年要去京城参加会试,干脆早些过去。”
“成绩都没出来,过去做什么?”林老爷一听就怒了,“阿妧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一个两个的,不让人省心!”
林子毅却抚掌道:“正好啊,我也要去京城呢,一起过去,我还能保护你们。”
“休想,不许去!”
林老爷刚掷地有声地说完,就见林氏也拎了包袱出来。
“你,你这是干什么?”
“孩子们都想去京城,我想了想,孩子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也去京城。”
林氏说完,巧芝也拎着包袱,战战兢兢地出来了,显然都要走。
林老爷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还在呢,发妻要自己走,这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把年纪和离了!
“都不许走!这个家,还由我做主!”
但林老爷还真做不了这个主了,家里的车夫已经出来请林氏和林子毅上车了。
林家拢共三口人,再加一个婢女,一个车夫,现在除了林老爷,都决定去京城,他根本拦不住。
林氏道:“阿妧,你们就跟我们一起吧,总之顺路。子毅闹着要去京城的镖局当镖师,这一路就当给你练手了。你也没什么东西要带,直接走吧。”
林老爷急了,要是都走了,他一个人孤单单地留下来干什么?
要是在秀水县,好歹还有个主簿的职位在,有正经理由不能走,可现在官也辞了,金陵又不是故乡,他在这里和在京城,又有什么区别?
他终于服软,拉住林氏的衣袖:“等我一晚,待我收拾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再走,可好?再说,这房子是赁的,走了总要过些手续……”
林氏便问林子毅和阿妧父女:“今天一块儿用顿晚膳,明日一起走,你们看怎么样?”
阿妧等人都被这么大的转变惊呆了,连连点头。
在林家一块儿和和美美地用了饭,父女二人才回书院,约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过来,一起出发去京城。
林老爷用完饭,就立刻回房收拾行李,这一收拾,才看到许多林氏喜爱的衣物都还在箱笼里,压根没拿出来。
“这些都不带了吗?也是,路途遥远,带不了这么多。”
“当然要带。”林氏吩咐车夫去车行采买一辆马车,又回来继续收拾行李。
林老爷愣了愣,想到什么,解开她先前拿出来的那个包袱,里面不过随意塞了几件衣物:“好哇,你诈我!刚才你根本就走不了!买什么马车,不走,不走了!”
“老爷!”林氏拉住他,“孩子们都想去京城,就让他们去吧。我们都老了,何必非要他们顺着我们的意思来呢?”
“蕙娘走后,我就常常想,要是早知道这孩子是个短命的,她活着的时候,我怎么也要让她活得顺心。结果呢,她想上学,不让她去上,她要嫁清淮,也硬要拦,惹她伤心多少回,我真是想起来就悔得肝肠寸断。”
林氏抹着泪说:“蕙娘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你看她跟蕙娘多像呀。你这些日子跟我说夺权之难,我听进去了,真的,我就是想,要是昭儿不幸没了就罢了,要是他活着,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富贵也好,贫穷也罢,我都要让阿妧如意!”
“你……你这老婆子,那是你能说了算的?”
“我说了不算,可至少我不能阻拦她,我要帮她。她已经够难了,要面对的难关那么多,我们总不能当她的第一个难关吧?”
要多留一天再走,沈玉如趁机又去见了贺先生。
贺先生见了她就说:“书院今年的录取名单出来了,我看见上面有明珠。前些天批改她的话本科试卷,知道她这回用心读了。走了一个徒弟,又来一个新徒弟,放心吧,我不会想你的。”
“有了明珠就忘记我了?那我可要吃味。”玉如走近了,抱着师父的手臂,“我秋闱不知道有没有过,春闱更是没戏,不过我爹希望还挺大的。等他考完,我差不多也就回来了。”
她记得梦里,殿试后没多久,萧景昭就当了太子的。
如今虽然很多事情发生了偏差,不过她想,要是他还能顺利登基,时间上总该差不多吧。
第83章 夺权3
贺先生摸着她的头, 声音平稳令人安心:“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了京城, 你要多留个心眼,那里的人……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要是他们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个个都能中状元。”
玉如被她逗笑:“您说得京城的人像豺狼虎豹似的。”
贺先生心道, 豺狼虎豹,这形容倒是贴切。
跟师父告别过后, 第二天,沈玉如父女就和林家一起, 举家前往京城。
玉如原本还想着, 外祖父可能会不高兴, 路上要想办法让他开心才好, 没想到才过一夜, 外祖父竟然就想开了,还说:“去京城也好,咱们家跟县令有龃龉, 金陵还是太近, 还是走得远些好。”
林氏在旁边听着, 和巧芝一起把行李搬上马车,没戳穿他。
玉如能和舅舅他们一起去京城, 还是很开心,一家人在一起,心里多了几分镇定。
她在蜀郡的经历让她意识到提高自己力量的重要性, 要是她力气再大一些,剑术再精湛一些, 下水救人时就不会那么狼狈,在北林更是不至于昏迷过去,连跟萧景昭作别都没能实现。
于是她趁这回路上的时间,向舅舅讨教武艺。
一开始外祖母还觉得姑娘家舞刀弄枪的太危险了,但等她看到几起当街抢劫的事情后,也就不说什么了。
没有自保之力,看起来比练武危险得多。
“这世道怎么这样乱?”外祖母安安稳稳过了大半生,这短短几天的见闻就颠覆了她的认知。
沈玉如也发现,如今一天比一天乱,现在较之从蜀郡回来时,更不安定了。
他们一路从南向北走,在南方见到了因洪涝流离失所的灾民,到了北边,农民又绝望地跪在干旱的土地上,祈求上苍下一场雨。
沈玉如感觉这段时间,自己像是把世间惨状都见了一遍,每当路上停下休息,她就抽时间画下这些见闻。
她偏爱用姹紫嫣红的着色,常为颜料昂贵心疼,但这一路的画却没有这种困扰,因为这世间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
人们黯淡灰黄的脸色,开裂的土地,浑浊的洪水……
她画中内容与先前相比,真正的云壤之别,蜀郡繁华的联赛过眼烟云一般,一夕之间便不复存在。
京城,萧安终于顺利进入宁远侯府。
连日来,宁远侯夫人忧心宫里的女儿,却被官兵拦住了府邸,他们连进出自家都难,遑论进宫探望。
不是不能反抗那些官兵,可他们摸不准上头那位的意思,唯一的孩子又在他手里,不能不投鼠忌器。
现在好了,渊帝驾崩,前太子上位,郡主改封为公主,重新赐了尊贵的封号,叫懿荣公主,一听就是备受荣宠的公主,再也不是那个在宫里小心翼翼的可怜郡主了。
因着宁远侯夫人早年对太子府上的恩重如山,如今前太子东山再起,继承大统后,对侯府也格外亲近,早早就派人传信,会待画屏如亲生女儿,绝不亏待。
宁远侯夫人心中大定,又觉得苦尽甘来,心潮澎湃之际,忍不住与夫君宁远侯吐露深藏心底的想法:“陛下被□□十几年,早已不良于行,再有子嗣的可能极小,那位子就只能是咱们画屏……”
她眼里迸发出明亮的色彩。
画屏在渊帝手里吃了多少苦,她疼在心里,却无法言说。
这苦总算没有白熬。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之前萧安不是来信说找到了……”
“一来不能确认真假,二来,他能在张家追杀下平安进京的可能又有几成?”
宁远侯思绪万千,一时内心也认可夫人的话,一时又觉得,画屏毕竟被宫里养得不识得几个字,江山社稷又岂是儿戏。
他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夫人,下人来报萧府的表少爷来了。
“是萧安,快让他进来。”宁远侯夫人立刻说,“究竟如何,这下就能知道了。”
萧安带来的消息是,萧景昭身份大体不会有错,人已平安进京,只等入宫与陛下相认。
宁远侯夫人答应替他们向宫里递牌子,只是要先见见他。
“这是自然,人就在外面,我这就叫他进来。”
萧安轻快地喊了萧景昭进府,萧景昭的心却有些发沉。
这就是宁远侯府了,那个刚出生就为他失去生命的孩子,还有留在宫里的表姐,就是宁远侯夫人,他娘亲同胞妹妹的孩子。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对宁远侯府而言,都是伤痛的存在,是因为他,他们家才有了这样的不幸。
萧景昭面对宁远侯夫妇,亲近而又愧疚。
宁远侯夫人见到来人,愣怔片刻,要是她的儿子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你就是……昭儿?”宁远侯夫人声音有些发颤。
萧景昭向她跪下,行了见长辈最郑重的礼数:“姨母……”
宁远侯夫人情绪大起大落,有些反应不及,宁远侯已经跪了回去,小心扶他起来:“您千金之躯,在外受苦了,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这时侯夫人才回过神。
直到萧景昭他们走了,侯夫人还有些恍惚。
宁远侯知道她是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了。
他又问起萧安来之前的话题:“夫人,你见了人,可能分辨真假?又准备怎么做?”
“就是他,没错。”侯夫人轻轻摇头,“我一见他,就知道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原来送出去的孩子,真的还能找回来。”
宁远侯叹息一声:“我们钟家世代忠烈,陛下真正的子嗣回来了,得扶持他登基才不枉当年付出的鲜血代价啊!”
“我知道。”侯夫人闭上眼,“我还清醒着,知道什么对侯府最有利。”
萧景昭出了侯府,见到等在一角的萧娘子,有些难掩的激动。
他按捺着,直到四周无人,才说:“母亲,我们马上就要进宫了!”
“不要再喊我母亲。”萧娘子说,“我只是个奴婢,受太子妃娘娘之托,抚育您几年罢了。如今您就要回宫,往后切莫再如此称呼。”
萧景昭顿了顿,应下了。
又说到几日后进宫的事,见萧娘子面有踌躇之色,迟疑问:“莫非您不想进宫?”
“不,我要进宫。”萧娘子重新坚定起来,“我要进宫复命。”
皇宫里,当了十几年废太子的皇帝顾墨廷正在批阅奏折。
大太监小心过来询问:“陛下,先帝留下的妃嫔要如何处置?这几日后宫闹了好几回……”
实在是先帝留下的后妃人数众多,按规矩,她们极有可能被赐死殉葬,但其中不少是仅仅承恩一次的小宫女,恐慌之下,难免人心惶惶,闹出乱子。
顾墨廷淡声问:“可有名册?”
太监赶紧递上。
顾墨廷接过格外厚的一沓名册,蹙了蹙眉,渊帝的荒淫无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原本在各司干活的宫女,要是她们愿意,允许回到原位,其余妃嫔不论位份,都按宫女份例先养着。”
“这……恐怕不太行。”大太监为难道,“那些宫女原本分布在各司,但进后宫前,全调到……浣衣局了。”
浣衣局三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毕竟谁不知道,这位皇帝的生母,大名鼎鼎的女皇帝,就是从浣衣局走出来的呢。他就是下旨把那些后妃全砍了,都不算太意外。
“先帝后宫众人一律按最末等宫女的份例供给,不许出宫门半步。”他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
大太监小心后退,又被叫住:“等等,传丞相、户部尚书与钦天监过来。”
“是。”
几位大臣到了之后,皇帝问道:“各地都没有关于灾荒的奏折么?”
几个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今年天气炎热异常,恐有灾荒,你们多加注意各地动静,一旦发生灾情,速速上报,及时赈灾。”皇帝说,“另外两淮的河堤要派人检查一遍,提前加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