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叶无过和她师父走了进来,所幸他们二人都没受伤。
叶无过看到如玉的脖子还有身上七七八八的伤口,又见其他师兄师姐们惨烈的样子,愧疚道:“我跟师父讨论学问,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听到动静想过去的,可我……”
“她是为了保护我这个老头子。”徐先生还是板着脸,双眼却也泛了红,强忍着没多说,“好了,还不快过来一起照顾大家。”
叶无过抹了把眼睛,连连点头,跑过去一起照料伤患。
沈玉如看着这景象,身体还是使不上力气,帮不上忙,准备上楼,留在这里反而碍事。
她才踏出一步,忽然有个人喊住她:“沈姑娘?”
“你是?”
“我是受你父亲沈先生之托,特意快马加鞭来送信的。”
沈玉如接过信,一目十行,那人看她表情,心里已经猜到:“到底是来晚了?我在路上碰到了一行人,眼见他们超过我,又遇到埋伏,趁机走了小路来到这里,可……唉,我到底来晚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大事,哪怕不能确凿知道究竟是何事,看样子也知道是晚了。
那封信中正是沈秀才提醒她有人到秀水县调查文书,又说萧娘子早已不在村里。
沈玉如知道这一路山高水远,千里迢迢来送信不容易,她一时却连寒暄也忘了怎么说,干巴巴道:“先生不要自责,便是见了信,我也猜不到他们会在赛场上动手。”
“沈姑娘快上去休息吧,您看起来很不好。”
“嗯。”
但这夜沈玉如注定休息不好。
她独自吹了灯,迷迷糊糊睡了会儿,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一阵令人心慌的声响,喊了两声师父,没有人应,正撑着身体起来,房门猛地被人踹开,火光从门口投进来。
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人从门口冲进来抱住,她瞬间感觉到,是师父。
“这是我徒弟,你们不能带走。”
“师父……”
“带走。”门外的人冷声道。
沈玉如看过比赛,听出这声音,是张承宇。
“我有先帝所赐的金牌,见之如见帝王,你们难道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贺先生扔出去一枚金牌。
沈玉如第一次见这么紧绷的师父,她的手心都在冒汗,声音却依然平稳:“谁是凶手,你们就去找谁,今天我们书院也遭了重创,还没报官捉拿凶手呢。”
“少爷,您看……”手下捡起金牌,递给张承宇。
这是实打实的御赐金牌,仿冒不出来,也没谁有那个胆子。
张承宇身为重臣之孙,自然知道贺先生手里有真金牌,接过掂了掂,走进屋子,还给她,目光却盯着沈玉如。
看得她往师父怀里缩了缩,才阴沉沉道:“给我搜,这家客栈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搜查持续了半个时辰,师父一直抱着她,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外面是跟张承宇一道来的官兵,点着火把,凶暴地搜查。
沈玉如什么也没敢问,事实上,整个莲湘书院的人连同客栈掌柜伙计,都没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不小心就被抓走了。
贺先生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直到官兵都走了,客栈重新陷入黑暗寂静,才贴着她的耳朵说:“阁老没了。”
“今日在北林,第二批来帮我们的人,是萧家人,但第一批来的几个黑衣青年,像是昭儿旧识。我怕你担心,没有告诉你,其实从北林逃出来时,他们就要去张府支援,一定是那时就有人去张府对阁老动手了。”
沈玉如想到那个救了自己的黑衣青年,想到他说,萧娘子。
难道天天刺绣的萧娘子竟然会武,还武艺高强能杀进阁老府里?
她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萧景昭的旧识,就这么几个人。加上父亲信里的内容,只剩下这一个可能了。
“那,他们现在呢?张承宇带人搜到这里了,他们一定已经跑脱了吧?”
“嗯,张承宇一来是看他们有没有跑回这里,二来万一不在,也可以把你带走,用你引他们现身。”
“幸好师父有办法保住我,不然张承宇的计划真得逞可怎么办。”沈玉如说,“现在他们一定能顺利走了吧,他们会躲过官府搜查,直接上京城吧?以他的身份,到了京城会更安全吧?”
沈玉如反常地问了一堆。
“阿妧。”贺先生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小名。
她眼睛刷地红了。
贺先生擦去她眼角的水珠:“他们那边现在有武艺高强的死士,有智勇双全的谋士,一定会没事的。你好好睡一觉,正好要开始夏休,等你伤好了,师父带你去京城玩也可以。”
夏休这个词,把她拉回了书院学生的记忆。
她差点都忘了,仅仅一天之前,她还是为赢了比赛高兴的学生,大家还一起去文会阁意气风发地打擂台,无忧无虑地逛街喝糖水。
郊外的一座破庙里,一堆篝火刚被升起。
他们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伤得最重的,是个中年女人。
“萧娘子,你醒醒啊萧娘子。”要是沈玉如在,一定会认出这个正是在北林救她一命的青年。
萧景昭一路捂着她汩汩冒血的伤口,终于能看清了,清理起伤口来。
“萧……表哥,你伤得也很重,让我来吧。”
“我母亲教过我,这种带毒的剑伤要怎么处理。”他用烤过的匕首剜去周边腐肉,“所以,还是我来吧。”
萧安看得不忍,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小瓷瓶,把药塞进他嘴里:“张承宇给的解药,我拿麻雀试了试,应该没毒,吃吧。”
他当时刚试完药,莲湘书院那边就出事了。
仔细想想,张承宇一定早就知道张阁老的安排,才会把药给他。
他看着面色全无的萧娘子,心里说:“这位大娘是为民除害的好人,可不能出事啊。”
第81章 夺权1
“萧安, 贺先生能护住她……们吧?”
萧安明白他主要指谁:“嗯。贺先生一定不会让她被带走的。”
萧景昭细致地处理好萧娘子的伤口,仔细包扎好,这才支撑不住倒下。
萧安扶额, 和那个叫小澄的青年一起给他上药。
他们下手可没有萧景昭那么轻柔,还毫无自觉:“刚才就说我们来就行,你非要逞强,看看, 撑不住了吧。”
萧景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看到身侧呼吸渐趋平缓的萧娘子, 眼底流过一丝暖意。
今日他们赶到张府时,萧娘子已经得手, 她躲过重重机关暗卫, 就在府里刺杀了阁老, 他们正好将强弩之末的萧娘子救出来。
张阁老到蜀郡那天, 曾说当时已将匪人全部就地伏诛, 他一直担心萧娘子已经遭遇不测,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还没来得及高兴, 再次相见, 却是从张府救出只剩下一口气的她。
个中心情, 跌宕起伏,难以言说。
上完药, 萧景昭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萧安跟小澄商量:“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明天一定满城都是捉拿我们的人, 得想办法混出城才行。”
“嗯……”小澄犹豫片刻,对他附耳说了一番, “现在只杀了张阁老,还有张承宇在,我们要尽快去京城!”
贺先生陪了玉如很久,窗外忽然一声沉沉的闷雷,她瑟缩了一下身子。
“别怕,只是打雷,这个季节下雷雨再正常不过。”贺先生说,“我去给你拿药来,喝完药就睡吧。”
贺先生走到楼下,徐先生正站在客栈门口,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要变天了。”
他刚说完,大雨倾盆而下。
第二天,街上忽然布满巡逻的人,不久前还因为联赛热闹不凡的蜀郡,一夜之间戒严,特意赶来看比赛的异乡人见苗头不对,来不及多留几天,都匆匆回去。
四大书院的学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又以莲湘书院最惨重,他们有心想快点走,却不得不等学生们伤势好些再说。
叶无过看到其他人的伤,心里很愧疚,感觉像在关键时刻当了逃兵,主动担负起每天帮大家换药煎药的任务。
她一边帮韩诩上药,一边说:“都怪我,让你拿什么零嘴,要是像玉如妹妹那样,给你一把弓箭,或者什么武器,你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好了,这话你都念叨一百遍了。我伤口倒是不怎么疼了,耳朵被你说得发疼。”
“唉……”叶无过盖上药盒,实在憋不住了,小声问他,“你说萧景昭现在怎么样了?看玉如那个样子,我也不敢问她。那天晚上张承宇简直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要是贺先生没有金牌,玉如岂不是要被带走?说起来,贺先生竟然会有御赐的金牌……”
“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你看看楼下巡逻的士兵,就知道他还没被找到。”韩诩说,“你与其想这么多,不如继续研究算学吧,到了该我们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我在书院就你们几个好友,现在两个受伤,一个下落不明,我哪里还有心思研究学问!算了,我还是去找玉如说话吧。”
到了玉如的房间,也不知道她是落水后没过几天又受伤,身体损伤得狠了,还是担心萧景昭,抽条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瘦削,发白的唇色紧紧抿着,靠坐在窗前盯着楼下的士兵。
从梦到萧景昭是皇家血脉开始,她从怨他抛弃自己,到不断地自我开解,直到现在,她才想到,哪怕是王子皇孙,要夺得正统登上帝位也是很难的,一个从出生就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更是不知道有怎样的艰难等着他去克服?
这些针对他而来的暗害与杀戮,是原本就会有的吗?还是因为她做出了和原本不一样的选择,导致了更多的磨难?
她试图多回想起一些书中看到的内容,但怎么想,也没有关于这一部分,想更详细地做一次那个梦,却怎么也梦不到了。
也许是上天对她的格外厚爱,让她知道一些东西,但范围仅限于此。
叶无过见玉如盯着楼下,看得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几番犹豫,终于没有打断她,又悄悄把门关上了。
过了几天,大家的伤都恢复得好一些,书院决定启程回金陵。
楼下的士兵一直绕着他们客栈巡逻,这些日子书院里每个人进出都会受到盘问,大家没事都尽量不出去,好在他们说要离开蜀郡时,对方只是检查了他们的行李,清点了人数,没拦着不让他们走。
车队走出一段路程后,忽然停下,沈玉如拉开帘子往外看,书院领队的先生却向他们这边走来了。
“贺先生,那个……万岳书院的罗姑娘,拦在我们车前,说要跟我们一起走。”他话是对贺先生说,眼睛却看向沈玉如。
她和罗紫柔联赛期间的动静闹得实在不小,要带上人,也得看她们师徒的想法。
“怎么说?她是万岳书院的,为什么要跟我们走?”贺先生问。
领队先生没来得及回答,罗紫柔已经走过来,在她们马车前跪下,声泪俱下:“玉如,我错了,从前我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以为你不好,处处针对你,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晚了,但,你能不能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带我回江南?”
罗紫柔捂着小腹,攀在马车一角:“我还没成亲,就有了孩子,孩子还没出生,他就没了爹。蜀郡没有我的活路啊!玉如,各位先生,你们就是讨厌我,也可怜可怜这孩子……”
张阁老的死过于突然,蜀郡已经乱成一团,张承宇在满城地缉拿凶手,但底下的权力争夺早已展开。
就莲湘书院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万岳书院内部都分作了好几派,天天都有不同派系之间起纷争的事件,接下去还不知会怎么样。
罗紫柔先前仗着阁老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更别提作为嫡孙的张承宇……
“求求你们,就带我回去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家在秀水县,我就是想回家!”
罗紫柔苦苦哀求,沈玉如听到她说想回家,心里软了软,但没吭声。
其余人也都不忍心了,有人开口:“要不,我们就带上她吧,多一个人,反正也能带得上。”
“是啊先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她都要为人母了,就顺路捎她一程吧。”
领队先生略做迟疑后,点头同意了。
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学生,作为教书多年的先生,下意识地想尽可能帮助他们。
也许是没了靠山,罗紫柔不敢再嚣张放肆,也许是她真的痛改前非,一路上异常安分,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们到了金陵。
可是这一路上,罗紫柔安分了,朝廷的形势却不容乐观。
去时,从金陵到蜀郡,沈玉如看了一路野花,不过短短月余,再从蜀郡回来,她却见了不知多少乱象。最后快到金陵时,他们夜里都不在驿站住了,慌慌忙忙地赶回了金陵。
“大盛朝向来河清海晏,不过是没了一个阁老,怎么会这样?”沈玉如一晃神,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为何到处都谣传,江山要改姓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