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毅更不好意思了,站起来背对着她。
画屏也有些羞涩,重新躺回了被子里。
“那,我先回去了,你保重身体,早些好起来。”
听到一声轻轻的“嗯”,林子毅心都酥了酥,赶紧跑了出去,像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似的。
萧安还在喝茶,见林子毅十分矫健地跑了出来,不禁羡慕他的伤好得真快:“你都能跑了啊,我这走路都还不利索呢。你们说完了吗,那你是回去还是……”
林子毅表示回去之后,萧安就说:“那行,我就不送了,看到你们好得比我快,心里不是太平衡。”
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别人觉得他找打,林子毅倒是挺欣赏,觉得他直爽:“我们是正经闷在房里那么些日子,你能天天出去兜风。或许闷在房里还真能好得快些?”
萧安一想,还真有可能,茶也不喝了,赶紧让人把他抬回房里去。
他也想快点好起来。
林子毅没问贺先生交代的事,但从公主的话里,已经能略知一二。
萧景昭会那么对画屏说,估计不止侯夫人有这样的打算,也许陛下也是这样的想法。
回府跟贺先生一说,贺先生与他看法一致。
“这事你先别跟玉如说。”贺先生叮嘱林子毅,“我看昭儿是个有情有义的,陛下的想法未必能左右他,我们暂且静观其变。”
沈玉如确实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感觉到不对劲,但随着搬家之后,她爹表示要准备春闱,还要她陪着一起学习,她就顾不上去想别的。
她爹的理由很充分,从前她小,都是爹陪她读书、考试,现在她长大了,还成了县主,轮到她陪着亲爹往上考了。
第98章 京城9
沈玉如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 她能考到举人,已经是运气好了,再往上考, 既不容易,也不太可能考上,没什么必要去考了。
但对读书这件事,她还是很愿意继续读, 何况他们父女一直相依为命,她爹从前为了她, 一直没有去考,现在重新捡起来应试, 她很支持。
拿起书, 沈玉如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萧景昭。
在她梦中看到的情节里, 萧景昭是连中三元之后, 才被认为太子, 可现在他才考到解元,已经成了太子,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往下考。
现实与梦境的出入越来越大, 不太具备参考意义了。
这边父女二人专心读书, 沈玉如每天晨起练武后, 就和爹一起诵读文章诗词,然后她爹继续攻读, 她则在一边作画。
他们这边读着书岁月静好,外面却慢慢流传起来,沈玉如的婚约怕是不成了。
皇室秘闻本就是百姓喜闻乐道的事, 乍然被认回来的太子,更是引人瞩目。
也不知道他从前有婚约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说得像模像样,还说现在要从世家贵女中另选太子妃。
这话就连将军府的小澄也听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伤刚好,好不容易能出府,第一件事却是为了这个。
他要去林家一问究竟。
林子毅一见到小澄,欣喜地迎他进门,等听到来意,不禁垮下脸:“连你也听说了?”
“这是真的吗?”小澄神色担忧。
林子毅叹气:“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养阿妧一辈子,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
“沈姑娘现在还好吗?”
“她倒还好,被她爹拘着读书,还有师父带着画画,应该还不知道这些。”
正在跟父亲读书的沈玉如,今天却发了一上午的呆。
别说四书五经,今天她连画都不知道画了些什么。
沈清淮放下书,看向女儿:“阿妧今天心思不在这里。是听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吗?”
“萧景昭有许久没来了。”沈玉如说。
“若是……真要另选太子妃,你预备如何?”
她的眼神染了伤感,想起书中所见的结局,她一辈子也没等来萧景昭。
这辈子明明不一样了,她都走到京城了,难道有些事还是改变不了?
但她迎着父亲关怀的目光,还是坚定地说:“我不做妾,太子的妾也不行。”一瞬的坚定过后,她又低垂了头去,低声道,“但是我也不想再嫁人了,我就跟我师父一样,日后以作画为生。”
她担心爹会不同意,毕竟像她师父那样生活的人,在她认识的人中,也只有她师父一个而已。
可是她爹却说:“好,爹支持你!”
“爹?”
沈清淮慈爱地看着她:“以前你娘出嫁前,你外祖父管得很严,虽是为她好,可你娘过得并不开心。与你娘成亲时,我就想,如果将来我也有了女儿,一定要顺她自己心意才好。”
所以她想上学就让她上学,不想读书就偷偷帮她写完功课,要来京城也陪着她来……现在她说可能不嫁人了,也一样支持她。
沈玉如抿了抿唇,转身佯装作画。
这么大了,还在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的话,有点丢脸。
几步之遥的林老爷屋子里,景况全然不同。
他听到这个传闻后,已经躺在床上后悔好几天了。
“当初就不该来京城!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老太太:“亏你还是主簿,说的什么话!这京城来得有什么错,子毅已经是三品将军,阿妧也封了县主,要是留在老家,到时候听你的再找个什么书生嫁了,就会比现在好吗?”
林老爷哼哼唧唧:“我不是主簿了,连你都瞧不上我了。”
有人愁,就有人欢喜。
萧容心听到后简直喜出望外,拉着画屏说:“定是陛下要另择太子妃,有心思的世家知道了,放出的消息。先前是我太过虑了,该想到这样家境的姑娘,陛下不会同意的。”
论起来,当年贺雪泠的身份还比沈玉如好些呢。
画屏实在不想听这些,但这是她母亲,不好反驳,只能沉默地听着。
只当听佛经一样,每天听完,也就好了。
但这天她们正说着,下人通传,萧景昭过来了。
萧容心喜道:“快有请。”
话音未落,萧景昭已大步走进来。
来得这么快,显然是没等通传,直接进来了,萧容心有点惊讶,但这点奇怪很快被她忽略,喜滋滋地对他说话,比先前更为殷勤。
对话几个来回后,侯夫人便瞅准时机,把话题往太子妃的事情上引。
萧景昭不等她说完,便道:“今日过府,正是想说这个。”
安静坐在一边的画屏和侯夫人萧氏都惊诧地看向他。
萧容心暗道,事情难道如此顺利?
“我与沈姑娘青梅竹马,早有婚约,父皇不同意她当太子妃,我思前想后,决定将皇储之位让给表姐。”
却见他打开刚才随身带来的一个木盒,拿出厚厚一叠宣纸,要交给侯夫人,“如今西南已剿,心腹大患既除,旱涝两灾平定,流民尽数归置。唯有边境小国虎视眈眈,但有几位将军镇守,等闲不敢进犯。另有百余条国策,可保大盛十年昌平。”
萧容心原本不明所以,正要伸手去接,听到国策,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她是想要保证家族的世代富贵荣华,但又不是傻了现在去接这东西。
萧景昭也不在意,转身呈给画屏。本来东西就是要给她的。
画屏这时才彻底领悟,那天他问自己在不在玉牒上的用意。
在皇家的玉牒上,就是皇家人,若是抛开女子能否继承皇位这点不谈,她确实也算继承人。
她起身婉拒:“我本就是被刻意养废的人,表弟何出此言呢?”
萧景昭把一叠纸放在她身边的红木小几上:“朝中有群贤、内阁辅佐,想必表姐可以胜任。”
说完,他就走了。
留下一叠国策,与那个打开的木盒。
画屏与母亲面面相觑。
看这架势,他好像是真的不想当太子了。
萧容心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这么做,不由喃喃:“倒是和陛下不太一样。”
萧景昭离开宁远侯府,就去了林家。
他还是第一次来林家,下人不敢拦他,按他吩咐,直接把人带去了沈玉如和沈清淮的书房。
沈玉如见到来人,恍惚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县学时,盼来一个旬休,萧景昭来他们家,要带她看花去了。
但他在她的注视中,竟然真的说:“今年的菊与桂俱已谢了,若现在启程,还能赶上山中梅花。阿妧愿随我回去,踏雪寻梅吗?”
“回……回哪儿去?”
“回采桑村,我们写字卖画,共度余生。”
她手里那支谁也碰不掉夺不走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了画纸上。
几点墨痕溅脏了画纸,画到一半的画不能用了。
但她根本没去看一眼,眼睛全在少年身上,提起裙摆就向他跑过去,拽着他的衣襟问:“你当真?”
“当真。”
“什么时候走?”
“现在。”
沈玉如听到回答,当下就要跟他跑,直到听到角落的声音:“要不要我替你们准备一辆马车?”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爹还在这里呢。
“那我爹呢,还有我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他们呢?”沈玉如又问。
这下沈清淮替他回答了:“不用管我们,你们尽管走就是。爹还要留下来准备春闱,日后辅佐新君。”
沈玉如点头。
沈清淮就当真叫了府里的马车,又让小厮去厨房包了许多吃食,给他们带上,在这间隙,甚至帮她把画具整理好,与一本四书章句一起交给她:“读书人,当以四书为本。你既然学了画,笔墨也不能丢。走吧。”
萧景昭拉上她,就乘马车走了。
整个过程太快,太顺利,马车都行驶出好一段路,她还有点没回过神。
“景昭哥哥,这是真的吗?”她看向萧景昭,“要不,你给我掐一下?不然我总觉得,我还在做梦。”
萧景昭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嘶!我是说,让我掐你,不是你掐我!”
这么一闹,她有了实感,恍惚被喜悦取代。
记得以前他们一起乘马车去县学的时候,因为她爹在,总是只敢偷偷看他,可是现在……反正他们早就抱过了,这里又没人外人……
沈玉如心里的鬼主意就打起来了。
萧景昭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权当没看出来,甚至更正经危坐了些。
果然没多久,她就贼兮兮地,一点一点地,向他挪过来了。
当她小心翼翼地钻进他怀里的那一刻,萧景昭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景昭哥哥。”沈玉如壮着胆子,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这一年半来,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事,但只有现在这一件,是她从小,从很小开始,就一直想做的事。
萧景昭反手抱紧了她:“从去岁我去院试前夕起,你今天这一声哥哥叫得最真心。”
他没告诉过她,每次她这样喊他的时候,那些感情,都能直接喊到他心里去。
所以,每次她这么喊他,他就拿她没有办法。
他也一直能感受到,从一年半前起,她突然产生的变化。
好像还喜欢他,可又与从前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同。
“我险些以为你换了个人。”但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她还是她,她的声音又这样楚楚动人地,叫进了他心里,“阿妧,我总觉得,我们注定该这样一辈子在一起的。”
第99章 京城10
载着萧景昭和沈玉如的马车都走远了, 林老爷才得知这件事。
他从床上惊坐起来,拄着拐杖,冲到书房:“怎么回事?他们这是去哪里?”
“许是要私奔吧。”沈清淮道。
林老爷急了, 拐杖不住地敲地:“清淮啊清淮,你糊涂呀!他是太子,哪里能跑成功呢?”
沈清淮似早有预料:“人生短短几十载,能经历的事何其少。阿妧想去, 我便随她去罢了,从前您不也是纵着她的么?”
沈玉如一时忘情, 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没去想, 陛下就只有一个嫡子, 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他走。
她凑过去抱他, 他也不推开, 反而给了回应。沈玉如感觉到, 他们今天的拥抱,和之前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蜕变得更为硬朗, 紧实的腰身, 宽阔的胸膛, 无不散发着一个少年刚向青年转变的魅力,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坐直了,摸了摸脸,然后去拿她爹让厨房包的吃食:“看看都给我们带了什么。”
沈玉如低头翻看包袱, 马车正驶出皇城。
约莫出了皇城还不到一里路,她翻出一块梅花糕, 还没来得及吃,马车就被人拦下了:“殿下,圣上让您回去。”
沈玉如一愣,这时才想到什么似的,一路上的雀跃慢慢从脸上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