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九娘笑着给他递了几张不那么烫的:“外头吃去,跟你两个哥哥一起吃。”
老三抱着饼,笑嘻嘻地离开了。
李秀娘擦干净手,捡起地上被他扔下的花灯,气道:“这小子跟个皮猴儿一样,你看看,昨儿刚买的东西,今天就成这样了。”
孙九娘笑着安慰她:“小孩子嘛,不懂事,反正是值不了几个钱的玩意儿,犯不着生气。”
说完,她探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李秀娘:“等我们在江宁郡的生意做起来了,我给他每天买一个扔着玩,也不心疼。”
“少贫了你。”李秀娘睨了她一眼:“这事儿等朱总头来了再说,三丫醒了,我去看看。”
“快去快去,睡这么久想必饿了,我特意给她温了粥,里头搁的全是好东西,待会儿抱她过来吃啊!”孙九娘赶紧挥手让她去,神童的事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等李秀娘推门进去,三丫已经彻底醒了,正在给自己套第三件袄子,累得满头大汗。
见状,李秀娘心头好气又好笑,这鬼机灵的小丫头,平时可没这么听话,看来昨儿的事儿不小。
她走过去帮她把袖子套好,三丫冲她讨好地笑了笑:“娘,你看,我里头还穿了四件。”
李秀娘佯装生气:“就算你穿了八件十件,不老实坦白昨天干什么去了,我一样得管教你。”
闻言,三丫连忙摇头:“没干什么,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跟你外大父会那么要好?”李秀娘压根不信,“而且,没干什么会这么晚回家?”
她都问过她娘了,说他们祖孙几个,快天黑了才回家,城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下午,都够他们来回兜好几圈的了。
“快点说,不然,我可要问你大哥二哥去了,从别人嘴里听到你干坏事了,我可不会轻饶你!”李秀娘柳眉倒竖,让三丫在床上站好。
两人平视着对方。
三丫明白这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好期期艾艾地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把责任全部推到李老头儿身上去:“娘,外大父不等我,我喊他他也不理我,我想着不过去碍他的眼,才进书肆等他们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她说着说着,甚至抹起了眼泪,可惜,就算她今天把眼睛抹瞎了,也挡不住她娘心头的怒火。
一想起闺女可能走丢,李秀娘便一阵后怕,她甚至上前薅住这丫头就要揍她:“大街上你都敢乱跑,你知不知道城里拐子多,要是被拐了……”
想到可能的后果,她说不下去了,手上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狠。
隔着厚厚的袄子,打下来的声音响亮却根本都不疼,三丫知道她娘是想警告她以后不能乱跑,因此,她佯装疼得嗷嗷叫,一边喊一边认错:“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出门一定跟紧大人!”
动静传到了门外,老大老二几个兄弟在门口张望,见状,急忙跑开了,太可怕了,竟然妹妹都挨了揍,他们还是别在这里被娘看到了。
两个大的知晓利害,老三却还傻乎乎地站在那儿,见三丫被揍,他还想上去帮她,两个哥哥赶紧扯着他一起离开。
“你这个时候过去,非但帮不了三丫,还会引火烧身,娘对我们可不会像对三丫那般好性。”他们跑远了,老二看着挣扎着还要回去的老三,喘着气对他解释道。
可惜,老三听不懂,他也不管这些,他使劲掰开大哥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我不怕,我就要去救三丫!”
三丫是这个家里对他最好的人,他当然不能忘恩负义,丢下她不管,他可是要当她哥的人。
见老三如此讲义气,老大老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羞愧,亏他们还是当大哥二哥的,竟然连四岁的弟弟都不如,他们连忙补救。
“要救三丫不能直接进去,得搬救兵。”老二不愧是读书人,脑子转得比其他人都灵活。
“什么救兵?”
“去找舅母,舅母对三丫可好了,她一定不会看着三丫挨揍的。”老二迅速确定了求助的对象,率先跑了出去,其他人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因此,当孙九娘被这些孩子拉着扯着赶到时,就看到三丫被她娘摁在床上挨揍,她连忙上前阻止:“发生什么事了,大清早的揍孩子干嘛?”
李秀娘看着被揍得嗷嗷叫的闺女,也有些心疼了,顺势停了手,嘴上却还不饶她:“下次要还敢乱跑,看我不把你打断腿!”
“什么乱跑,三丫不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嘛,这还刚睡醒呢,可怜见的,你娘打得疼不疼啊?”孙九娘上前,将小丫头抱在怀里,嘴里不断地哄她。
三丫摇了摇头,从她舅母怀里抬起头,转而看向她娘:“娘,我饿了。”
“诶哟,这刚被打也不记仇,多好的闺女啊!”孙九娘连忙打圆场,“姐啊,要是我生了这样的闺女,疼还来不及呢,更别提跟她怄气了。”
“小葱小蒜,快带妹妹去找外大母,请她舀热水给妹妹洗脸。”她又赶紧让几个孩子把人带下去,甭管怎么说,先把这娘俩分开,省得她大姑姐在气头上,又将人揍一顿。
老大几个赶紧拉着妹妹离开了。
孩子们都不在,房间里就剩她们两个人,李秀娘这才将那阵后怕说了出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无法无天惯了,以前在村里都是自家人,所有人都顾着她,城里可不一样,街上人来人往的,她竟然敢乱跑,要是被拐子拐跑了,我想都不敢想!”
听说三丫昨天下午差点儿走丢,孙九娘也吓了一跳,连忙附和:“没想到还有这事儿,确实该好好说说。”
“但是,这事儿她外大父也有不对的地方,怎么能一下带这么多孩子出门,他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闻言,李秀娘叹了口气:“我爹这人你也知道,一向看不起女娘,三丫跟我说他抱着老三走得快,她坠在后头怎么跟都跟不上,他活到这个岁数,不会不知道城里拐子多,落单的女娃有多危险!”
“也不怕你笑话,当初我在家里做姑娘受委屈就算了,如今我自个儿生了姑娘,还要被他这般偏心眼,想想我心里就发痛。”
事关父女俩的恩怨,孙九娘也不敢多说,李老汉好歹是她的家公,做儿媳的跟做女儿的还是有区别的。
“不管怎样说,没出事儿就好,待会儿我跟茂根说说,让他去跟他爹说。”李老汉生平最怕的,就是他那混不吝的儿子了,只要李茂根肯用心,准能治治他那重男轻女的毛病。
李秀娘也想到了这点,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不在言中。
没办法,这里的人将孝道看作比天还大,做小辈对长辈不满,也不能当面闹出来,好在他们老李家一代单传,李老汉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恨不得自己当儿子,他来当爹,又哪里舍得用孝道压他。
这招可谓是打蛇七寸,正中要害。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茂根便扯着他爹的袖子进屋了,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等动静消停了,李茂根神清气爽地拍了拍衣袖,大步流星地出门了。
与之相反,李老汉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颤颤巍巍地扶起倒地的桌椅,看着腰间鼓了一半的钱袋子,却没有丝毫喜悦,他儿子让他单独带那丫头片子出门花钱呢,这比他养出个混账儿子还让他难受。
……
三丫正喝着粥呢,孙九娘天不亮就起来,把粥熬上,一直熬到现在,米油都熬出来了,里面还放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甚至还有几根参须,看来是下了血本。
这粥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吃起来更是软糯香甜,老三都快馋哭了,就连老大老二兄弟俩,也眼巴巴地看着不想走。
“你们去拿个碗来,我偷偷分你们吃。”三丫吃了一口,看了眼隔间正在商量着什么的两个大人,压低声音跟仨兄弟说道。
可能是被李老汉气狠了,李秀娘连带着对几个小子也看不顺眼,勒令他们不许喝妹妹的粥。
这粥熬着费心,是孙九娘特意给神童补身子的,因此没熬多少,一锅粥最后盛出来,只有一小碗,三岁的小姑娘吃饱应该不成问题。
老三欢呼一声,三丫赶紧让他闭嘴:“都说了要偷偷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冲妹妹嘘了一声,猫着身子拿碗去了,三丫爱干净,不让他沾她的碗勺,不然,他完全没必要跑这一趟。
等他把碗拿来,三丫将自己碗里的匀了一半出来,给几个哥哥分着吃:“快点吃,吃完把我的碗也洗了,娘她们就发现不了了。”
“妹妹真聪明!”
几个兄弟将这小半碗粥喝完,俱是眯起了眼睛,意犹未尽,没想到平日被他们嫌弃的粥,能煮得这么好喝!
三丫也觉得好喝,没有丝毫药味儿,清甜可口,很快,她的那份也喝完了。
正要让几个哥哥消除证据,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李老汉板着个脸,出现在几个孩子面前:“吃完了?”
三丫摸不着头脑,但说出的话一如既往气人:“我可不分你吃。”
果不其然,李老汉被气得脸色一黑:“走走走,跟我出门去,今天你想买什么都给你买!”
“哥哥们呢?”
“他们不去。”
闻言,三丫想也不想就往里屋喊了一句:“娘,外大父说要带我上街,把我卖了。”
第27章 书肆
◎“待会儿我就让他跪下来叫我姑奶奶”◎
好说歹说, 再三保证,李老汉才成功把三丫带上街,要不是他那混账儿子拿命根子威胁他, 他打死也不想受这种罪。
不仅要给怀里的丫头片子花钱,还得花光这袋钱, 想想他心里就滴血, 这可是一两银子, 他在老家累死累活种一年田,也不一定能卖出一两银子。
他们走后, 李秀娘还是有些担心,见状, 孙九娘劝了几句, 这才勉强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今天朱总头会来他们面馆,商讨两家合伙去江宁郡做生意的事。
大人走了,门口只剩几个小孩儿,眼巴巴地看着妹妹跟着外大父上街, 老大老二好歹懂事点, 老三已经念叨着以后不理这两人了,被他娘一阵教训。
三丫不知道她被哥哥们羡慕着, 她坐在李老头儿怀里, 笑眯眯地挥别李秀娘他们, 一扭头, 便毫不客气地使唤起李老汉:“去书肆!”
李老汉见她小小年纪,对自己呼来喝去, 心中气得不行, 正想呵斥, 想起那混账儿子的警告,这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去书肆做甚,那里的人狗眼看人低,咱不去啊。”
闻言,三丫看着他,伸手扯了扯他胡子:“你不想笑可以不笑,笑这么难看我怕看了晚上做噩梦。”
这丫头片子,嘴巴忒毒了,李老头儿心头一梗,冲着她吹胡子瞪眼:“你不要太过分,我好歹是你娘的爹!”
“我娘可没跟我说过你是她爹。”三丫在他怀里直着腰板,双手抱胸,面上扯出一阵冷笑。
见她如此目无尊长,李老汉心头更是一阵气闷,想将人扔下,又回想起昨天人差点儿丢了,动作一顿:“行行行,算我上辈子欠你们娘俩的,去书肆是吧,走走走!”
祖孙俩相看两厌,出了巷子,直冲书肆走去,很快,两人便走到了。
里面还是那个伙计,这次倒没在打盹儿,店里正有几位书生打扮的人在说着什么,他陪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见又有人来,他正想出言招呼,见这俩人看着眼熟,立刻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心道原来那老头儿找的正是这小姑娘。
“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包起来。”其中一个穿着富贵的年轻人用扇子指了指摆在桌面上的几根墨条,开口便是财大气粗。
伙计立刻笑开了:“朱公子您真有眼光,这可是徽州产的墨,是我们店最好的墨了。”
小地方的书肆单靠卖书是维持不了营生的,利益大头都在文房四宝上,况且,这位朱公子出手阔绰,用心伺候,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几个赏钱。
朱延昌哼笑一声,旁边的几个同窗立马恭维:“朱少真是好眼光!”
“那可不,徽墨可是天下闻名,墨色凝而不散,墨迹明晰生亮,墨香雅而不俗,也就这等好墨,才能入朱少法眼。”
“有此好墨相助,朱少定能做出锦绣文章,今年下场,定夺榜首。”
闻言,朱延昌心情大好,少不了掏腰包,给他们也添点东西,纸墨笔砚,一时摆满了桌案。
三丫被李老头儿抱着,好奇地看了眼那边,很快便没了兴趣,她来这儿主要是想多看几本书,昨天看着看着睡着了,醒来后摇龟壳不仅能“看”到画面,还能“听”到声音,虽说一时半会也没什么用处,但总得搞清楚,这变化是不是跟读书有关。
“你放我下来。”经过几次伸手都没够着书后,小姑娘的脸色已经臭到不能再臭了。
相反,李老头儿可就得意了,只见他胡子一翘一翘的:“小丫头片子看什么书,可别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三丫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她冷下脸:“再不放我下来,我可要发飙了。”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那伙人的注意,见状,书肆的伙计赶紧想将这一老一少赶出去,虽然小姑娘看着像仙童一样,但大人穿得这么寒酸,想必他们买不起店里的东西。
“去去去,别打扰我们做生意。”他挥着手,就要将人推出铺子,祖孙俩都不由恼了,暂且放下个人恩怨,一致对外。
“我说年轻人,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这样赶客,你们掌柜的知道吗?”李老头儿虽说是乡下人,因着一脉单传家里就他一个孩子,少时也上过私塾,认得几个字,自不会怵他。
“买不起东西算什么客?”那伙计嗤笑一声,继续推搡:“去去去,再不走我可要不客气了。”
不远处,朱延昌面露不耐,其余几人则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他们可不会报以同情,相反,心底还觉得这伙计做得对,穷人哪里配读什么书!
任谁被人如此奚落都要恼,李老汉面色铁青,正要骂几句,怀里的三丫突然开口道:“我们要是买得起,你跪下来磕头怎么样?”
“老头儿,你不是说要上街给我买东西吗,把钱给我。”她转头看向李老汉,伸出了手。
李老汉虽然也恼对方狗眼看人低,但真要他买书,他是不肯的,这里最便宜的书都要三钱银子,薄薄几页纸,就要三百个铜板啊,他才不想当这种冤大头呢。
见老头儿面露踟蹰,那伙计轻蔑一笑:“还磕头呢,小姑娘,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你小小年纪长得不错,说不定去窑子能有一番造化呢。”
对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说这番话可谓十分恶毒,就连那几个书生,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老头儿听了,鼻子都气歪了,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丫头片子,但也容不得被外人这般羞辱。
只见他将腰间鼓鼓的钱袋子拿了出来,交给三丫:“这些是你舅舅给你的零花钱,要买什么自己拿去!”
说着,便将人放了下来,自个儿挡在那伙计前面,瞪着他:“你个狗娘养的对个小孩子讲这种话,晚上走夜路也不怕有鬼在背后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