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丫干的?”王大贵还没说什么,李秀娘就开始护犊子了:“爹,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就连他儿子李茂根也帮着外甥女说话:“就是啊,三丫多好的孩子啊,自从来了咱家,谁不喜欢她,就你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一个丫头片子,你们当成宝似的。”李老头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梗着脖子瞪着眼,活像城隍庙里的钟馗像,仿佛下一刻就要降妖除魔去了。
这话说的,李秀娘和孙九娘心里都十分不舒服,李茂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睛都不抬一下:“女娃怎么了,人有本事,不仅聪明伶俐,还能想出吃食方子,要是没有她,我们一大家子还在城口支摊子喝西北风呢!”
“再有本事还不是要嫁出去,跟别人家过日子,生出的娃儿跟别人姓,想到这个我就心痛,王大贵啊王大贵,你怎么就不把她生成男娃呢!”老头儿痛心疾首,指着女婿骂骂咧咧。
李秀娘都快气笑了:“孩子是我生的,你骂她爹干嘛,你要这么喜欢男孩儿,当初怎么不把我生作男儿?”
老头儿不说话了。
场面安静下来,突然,李茂根坐了起来:“爹这话说着不无道理,三丫这么聪明,嫁出去岂不便宜了外人,要不,姐,姐夫,咱俩家订个娃娃亲吧!”
“你们放心,我们是她舅家,将来她过门,就跟到自己家似的,要是睿哥儿对她不好,我打断他的腿,怎么样?”
他是心血来潮了,场上其他几人却被吓了一跳,反应不一。
李秀娘跟王大贵夫妻俩对视一眼,接着她又看向孙九娘,斟酌着该如何回拒才不会伤了两人之间的情分,孙九娘也没料到丈夫会有这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呢。
两家人还没说话,李老头儿突然嚯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嫁给谁?那个野孩子?你休想!”
“这丫头片子虽然嘴巴毒,脾气还差,但好歹是我亲外孙,那个无父无母没有教养的野孩子哪里配得上她,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我打消了!”
这番话说得,简直将那抱养过来的孩子贬得一文不值,孙九娘立刻黑了脸,进屋去了,李茂根还第一次见他爹这么硬气,心头嘀咕了几句,连忙追在孙九娘身后解释。
他们一走,李老头儿冷哼一声,也背着手走了。
转眼间,前堂只剩李秀娘夫妻俩,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娃娃亲这事儿算是含糊过去了。
“这睿哥儿也不是不好,就是性子太独了,跟他说句热乎话他也没反应,要不然,亲上加亲也不错。”李秀娘压低声音,只要不凑近,没人能听得见。
她这话说得还是客气了,他们一家来这里快两天了,还没正经看过李泽睿一次,天天看不着人影儿,好不容易碰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一股脑地就蹿出去了。
都说三岁看老,这都七岁了,性子早定了,一想到将来会有这种女婿,两口子便觉得头皮发麻,忙将那念头抛诸脑后:“不是良配不是良配啊……”
但是,她爹怎么如此厌恶李泽睿,当初抱养过来时,孩子才两三岁,正是容易讨长辈欢心年纪,这俩人怎么处成这样了?
很快,两口子便消声了,门口冲进来一个小孩儿,一言不发,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迅速又冲进了后院,不是李泽睿是谁?
……
李秀娘问的那个问题孙九娘也不理解,她坐在床沿,恨恨地问李茂根呢:“不就是没有血缘吗,究竟有什么仇,让他这般厌弃?”
她都不知道,李茂根更是抓瞎,他平日里浪荡惯了,一天时间有半天都在外头厮混,特别是卖臭粉挣钱后,更是不着家了,因此,家里的事他清楚才怪呢。
外头混久了,哄女人的话倒是信手拈来:“你跟他怄什么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几年活头都不知道,等他没了,这个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见男人站在自己这边,孙九娘心头的气总算消了几分,也愿意拿正眼看他了:“听我的跟听你的有什么区别,左右是为了这个家好。”
夫妻俩腻歪了一阵,正当李茂根以为这关过去了时,她又突然说回了之前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下,就说跟你姐家订娃娃亲,这么唐突,还好是至亲,不然,人家早跟你撂脸色了。”
“我那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一时想到的嘛,怎么,你不同意?”他打量着妻子的脸色。
孙九娘哼笑一声,别开了脸,语调突然抬升了几个度:“你家外甥女可是神童,仙女下凡,睿哥儿怎么高攀得起?”
说着,她便站了起来:“也怪睿哥儿自己不争气,他姑姑来这几天了,连个脸都不舍得露,这般小家子气,我都不敢帮他提这个亲。”
熟知她脾性的李茂根立刻笑了起来,佯装没听懂:“你说的也对,两个孩子不相配,还是别伤了情分才好。”
“你这人,”孙九娘伸手拧了把他腰上的肉:“好赖话听不懂是吧!”
李茂根忙求饶:“好好好,那我待会儿再去问问我姐他们,行不?”
他这人虽然混账,但也分得清好歹,对他姐一家是真心感激,就像他刚才在堂上说的那样,要不是有三丫拿出那道臭粉方子,他现在还守着个小摊喝西北风呢。
因此,让三丫跟睿哥儿订亲,他不能再赞同了,要不然也不会一想到就迫不及待地说出来,差点儿让他爹误了事。
然而,孙九娘却撇了他一眼:“你真是不长脑子啊你,没看到你姐当时的脸色吗。”
“这倒没仔细看,光顾着看我爹发飙去了。”李茂根神色诧异,“难道我姐他们不同意?”
“要我是你姐,我也不同意。”孙九娘白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睿哥儿这几天干的事儿,人家瞧不上他很正常。”
“那咋办啊?”
“放心,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咱家孩子也是好孩子,等我跟睿哥儿好好说说,这事儿八成就对上了。”孙九娘她家孩子十分有信心,李茂根想了想,也就不管了。
“两家要是定了亲,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生意上也能省不少麻烦,再大的家业都是下一代的,这样一来,大家都尽心尽力,也不计较其他,多好啊!”李茂根做起了美梦,当然,重点放在发达后他在外头人人巴结,在家里有人孝敬的美好生活。
孙九娘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你姐家还有三个小子呢,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计较,况且,合伙做生意,一文钱都得算清楚,再亲近的关系也比不过真金白银。”
李茂根梦醒,叹了口气:“诶哟我说说还不行吗,话说回来,朱总头被人火急火燎地叫走,究竟是有什么大事儿,非得这会儿去处理。”
“贵人事多,谁知道呢。”孙九娘随口应了一句,便出了屋子:“你也别歪在那儿了,出来帮忙,再过不久就有客人上门了。”
“来了来了。”
……
这会儿他们口中的朱总头,正在朱府听训呢。
话说朱延昌从书肆回来,吃了一肚子气,一回来便让人把书房里所有值钱的墨锭都拿出,正愁找不到人鉴定真假,刚好书肆的掌柜上门赔罪,他便让他将功折罪:“看看,这里的东西,有多少是假货?”
他生气不仅仅是因为被那伙计骗了,更气的是,他没有看出来,他不爱读书写字,却喜欢收集各色好墨,并自诩眼光独到,受到一众人的吹捧。
这次在书肆当着这么多同窗失手,相当于在自打耳光,一想到他们可能在背地里嘲讽他,他便气得火冒三丈,更恨那些拿假货糊弄他的下人。
他的眼光是经由下人买回来的无数好墨练出来的,如今出了问题,只能是因为他平常看的,也是假的。
真是可笑,他看着摆满了好几桌的墨锭,忍着怒火,问道:“怎么样,其中有几成真,几成假?”
书肆掌柜战战兢兢,冷汗差点儿下来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回话:“依在下拙见,这些,无一真货。”
朱延昌神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字一顿地冲外头喊道:“把朱三铁给我叫来!”
书肆掌柜赶紧低下头,心头一叹,看来这个叫朱三铁的要遭殃了。
“你回去吧,以后眼睛放利点,不要随便找个人就当伙计,得罪了爷,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您教训的是,多谢朱少海涵,小的告退。”他连忙放下赔罪的礼品,退了出去。
出府的时候正好碰上来人,四目相对,他站到了一边让人过去,等人走远了才抬头看了眼这个一脸凶相的大块头,看来这就是朱延昌口中的朱三铁了,他看了天色,连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30章 新能力
◎坑蒙拐骗朱总头◎
朱家是常安县的地头蛇, 祖上是这块地头有名的水匪,后来家业渐渐做大,又与县里的其他家族联姻换姓, 时间一久,朱氏家族便在这个地方扎了根, 就连上头派来的知县也动他不得, 干脆让他家领了漕运的差事。
因此, 朱家在常安县是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府中光下人奴仆便有半百, 人一多,便有亲疏之差, 地位之别。
朱三铁是朱家的远房亲戚, 当然, 像朱家这种大户人家,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多了去了,但朱三铁跟这些人不同,他有一技之长。
此人生得高大魁梧, 刀疤脸, 朝天鼻,一脸凶相, 光凭这点, 朱家老爷便十分欣赏, 更何况他还擅长水性, 从安江最湍急的地带横穿两岸,只需一刻钟, 他没生在朱家祖先做水匪的那些年, 实在是可惜了。
但做不成水匪也不要紧, 毕竟水匪当初干的行当,朱家后世子孙也没埋没,只是换了个更好听的名头,美其名曰漕税。
朱三铁成了朱府的采办,天天往码头上跑,盯着商船交税,同时为朱家搜罗商船上的各色稀罕玩意儿,毕竟是跟五湖四海的人打交道,不用点凶人,根本镇不住场子,因此,朱三铁在这个位置干得如鱼得水。
只是,他再得力也不如朱家本宗族的人,他上头的管事是朱家旁系的人,虽然算不上正经主子,但比起他这个远房亲戚强多了。
管事上头才是朱家的正经主子,正是朱家的大房奶奶,府里缺什么,吩咐下来,支了银子,先落到管事手里,将油水全捞了,等他拿到打了对折的银子,要想买到对应的好东西,也只能靠主家的威风逼商家给他打对折了。
有时候碰上硬茬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买个差不多的,糊弄交差,第一次这么干他还十分忐忑,怕上头发现拿自己顶罪,之后三番五次都没人察觉,他胆子便大了,甚至有时候管事给的银钱足够,也会拿以次充好,克扣个中油水。
没想到东窗事发,捞油水捞到了大少爷头上,等那位朱家旁系管事到场时,知晓事情经过后,脸都吓白了。
在大户人家做事,眼力比能力更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朱三铁只能当当跑腿,而他能成管事的原因之一。
朱家是个大家族,主子众多,年纪最大的老太爷还在,儿孙不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块,也分个高低贵贱,总之,像大少爷这种有嫡系嫡出子弟,放在这么多主子中间,也是个金贵的,下人讨好还来不及,更别谈得罪了。
朱延昌看着跪地的两人,杀了他们的心都起来了,最后事情闹到了大奶奶面前,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看在管事跟他们同宗同族的份上,没有打杀他,让他将吞进去的钱财都吐出来,将他赶出府,便算结了。
至于朱三铁就没这么好运了,这些年仗着朱家的势,干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朱府岂能饶他。
好在他家里人收到消息,立刻将这些年攒下的东西都送了出来,又在大房奶奶面前直抹眼泪,也不请主家开恩,只说平日里男人办差的不容易,倒是让同为女眷的大奶奶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免了他性命之忧,教人打了一顿,轰出府去。
一夜之间,外头人人奉承的朱总头成了丧家之犬,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但没了差事,家底也清光了,又触了朱家的霉头,这安宁县是待不下去。
他想携家小前往江宁郡谋生,却付不起船费,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了李家头上。
事实上,他在朱家确实捞了不少油水,但这些银子哪里够他在江宁郡置业,那家铺子,其实是朱家大房奶奶的私产。
他惯会用这个做筏子,哄骗那些逐利的商人,一旦定契,他得了好处便翻脸不认人,官府不会信平头百姓的一面之词,最后,只能倾尽家财,填补契上的亏空。
他得了利,跟大房奶奶三七分,这个勾当已经做了好几年,要不然,朱家也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他,大奶奶怕他说出这档子事,把火烧到她身上。
只是,虽然当时没打杀他,再不离开安宁县,他怕是也要丢了性命,于是,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李家定契。
……
三丫睡得十分沉,要不是穿着衣服睡不舒服,她这晚上应该就睡过去了。
眼前一片漆黑,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慢慢吞吞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发了好半天的呆,才回想起睡着前的事。
看来她不适合读书,一读书就犯困,脑子慢悠悠地转着,像是累坏了的机器重新启动,总得给一些开机时间。
直到外头传来一道吆喝,她整个人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娘――”
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趁着这个功夫,她又从怀里摸出龟壳,对于这套流程,她已经很熟悉了,莫名其妙地睡着后再出去,总会发晕,这个时候握住龟壳就好了。
与此同时,她开始期待这次醒来会有什么超能力,上上次是能看见画面,上次是能听见声音,这次不会是闻见味道吧?
看上去有些鸡肋啊,她摸了摸下巴,最好是有点直接作用的,比如说,点石成金,飞天遁地,移山填海,越想越离谱,越想越得劲儿。
因此,当李老头儿端着油灯进来时,就看到这丫头坐在那儿,一脸奇奇怪怪的样子。
他大声咳了一下:“睡醒了,睡醒了就起来,吃饭!”
三丫扭头看去,脸上立刻不乐意了,也不跟他说话,自个儿扶着掰着床沿滑了下来,然后一边喊娘一边往外头走,看得李老头儿一阵气闷。
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都说小孩子没有隔夜仇,这睡醒了还记得之前的事呢,再说了,他当时也没说错啊,女娃娃就是不能考科举,不如男娃娃嘛。
话虽如此,他还是赶紧端着油灯跟了上去,一边给她照路一边嘚瑟:“你睡着了也好,我带着我几个孙子,上街买了不少好东西哩。”
小孩子步子小,三丫走得再急,还是被他三两步追上,她翻了个白眼,依旧不跟他说话。
一出房门,老头儿还在显摆,给孙子他们买了多少零嘴果子,三丫烦不胜烦:“你就瞎说吧,你就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而已!”
老头儿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啦。”三丫得意一笑,事实上,她心里也打起了鼓,她怎么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