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是柳大人的妹妹?”
柳珩小心翼翼收起画,含笑道:“正是。且小妹左肩上有块红色莲花形胎记。”
姜音下意识地抬手去按住左肩,她这里就有一块红色莲花形胎记。
她的神情和动作,如数落在柳珩眼中。
柳珩看着她,眼中隐隐有潮意。
“不知姜姑娘是在哪里长大的,由何人抚养长大,因何嫁给了陆大人?”
姜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
陆沉风感受到她的颤栗,回身把她搂在怀里,手臂环在她背后,安抚地拍了拍她背。
他眼神阴鸷地看着柳珩,扯了下嘴角:“柳少卿想知道的这些,本官可以答复你。”
柳珩问道:“条件?”
陆沉风冷声道:“眼下正有一个案子……”他将方老翁的事陈述了一遍,“本官因有公务要去一趟河间,无法亲自查办。便将此案移交给了顺天府,眼下赵知县的人应该还在赶往京城的路上。”
柳珩听罢皱了下眉:“陆大人是想让我接手此案?”
陆沉风嘴角轻扯,笑容玩味:“柳少卿若能处理好方老翁的案子,到时候你想知道的事,本官都能答复你。”
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叹了声:“唉,说来本官也是万分痛恨这些拐子。前些时日,本官的夫人也差点被抓走。若非本官救得及时,怕是……”
柳珩却并不接他的话,而是看向姜音:“姜姑娘,你若有难言之隐,不想说便不说。因猜测姜姑娘很有可能是我家走失的小妹,所以才多有冒犯。”
姜音微微一笑:“我夫君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柳珩点了点头,看向陆沉风:“好,就依陆大人的意思,还望到时候陆大人别食言。”
陆沉风眯了眯眼,笑得一脸奸邪:“那是自然。也希望柳少卿不会让本官失望。”
柳珩拱了下手:“陆大人保重,你我京城见。”
他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姜音,最终什么也没说,手一招,带着大理寺的人离开了。
目送着柳珩等人走远后,姜音看着陆沉风:“夫君不是已做好安排了吗?为何又要让大理寺的人插手。”
陆沉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我本也没想着拖大理寺下水,是那小子自己硬撞上来的。”
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既然躲不开,那就干脆一并拖下水得了。
反正以后说不定都是一家人呢。
日落之前,到了河间。
直至进入河间城内,陆沉风仍旧让锦衣卫扮作镖师。
他没有去此地千户所,而是住在了河间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
在客栈安顿好之后,陆沉风让张山去了一趟千户所,与此地的千户交涉了一番。
张山回来时,顺便带了黎江和苗武送来的信。
黎江和苗武早已到安州和文远县了,他们在那没碰上异域僧人。
两人各自留了一队人马守在安州和文远,又继续南下去巡查围赌。
陆沉风坐在大堂内的一张方桌前,手拎着茶壶慢悠悠倒水。
他看一眼旁边坐得规规整整,小口小口喝着水的姜音,笑着问道:“夫人如何看?”
姜音两手握着茶杯,与他目光相视,笑了下:“我觉得那僧人还会回来。”
“哦?”陆沉风放下茶壶,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唇边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夫人为何觉得他还会回来。”
姜音笑着放下茶杯,纤细的手指点着杯口,上面印着浅浅的口脂,她指尖在口脂上来回抹动。
陆沉风看着她葱白的指尖与那薄薄的一点嫣红,眸底似浓墨翻滚,他舔了下唇,垂眸喝水,喉结滚动着,凛冽又灼人。
“因为‘欲’,人最难对抗的便是‘欲’。僧人难敌口腹之欲,他是被迫离开河间的,心中惦念着此处的驴肉火烧,出去了避了一阵,眼见着风波过去,必然还会回来。除此之外,他心里也许会想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沉风笑着夸她:“夫人真是聪慧灵敏。”
姜音看着他脸,软软地笑了声:“夫君惯会逗我玩。我也只是顺着夫君的心意猜测罢了,何况与夫君比起来,我不及你万分之一。”她眼珠轻转,食指绕着杯口打旋儿,“不说城府心计,单论心性,如夫君这样定力强劲的男子,世上能有几人?”
陆沉风撇了下嘴,从沉沉胸腔里震出一声低哑的笑。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神情痞邪:“激我?”顿了下,他唇角轻动,倾身靠近,唇边笑意越发痞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男人经不起激。”
第016章
几日相处下来,姜音对陆沉风多少有些了解。这男人就是嘴上痞,与她过招时,满嘴骚话,表面看起来像一团烈火,实则内里清冷凛冽,是个克制力极强的人。
昨夜那番交锋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一脸痞气地看着她,说了句女人果然是水做的。说出这话时,他眼尾潮红,脸上带着股坏劲儿,眼神却清明凛冽。
此时姜音看着陆沉风这张痞邪的脸,脑中全是他猩红着眼舔去唇上水痕的画面。
一想到那幕,她心尖子都在发颤。
“就是激你。”她端起茶杯抵在他唇边,杯口轻碾着他唇,探身问道,“好喝吗?”
话一出口,便见陆沉风眼中泛起红丝。她轻笑了声,细眉上挑,眼中带出三分媚意,勾人又致命。
陆沉风微低着头看她,一双眼幽暗似深渊,下颌绷得越发凌厉,喉结滚了滚。
他紧着腮,垂眸看了眼杯口上嫣红的口脂,眼底如火燎,倏然抬手握住姜音手腕,就着她的手喝下杯中水。
“清甜如泉。”他声音沙哑低沉,似沙砾滚过。
姜音放下茶杯,指腹按在他唇上,轻轻抹去水痕,软声问道:“还想喝吗?”
陆沉风看着眼前这张冷白如玉却艳如桃李的脸,只觉方才喝下去的那半杯水全化作了一团烈焰熔浆,顺着胸腔滚落,直冲而下。
他忍着浓烈的灼胀感,抬手抚上姜音的脸,拇指按在她眼下,重重地碾,直到把她眼下蹭出一片红才停手。
姜音半边脸都被陆沉风大手捧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如烈火般滚烫。
她知道这男人并非石头,分明轻易就能动情,却硬是比庙里的老和尚还能忍。
狗男人,走着瞧,她倒要看看,他还能忍几次。
“大……大人。”
小旗李石匆匆进来,打断了二人火花四溅的交锋。
姜音坐回条凳上,微微侧过身去,胸前起伏微乱。
陆沉风也坐下去,眉眼锐利地扫了眼李石,问道:“什么事?”
李石以手掩唇,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异域僧人出现在了赵记铺子。”
陆沉风腮边一紧,刷地站起身,拿起刀冷声道:“走。”
他起身的同时,不忘伸手去拉姜音。
姜音任由他拉着,随他一起往外走去。
刚走出门,陆沉风侧眸瞥了眼姜音,蓦地停下脚。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姜音身上扫了几下,剑眉微拧。
看着姜音纤细玲珑凹凸有致的身形,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荒谬念头。
“怎么了?”姜音不解地看着他,见他紧盯着自己,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陆沉风长长地吐了口气,摇摇头:“没事。”他拉着姜音继续往前走,语气漫不经心,状似随意道,“稍后去买个帷冒,再买两身披风。”
姜音笑了声:“夫君是因为这个才突然停下的?”
陆沉风痞笑着看她一眼:“我的夫人,岂能让别人随意看。”
一行人匆匆赶到赵记驴肉铺子,锦衣卫早已埋伏在了四周。
到得铺子门前时,李石手一指:“大人,坐在里面包着头巾,穿着大红褙子的那个肥壮妇人就是异域僧人。”生怕陆沉风发怒,他急忙解释道,“那僧人怕被认出来,就剃了胡子,穿上妇人的衣裳,扮作了妇人模样。”
陆沉风目光冷冷地扫他一眼,李石与张山,两人立马带着锦衣卫一拥而上。
异域僧人叫鸠摩生,十年前便来到了大魏,会说大魏话。
他正埋头津津有味地吃着驴肉火烧,突然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紧跟着两名锦衣卫上前按住他。
“啊!非……”
鸠摩生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本来还想尖着嗓子假装成妇人喊一句“非礼啊”,然而刚要出声,李石一把拽下了他的头巾,在头巾掉落后,后面两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你们是谁,要干什么?”鸠摩生顶着一颗油光蹭亮的脑袋,声音粗犷地发问。
李石一巴掌打在他光亮的脑袋上:“官府的人,抓你去衙门!”
说罢,他和一个锦衣卫,两人一左一右把鸠摩生按住,押着他往外走去。
其余客人纷纷避让,许多人趁机跑出店,钱都没给就跑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几个蒙面人,其中一个单看身形便知是女子,她手握长剑,一剑朝李石刺去。
陆沉风拔出绣春刀闪身格挡,一刀挑开蒙面女子的剑,长腿一掀,脚踢在她肩头上,将她踹得连连后退。
若是男子,陆沉风半点都不会顾忌,直接便踹胸口了,因为是女子,他才改为了踹肩头。
姜音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也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出了陆沉风的用意,心中为之一震。
这男人虽然又奸又邪,但却没有烂透。
混乱之下,鸠摩生甩开锦衣卫跑了出去。
他本就是有些功夫的,否则从番邦千里迢迢来到大魏,也没那么容易活下去。
陆沉风一看鸠摩生跑了,厉声道:“追!”
李石带着人与蒙面杀手周旋,张山带人追了出去。
陆沉风拉起姜音的手便要往外跑,突然又松开她手,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了她眼:“在这等我回来。”
他交代两个锦衣卫贴身保护姜音,飞身追了出去。
留在姜音身边的锦衣卫名为保护、实为看守,是怕她跑了,这点姜音心里明镜儿似的。
除了明面上的锦衣卫,在暗中应该还有暗卫,至于陆沉风在此处留下了几个暗卫,那就不得而知了。
赵记驴肉铺子因为打斗,一楼大堂的食客全都走光了,只剩下赵掌柜和店小二瑟瑟发抖地躲在柜后。
楼上的食客还在,却无一人敢下来。
姜音端了张凳子坐去柜台边,为的也是保护店里掌柜的。她身旁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锦衣卫,门神般将她护在中间。
在一阵乒哩乓啷的打斗声中,突然从左面楼梯处传来颤颤巍巍的细弱脚步声。
姜音转脸看去,是一个穿着蓝布麻衣的年轻妇人。她目光淡淡地看了眼,正要收回视线,那妇人却朝她做了个月门的手势。
紧接着,那妇人一脸惧意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怀里抱着一包油纸包裹的驴肉火烧,小心翼翼地往柜台这边走来,确切点说,是往姜音跟前走来。
“掌……掌柜的,发……发生何事了?”她颤抖着问。
赵掌柜摇了摇头,朝她摆摆手,意思让她别多问。
妇人快走到姜音跟前时,站在姜音左边的锦衣卫突然抽出绣春刀,那妇人受到惊吓,“啊”一声尖叫,腿一软往前倒去,她手里的油纸包不偏不倚地朝姜音飞去。
姜音本来是能避开的,她却坐在那里没躲,眼睁睁看着那包油纸砸在身上,油纸包瞬间散开,里面油香四溢的驴肉火烧全部兜在了她怀里。
她胸前,腿上,全部都是油。
与此同时,大堂内原本正和李石等人打斗的那几个蒙面人,像得了命令般,全部撤了出去。
“啊,对……对不住,姑娘,真是对不住啊。”妇人爬起来,吓得面色灰白,颤抖着手想去为她擦掉身上的油渍,却在看到两名门神般的锦衣卫后,又吓得不敢上前。
姜音笑着摆摆手:“这位嫂子不必歉意,一点油而已。你心里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劳烦你为我去买两身新衣过来,钱由我出,你只需要为我跑个腿就行。”她站起身在妇人面前转了圈,“嫂子比着我的身形买即可。”
妇人连声应道:“可以可以,不劳烦。姑娘言重了,是我弄脏了姑娘的衣裳,按理合该由我赔姑娘一身新衣,可我……”
她局促地扯了扯洗得泛白破碎的袖子。
姜音笑了声:“嫂子不用介怀,我夫君乃是官府之人,我身边两位都是衙差,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她拿出二两银子递给妇人,手指了指大堂,“正好那些歹人全都走了,劳烦你跑一趟。”
妇人接过钱,说了句:“姑娘稍等片刻,我快些去为你买回来。”
李石收了刀,走到姜音跟前问了句:“夫人就不怕那人拿着钱跑了?”
姜音笑道:“怕。可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叫你去帮我买吧。”
李石摸了摸鼻:“夫人可以等大人回来。”
姜音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面的油直往下流。
她问道:“我身上这样能等?”
李石咳了声,不再多言。
他招手唤来一个锦衣卫,吩咐道:“把店里摔碎的桌椅板凳、碗碟等全部清算出来,原价赔给赵掌柜。”
赵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官爷们为民抓贼如此辛苦,些许个桌椅板凳,哪里用得着官爷们赔钱。”
李石道:“赵掌柜此话不妥,我们抓贼是分内之事,打坏你店里的桌椅板凳,该赔就得赔。今日就是王公贵族们在你这里摔坏了一桌一椅,也得照价赔偿。”
姜音听着李石大义凛然的话,低头笑了声,不知是真的如此清正廉明,还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然而无论真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刻钟不到,妇人去而复返,怀里抱着新衣。
“姑娘,我给你买回来了。”
姜音看向赵掌柜,问道:“赵掌柜可有空余的房间,能否借我换身衣裳。”
赵掌柜得了赔偿的银钱,笑得嘴都合不拢,对姜音越发恭敬。
“有有有,自是有空房的,夫人里边请。”赵掌柜手一伸,挑开门帘,做出请势。
姜音抱着新衣走到门帘边,忽地停下脚,她回头看向正要出门的妇人:“嫂子能否等上片刻。”
妇人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夫人还有何吩咐?”
她听到赵掌柜称呼姜音为“夫人”,便急忙改了口。
姜音朝她温柔地笑道:“我身上这件衣裳已被弄脏,嫂子若不嫌弃,便拿了去。”
妇人惊诧道:“啊,这……这不妥吧。”
姜音笑道:“我反正都要扔,你若不嫌弃沾了油,便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