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冯姚见他越扯越远,厉声打断他,“你想要什么,锦衣卫统领的位置?”
裴炀笑着摇了摇手指:“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区区一个锦衣卫统领,岂不是亏了?”
冯姚讥讽地笑了声:“进内阁?”
裴炀站起身,负手看向远处平静无波的海面,冷声道:“总兵。只要督主能让我做一方总兵,我便与督主联手,除去你想要的人。”
冯姚目光沉静如水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好。”
周云裕一直没说话,此时走过来问道:“你要如何帮我们?”
他身边有八个护卫,全是武功高强的死士,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跟姜音一较高下,甚至比姜音的武功还要高。
而冯姚身边除了左护法,另有三十个杀手,正是看守银矿的那些人,此时他们全都围在了裴炀身边,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裴炀看了眼日头,见天上燃起了信号烟,笑道:“银矿继续挖,待钦天监和工部的人一到,你们便将银矿之事栽赃到陆沉风头上,诬告他私自开采银矿,到时候我会出来作证。我是锦衣卫的人,又是陆沉风的得力下属,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王启震惊道:“啊?那……那不用我了吗?”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冯姚,“冯门主,您不是说了由我去……”
冯姚瞪他一眼:“你闭嘴!”
王启吓得一抖,捂住嘴小心地退了下去。
姜音垂着眼站在一旁,眼皮轻颤,五指用力握住剑柄,握得指关节都发白。
她不确定裴炀是在使计,还是真的反水要投靠冯姚。
陆沉风走之前没和她说过这件事,甚至提都没提过裴炀,而她对裴炀这个人又不了解。
到底是真是假?她又该如何帮陆沉风。
心脏砰砰直跳,她手心全是汗,湿得剑都快要握不住了。
她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悄悄看向矿山入口处。
冯姚瞥了她眼,招手唤道:“阿音,过来。”
姜音又把剑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走到冯姚跟前,低着头道:“门主请吩咐。”
冯姚笑着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姜音忙不迭摇头:“属下没有害怕。”
冯姚却笑得更愉悦了:“担心陆沉风?”
姜音再次摇头:“属下没有。”
冯姚笑着拍了拍她手臂:“放下剑。”
姜音依言把剑放在地上。
冯姚又道:“手伸出来。”
姜音两手伸出,手心里全是汗水。
冯姚笑着拍打她脸:“傻孩子,你一紧张,手心就出汗,这么多年了,老毛病还是改不过来。”
裴炀惊讶地笑道:“没想到姜姑娘竟是个言不由心的,嘴上说着无情的话,实则却满心牵挂着陆指挥使,啧,这份情意,真是令人动容。”
姜音低着头不说话,却用眼角余光狠狠地剜了眼裴炀。
裴炀毫不畏惧,从姜音身边走过,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语气轻佻道:“陆沉风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已经被关入了天牢,一旦银矿之事坐实,不等开春,他就会被砍头。姜姑娘,别想着他了,不如跟我,将来还能做个将军夫人。”
姜音反手一掌打在他胸膛上,提剑朝他刺去。
“住手!”冯姚出声制止。
他话音刚落,矿山入口处便响起一阵紧密有节奏的踢踏声。
周文允和崔钰打头走在前面,二人身后跟着钦天监和工部的几位官员,以及台州卫的八百精兵,领兵者是曹千户。
王启突然从人群后窜出来,大声喊道:“周监正,崔侍郎,下官要检举陆指挥使,他胁迫下官替他私挖银矿。”说罢,他抬头看了眼冯姚和周云裕,一脸邀功的表情,继续喊道,“还有宁王爷,陆指挥使也胁迫了宁王爷。”
周文允一脸震惊道:“竟然还有银矿!”
崔钰也是一脸震惊:“不是只有金矿吗?”
冯姚和周云裕两人对看了眼,正准备趁乱撤离,突然地面开始摇动。
裴炀手一招:“动手。”
只见那些脸上灰不溜秋的矿工迅速抄出藏在暗处的绣春刀,刀鞘一抽,寒光闪过,顷刻间杀气涤荡。
冯姚没用刀剑,他手上戴着铁爪手套,不到关键时刻不出手。
“好啊。”他活动了下手腕,冷笑着看向裴炀,“你小子果然有些本事。”
裴炀微笑道:“那当然,没本事怎配为陆家军。”
冯姚猛地瞪大眼:“陆崇山是你什么人?”
裴炀咬牙冷笑:“督主好记性,竟还记得家父。二十一年前,家父被你这阉贼诬陷,流放途中,全家被你派人暗杀,父亲死前将我按在身下,我装死,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冯姚呵呵笑了声:“你小子是真能忍啊,知道本座是害死你全家的仇人,竟然还能在本座身边隐忍伺候多年,是个有出息的。”他又道,“如此看来,陆沉风便是徐家那小子了?”
裴炀看向冯姚的目光如淬了毒:“二十一年前,你命人放火烧死徐家上下七十六口,阿昭做梦都想把你碎尸万段。”
冯姚摇头笑笑:“你们这对表兄弟,说你们聪明吧,却做出如此蠢事来,为了对付我一介阉人,竟然双双进了锦衣卫。啧,你们知道得太多了,待我一死,朱春明岂会放过你们?”
“哈哈……”从后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冷笑,一个相貌平平却气势凛凛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目光阴鸷地看着冯姚,“冯阉贼,你猜高云珠的尸体离了寒冰宫能几日不烂?”
姜音猛地抬头看去,看着大步而来的男人,她眼眶一下就红了。
陆沉风一边走一边伸手揭脸上的□□,待走到姜音跟前后,露出真容来。
“怕吗?”他低声问。
姜音抿着嘴没说话,只红着眼摇了摇头。
陆沉风手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捏了下她腰侧的软肉:“没良心的,都不担心我。”
“别痞了。”裴炀看他一眼,“岛上的民众,都转移了吗?”
陆沉风勾了下唇:“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裴炀无奈地笑道:“怕出意外,你我担待不起。”
陆沉风伸出手:“五十艘大船,已全部送入台州城。”
周文允道:“裴镇抚无需担忧,我们之所以来的晚,正是为了转移岛上的百姓。”
冯姚目光阴冷地看着姜音:“好啊,看来你是不在乎云欢她们的命了?”
姜音身体一僵,尚未有所动作,陆沉风紧扣住她腰。
“放心。”他说,“黎江已带人把她们救了出来。”
“别废话,动手!”裴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杆红缨枪,手腕轻转,劈手朝冯姚胸口扎去。
陆沉风松开姜音,握着绣春刀,旋即出招,招式凌厉,又狠又快,招招朝冯姚命脉砍去。
姜音握着剑,加入了战斗中。
她很清楚冯姚的武功,怕陆沉风和裴炀打不过。
苗武带着锦衣卫与周云裕的八个死士打了起来,曹千户带人对战月门的三十个杀手。
而地面仍然在摇动,突然轰隆一声,山体崩塌。
眼见一块巨石飞落下来,冯姚一脚踢在姜音胸口,将她踢向巨石。
“音音。”陆沉风吓得面色灰白,大喊一声朝着姜音扑了过去,抱住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第043章
一场混战结束, 满地血污,遍地散落着残肢断骸,宛如人间炼狱。
天已黑透, 凛凛寒风吹得枯枝嘎吱作响。
四处亮起了油布火把,火光在风中明灭闪烁,显得四周越发阴森恐怖。
“搜!”苗武高举着火把大喊,“掘地三尺, 也要把冯阉贼找出来。”
周云裕虽然被抓住了,但冯姚却跑了, 裴炀带人找了半个多时辰,仍没找到。
好在栖霞岛已被封锁, 海上无一艘船, 整个岛屿都被围了起来。
陆沉风在巨石落下时, 为护住姜音, 后背被砸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鲜血将衣衫浸透,庆幸的是他没有伤到脊柱,否则不死也得残。
许陵正在木屋里为他上药包扎, 并无大碍。
上好药, 陆沉风系着腰带从小木屋里出来, 抬眼便看到坐在枯树下的姜音。
姜音抱着双腿坐在一棵枯树下,不说话也不动, 仿佛被人点了穴,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受惊后的雏鸟。
陆沉风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的姜音, 心口一紧,正准备向她走过去, 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裴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裴镇抚。”他喊了声。
裴炀心虚地瞟了眼陆沉风,假装没听见,拔腿就走。
陆沉风暗骂了声粗话,快步走到姜音身边,伸手碰了碰她脸,声音温柔道:“想什么呢?”
姜音抬起头看他,鼻头一酸,蓦地落出泪来。她一向都爱笑,无论是生气还是开心,都是笑着的,很少哭,就连自己受重伤都不曾哭,更不会为别人哭。
这是第一次,因为陆沉风哭。
她扑进陆沉风怀中,埋在他胸口蹭眼泪,将他胸膛打湿一大片。
“心疼我?”陆沉风抱住她,唇角勾起一抹痞笑,温柔地为她擦眼泪,“我命硬,不会轻易出事的。”
姜音看着他一脸的痞样,忍不住想捶他,想到他后背有伤,最终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他胸口。
“你呀,浑身上下就这张嘴最硬。”
陆沉风抱住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众人,把她抵在树上,紧紧地贴住她,痞笑道:“重说,我哪里最硬?”
姜音红着脸推他,软声道:“别乱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陆沉风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声音低沉道:“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姜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上次他回京,她担心他有去无回,就说了只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就给他。
狗男人,这种事倒是记得清楚。
“好。”她再次给出承诺,“等你养好伤。”
陆沉风大手在她腰侧轻揉,声音暗哑:“我伤的是背,腰没事。”
姜音仰头看着他,忍不住再次红了眼。
她要是没听裴炀说过他的过去,还真就被他这副浪荡痞气的表象给欺骗了。
一个时辰前。
陆沉风被两名小旗扶进小木屋治伤,姜音担忧地守在木屋外。
裴炀走到她身边,笑着道:“我表弟命大着呢,姑娘别担心。”
姜音偏头看他一眼:“你是陆大人表哥?”
裴炀道:“亲表兄,他母亲是我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换言之,我父亲是他亲娘舅。”
姜音哦了声:“如此说来,陆大人是随母姓?”
裴炀神色伤感道:“家逢变故后,为了隐瞒身世,我们都只能改名换姓。”
姜音问道:“当年陆大人家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何遭到冯姚的毒手?”话刚出口,她意识到不妥,慌忙改口,“裴大人若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裴炀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啰嗦,我就同你唠叨两嘴。”
两人坐在树下石凳上,姜音听着裴炀讲述。
“三十年前,十五岁的高云珠被高家送入宫中,那时先帝已年近五十。高家有个马奴,只比与高云珠大两岁。那个马奴一直爱慕高云珠,在高云珠入宫一个多月后,他也进了宫。”
姜音皱起眉,插嘴问道:“那个马奴,难道就是冯姚?”
裴炀点头:“就是他。冯姚出生卑微,他母亲是汀州疍家①人,父亲是东洋倭寇。他出生没多久,汀州战乱,他母亲沦为军妓,他自幼便随着他母亲辗转于各处军营讨生活,不到七岁,他母亲便去世了。”
“他在九岁那年,被卖入高家,自此便固定下来,成了高家的马奴。高家的公子小姐们,没一个人把他当人看,就连高家的下人都看不起他,时常骂他是东洋杂种。倒是高云珠,一向对他和颜悦色,从未嫌弃过他,在他刚入府的时候,还偷偷为他送过些糕点。”
说到这,他及时打住,笑了声:“扯远了。一次宫宴,先帝多看了两眼高云珠,当着众人的面问她是哪家姑娘,夸了她一句仙姿佚貌。之后高家便将她强行送进宫中,冯姚为了高云珠,便入宫做了太监,因为只有做太监,他才能长久地陪伴高云珠。”
“高云珠初入宫时,颇为受宠,三年生了两个女儿,只是皆未能养成。后来先帝沉迷修道,鲜少再宠幸宫中后妃,就连原本专房独宠的高云珠,一年也见不到先帝几面。”
“这时候的高云珠,已不再是单纯少女,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迫切地想要生个孩子,然而那时先帝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加上常年服用丹药,无法再生育。”
“徐昶是当时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某日高云珠身染风寒,他被冯姚请去给高云珠诊治。高云珠初见徐昶便动了歪心思,意图找他借.种……”说到这,裴炀笑了声,“陆大人本名徐昭,他的相貌,三分随了我姑母,七分随了徐昶。”
姜音点点头:“若真是如此,徐院判确实能让高云珠动心。”
裴炀继续道:“那时高云珠进宫已有六年,而冯姚在那六年中,凭着胆识和城府,一步步爬到了东厂提督的位置。当时的掌印太监是他干爹,他在宫中不说一手遮天,也能遮住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