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旋身落回船中时,王顺喜夫妇二人双双呆愣住,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姑、姑娘你……”王顺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想问,是怎么一下蹿那么高的。
姜音笑道:“大哥大嫂莫怕,我虽是江湖人,会点轻身的功夫,但并非恶人,绝不会伤害你们。”见两人仍旧一脸呆愣,她拱手抱拳,“救命之恩无以相报,姜音来日再还。”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哎哎,姜姑娘……”念娣慌忙拉住她,“姑娘误会了,我们并非是要赶你走,只是从未见过有人能一下蹿那么高……”
王顺喜也来拉她:“是我们不好,没见识,姑娘走南闯北眼界广,可别跟我们一般计较。”
姜音眼中一热,别开身道:“是我不好,贸然出手吓到大哥大嫂了。”
念娣拉着她坐下:“嗐,什么吓到不吓到。要说被吓到,也是我们胆子小没见识才被吓到,活该被吓。再说了,你也是看我们点的天灯下坠,为了帮我们稳住天灯,才使出轻身功夫,并非故意炫耀功夫吓唬我们。”
王顺喜问道:“姑娘可要点一盏灯?”
姜音抬头看着天上一盏盏升起的天灯,眼眶渐红。
她当日落水头撞到礁石,醒来便恢复了六岁前的记忆,记起了父母,记起了两位兄长,记起了曾在柳家的一些事,尤其记起了城外那场刺杀。
那夜她穿上太子的衣裳,扮成太子的模样,坐进太子的銮驾内,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中被刺客追赶至悬崖边,最后马车滚入悬崖……
正因为恢复了完整的记忆,她才越发感受到陆沉风对她的好。
城楼上为她放烟火,为她点天灯,以命相护。
“夫人今年十九岁,为夫便为你放十九盏天灯。此后每一年,都为你放一盏天灯,直到你九十一岁。”
“为什么是九十一岁?”
“为夫比音音大九岁,我死了,谁来照顾你。”
相约百年。
他们相差九岁。
他百岁,她九十一岁。
天灯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红红亮亮的天灯化作星点布满夜空,都是疍家渔民放的。
疍家人无一片瓦、无一寸地,终年生活在海上,船就是他们的家。
每年岁夜,他们都会点天灯,祈愿新的一年风平浪静,祈愿家人身体康健。
姜音看着漫天的天灯,眼眶也被灯火照红。
她在落水时脑海里闪过与陆沉风相处的一幕幕画面,那一刻,她才彻底认清自己的心,远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拿得起放得下。
与陆沉风相处时,她时刻都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哪怕行床笫之欢,她也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与克制,到头来,却还是深陷其中。
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陆沉风。
此后余生,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炸烟火,为她点天灯。
“大人,您……您不去找姜姑娘吗?”李石不解地问。
大人分明很在乎姜姑娘,想她想得都要发疯了,怎么现在得知姜姑娘还活着,反而不去找了呢?
真是令人费解。
陆沉风笑了下:“不急,过几日再去。” 他吩咐黎江,“去备一份贺礼。”
黎江道:“大人是要去……”
陆沉风掸了掸袖袍:“新岁初一,去一趟柳家。”
裴炀抬手掩了下嘴,忍笑道:“人姜姑娘都不认柳家,你倒上赶着给人做儿子。”
陆沉风一脸正色道:“礼数不能少。”
翌日。
陆沉风穿了身崭新的蓝缎锦袍,领子一圈白狐毛,雍容华贵又不失清雅,与他绯色的锦衣卫官服比起来另有一番风味。
他提着两包新岁贺礼,坐着马车赶到柳府门外。
门房进去通传,没一会儿,柳珩从屋里走出来。
“哟,哪股风把陆统领吹来了?”
陆沉风把贺礼递上前,满面含笑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柳少卿笑纳。”
“礼我接下。”柳珩笑着接过两个包裹,“今日家宴,就不请陆大人进寒舍坐了。”
陆沉风眯眼笑道:“不急。”
柳珩扯了下唇:“陆大人可是有事?”
陆沉风道:“她在琼岛。”
柳珩把两个纸包交给小厮,手一伸:“陆大人屋里请。”
陆沉风进了柳府,先去主院拜见柳尚书夫妇,然后跟着柳珩去了小书房,两人分宾主落座。
“小妹怎会在琼岛?”柳珩问,言语间满是担心。
琼岛是余傲的地盘,而他目前正在调查余傲,容不得他不担心。
陆沉风道:“她乘坐的那艘海船当时是在三星岛附近被炸毁的,距离琼岛有八百多里海域。”
都是明白人,一点就通。
柳珩道:“定是有人趁乱打晕她,或者在她身受重伤后把她带去了琼岛,也难怪你当时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她。”
陆沉风道:“她没受重伤,应该是沉船落水后被人打晕了。想来那人是有备而来,故意把她带去琼岛。”
“那人会是谁,难道是余傲?”柳珩不由得紧张起来。
陆沉风摇摇头,笃定道:“不会是余傲,音音若是落在他手里,不会这么久杳无音信。”
柳珩点点头:“倒也是,要真是余傲把小妹带走的,他定会以小妹来威胁你。”他又忙问,“那现在小妹安全吗?”
陆沉风道:“我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
柳珩道:“小妹之事,陆大人暂且别让家父家母知晓,待我们找回她,再……再说。”
他想说找到姜音后再告诉家人,话到嘴边,终是难以说出口。
柳家亏欠姜音,也没脸相认。
陆沉风听出他言中之意,笑了笑:“她可能恢复了儿时记忆。”
柳珩惊道:“陆……陆大人是如何断定的?”
陆沉风勾了下唇:“猜的。”
听出嘲讽之意,柳珩低头笑了下:“陆大人是想说,小妹正因为恢复了儿时的记忆,所以才不联络你,也不回京城,是这意思吧?”
陆沉风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漫不经心道:“我自会去找她,至于你们柳家,日后她若肯认,那便是陆某的家人,她若不肯与你们相认,陆某也不会再登柳家门。”
柳珩神色凝重道:“过几日我便请旨去琼岛查案。”
元月十八,春日海边。
一场大潮汛退去后,一些海虾、海蟹、牡蛎、海螺、海星、海参等,便被留在了沙滩上。
渔村的老人小孩们,都跑出来赶海,欢欢喜喜地提着篮子捡各种海贝壳、海虾海蟹,运气好的还能捡到海参鲍鱼。
姜音也提着篮子在沙岸上捡东西,装了半篮子海贝壳。
对于赶海这件事,她很有兴致,一会儿弯腰捡个贝壳,一会儿蹲下扒拉出一个海蟹,乐此不疲。
她虽然从六岁后就生活在玄月岛上,但她是被当做杀手刺客来养的,根本不用做这些渔民们做的事。
她不用赶海,也不用捕鱼,在玄月岛上的日子连衣裳都不用洗,只需要埋头练功就行。
功夫练成后,她就走南闯北去杀人。
在渔火村的这一个把月,她每天随着王家夫妇日出捕鱼,日落停泊,潮涨潮退,便在沙滩上捡海虾海蟹。
疍家人没有户籍,终生不能上岸,生老病死都只能在船上,他们不能到陆地学堂读书识字,更不能参加科举考功名,因而也就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
姜音漂泊江湖惯了,不受约束,也看不惯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与王家夫妇倒是相处得颇为和谐。
她捡满一篮子海虾海蟹便倒回船上,提着空篮子跑去更远人更少的地方捡。
走到人烟稀少处,她从沙丘里扒拉出几个牡蛎,又捡了三个鲍鱼、两个海参,欢喜得笑弯了眼。
念娣用半斤海参跟渔火村的村民换了两个椰子,她双手捧着插上细竹管的椰子走到姜音跟前。
“给。”念娣笑着把椰子递给她,“喝吧。”
姜音没接,摇摇头:“我不渴,大嫂你喝吧。”
念娣笑道:“还有一个,我跟你大哥分着喝。”
生怕姜音不要,她将椰子硬塞到姜音怀里,转身就跑。
姜音捧住椰子浅浅吸了口,椰子汁入口甘甜,甜到了心坎里。
她回味着清香甘甜的椰子汁,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眼神温柔如水。
这样纯粹的善意,她从前几乎没有感受到过。
春光明媚,天蓝云淡,水清沙幼。
椰树沙沙,海风柔柔。
她卷起裤腿,露出细白的小腿,两手捧着椰子坐在沙丘边喝椰子汁。
忽然身后传来响动,只听一道粗犷的声音喊道:“别捡了别捡了,锦衣卫办案,速速回避!”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姜音蓦地僵住身,手里的椰子差点掉地上。
沙岸上的人一溜烟全部回到了船上,唯独她没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坐在沙丘边。
“哎,那边那个小丫头,你发什么愣,还不快滚回船上!”
远远的有人吼她。
姜音回过神来,低着头笑出声。
她没理会,仍旧坐着不动。
快步走来一人,身穿锦衣卫官府,腰间别着绣春刀。
那人看向姜音,粗声道:“赶紧滚去船上,稍后我们大……”
姜音冷笑一声,打断他:“区区一个地方卫小旗也敢这般蛮横?锦衣卫的恶名果真名不虚传。”
那人猛地拔出绣春刀,指向姜音:“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姜音两指夹住一个贝壳,扬手打向那人手腕。
当啷一声,绣春刀掉落,砸在了石头上。
“你!你你你……”那人气得“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大声喊道,“来人,把这个胆大妄为的贱民给我押入卫署诏狱!”
来了十几个锦衣卫,全部被姜音撂倒在地。
“你!你这贱丫头有胆别走,稍后我们大人就过来了。那可是我们锦衣卫统领,陆指挥使陆大人,京城来的,你等着!”
姜音吸了口椰子汁,温柔地笑道:“好,我不走,我就在这等着他。”
十几个锦衣卫连滚带爬地跑走,其中一个只顾着跑,连刀都忘拿了。
霎时间,沙岸上清静了下来,那些已经回到船上的渔民,仍旧无一人敢出来。
姜音捧着椰子,闲庭信步地在海边漫步,海水扫过她粉嫩小巧的脚趾头。
她在心底数着数,不多时,听见了脚步声。
一下、两下、三下……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她缓缓转过身,看见那一身耀眼的绯色飞鱼服,唇角浅浅上提。
春光照在她身上,照得她脸白里透红,像吸足了水的蜜桃。
柔柔的海风吹着,吹得她头发飘飘扬扬,几丝头发黏在了她红嫩湿润的唇上。
她抬手拨了下,发丝从她唇瓣上扫过,拉扯出浅浅的水痕。
陆沉风步步逼近,到了跟前,目光如火地看着她,一言未发。
姜音走上前去,盈盈笑道:“别来无恙啊,陆大人。”她双手捧住椰子往前一递,“陆大人要喝吗?新鲜的椰子汁。”
陆沉风喉结滚了滚,眼中泛起潮红,仍旧沉着脸不说话。
姜音把染着口脂的竹管送到他嘴前,陆沉风张嘴含住竹管,眼眸沉沉地看着她。
姜音在他张嘴含住竹管后,手却往后一缩,嘟起嘴嗔道:“陆大人好大的威风,可把我吓坏了。”
陆沉风抓住她手臂,一把将她拽入怀里,单手扣住她后颈,俯首吻住她唇,爱恨交织地咬住她唇瓣吮舐。
一记深吻后,陆沉风喘息着从她口中退出,看着她越发饱满的唇和一双水盈盈的眼,他眼睛渐红,红得似要滴血。
姜音脸上的笑一点点敛去,反手抱紧他。
“陆沉风。”她声音哽咽,“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沉风抱着她,埋首在她颈边轻蹭:“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在。”
“咳咳……”
柳珩轻咳一声打断他们。
姜音从他怀中退出,抬头看去,柳珩、裴炀以及苗武等人都过来了。
“你们……”她想问,不会都是来找她的吧,又觉得不可能。
若单单是为了找她,陆沉风只会一个人过来,不会带这么多人。
陆沉风猜出她心中所想,抬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下:“他们来办案,我是来带夫人回家。”
姜音低头一笑:“谁是你夫人。”
陆沉风拉住她手,与她十指紧扣,故意甩了甩交缠的两只手。
“我给过你自由了,以后都不会再放你走,除非我死。”
姜音慌忙抬手压在他唇上,冲他摇头:“嘘,不可在海边胡说。”
她松开手,踮起脚在他唇角亲了亲,伏在他耳边软声吐气。
“我以后都不走了,只想与你做夫妻。”
陆沉风胸腔震动,一颗心沉沉起伏。
他一把将她抱起,单臂环住她腿,将她抱在身前。
姜音拍打他肩:“陆沉风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陆沉风垂眸看了眼她晃荡着的白嫩小脚,将她抱得更紧了,抱着她大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