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气得脸色都变了:“苗武你……”
“苗武你过分了。”裴炀不悦地看了眼苗武,“黎江说的没错,不管哪国都有无辜百姓。我们可以恨那些倭寇,即便是杀尽天下倭寇都没错,但是伤害无辜百姓,非君子所为。”
苗武见他们一个个都指责自己,气得喘气如牛、脸色涨红。
他咬着牙,眼中闪着泪,一字一句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君子,你们清高,你们伟大,就我是小人!”
他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下眼睛,红着眼眶吼出声。
“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是将军之后,是名门之后!就算有一天倭寇把我们国家侵占了,你们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加官晋爵,对你们而言,不过是换个朝代,换个皇帝罢了。不想在这里过了,你们还可以逃去海外。”
“可我们这些底层的普通人呢?我们逃不掉,也不会被倭国人重视,只会成为他砧板上的肉,被他们随意宰割。”
师游拍拍他肩:“苗总旗,你先别激动……”
“我没激动!”苗武一把挥开他的手。
他深吸了口气,语气缓了下来。
“倘若有一天倭国变强大后,真把我们华夏疆域给侵占了,倭人全部踏上我们的国土,那些倭国的平民百姓也都跟过来,住我们的房,吃我们的粮,奴役我们。你们觉得那些倭国平民百姓会替我们讨回公道吗?他们会愤怒地声讨他们倭国的侵略者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无一人说话,唯有海浪和风声呼啸着。
片刻后,陆沉风冷着脸目光坚毅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姜音道:“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天,就绝不让倭人踏入我们国土半步。”
师游笑道:“三山五岳,万里江河,岂能轻易让与他人。”
姜音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在陆沉风腰后捏了下,悄悄朝他使眼色。
陆沉风抬腿踢了一脚裴炀:“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认错。”
裴炀笑着走到苗武跟前:“苗总旗,别气了,是我说话没分寸。”他伸手轻弹了下苗武的肩头,“回去就把你的祖传苗刀还你。”
苗武一听要还他祖传的苗刀,顿时气消了大半。
“真的?”他粗声粗气地问。
裴炀笑道:“有你们大人为你做主,我敢不还吗?”
黎江咳了声,走过来拉了拉苗武的袖口:“苗哥,回去请你喝酒,酒楼随你挑。”
苗武骄傲地扭过头去,双眼平视前方看着海面。
“我知道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想灭掉一个国,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别说倭国与我们隔着万里海洋,即便是与我们相邻的摩罗多国,也不是我们随意就能灭掉的,更何况我们现在已不是鼎盛时期的兵力。”
陆沉风笑了声,走过来拍拍他肩:“傻小子,就算我们的兵力达到鼎盛时期,也不会主动侵略任何一国,因为我们骨子里就不是野蛮人。”
裴炀接话道:“温、良、恭、俭、让,早已刻在了我们骨子里,融进了我们血液里。野蛮、凶残,那是没有文明的兽人才有的特性。”
苗武粗声道:“行了,别扯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了,赶紧登船吧!再不追,余烈那狗东西真就逃出国界了。”
陆沉风笑着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下:“你小子就嘴硬。”
苗武拱了下手:“属下知错。”
“行了,登船吧。”
陆沉风抬手在他头顶胡乱揉了把。
苗武怔怔地摸了下被揉得一团糟的脑袋,只见陆沉风揉完他头之后,顺手在衣袍上拍了下,似乎是在擦手。
又看到陆沉风单臂抱住姜音,侧转着脸亲吻她发鬓,眼神温柔得能淌出水来。
“别看了。”黎江在他身后拍了下,低声笑道,“你还指望陆大人也这样亲你不成?”
“滚一边去!”苗武返身推他一把。
黎江顺着他力道往后跌了下,随即腰身一挺,站直后勾住他肩,笑着道:“咱俩要是能活着回京,也找个媳妇儿。”
苗武喉头一滚:“好。”
三十艘战船,浩浩荡荡向北行去。
陆沉风站在为首的战船上,单手持刀,身躯挺拔如松,猩红的披风扬在身后,被海风吹得如烈焰旌旗。
他们已经在海上行了七天,一刻钟前,斥候返回来禀报,齐山率领水师主力在北岛将余烈拦住了,两方已在北岛开战。
“传令舵手,落日前赶到北岛。”
战船迎风航行,有些从京城来的锦衣卫已经吐得晕头转向了。
姜音从船舱内走出,走到他身后,为他压了压披风,自后抱住他窄挺的腰,小脸贴住他宽厚的背。
“陆沉风,此间事了,跟我出海吧。”
陆沉风脊背一僵,低头看着环在他身前的小手,水豆腐似的,又白又嫩,看得他心里一阵发热。
他笑了声,抬手覆上去,轻轻握住她手,沉声道:“夫人说笑了。”
姜音鼻头一酸,猛地收紧双臂,用力抱住他。
“陆沉风,我没和你说笑。抓到余烈后,别回去了,好么?”
陆沉风紧了紧腮,垂着眼没说话。
姜音急道:“我们去海外吧,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一座岛也好,一座山也罢。我们在岛上或山上,搭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前院种树,后院栽花,养上一猫一狗。春日千牛绕篱笆,秋日桂花落满园。看朝阳升起,看夕阳落下。”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陆沉风低着头,胸口涨得发疼,喉结急剧滚动。他舔了下干涩的唇,大手摩挲着她白嫩的小手,眼睑轻抖,眼中似有寒冰破碎。
“傻姑娘。我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偷偷摸摸出海?”
他转过身,拨了下手中的绣春刀,斜勾着唇角笑道:“无数人觊觎我手里这把刀,有了它,便有了无上的生杀大权。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比起那些觊觎这把刀的人,我至少还没烂透。”
“历来皇帝到了晚年都容易犯糊涂,眼看着圣上已近暮年,这种时候我更不能走。倘若这把刀真落到他们手中,或许会出现第二个‘冯姚’,甚至比他更毒更坏,到那时,天下大乱,山河动荡,遭殃的只会是更多无辜百姓。”
“少时流落蜀中,历经了战乱、地震、瘟疫。人间百苦,我吃尽了九十九,寒冬腊月躺在漏风的破庙里,当时我就想,若有一朝日我做了官,定要做个好官、做个有用的官,要以这双血肉之肩护得天下太平,让所有人都衣食无忧。”
说到这,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声。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这些年我踩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往上爬,一直爬。可权利是没有尽头的悬崖,我不能再爬了,再爬,只会跌得粉身碎骨。那颗赤子之心虽早已不复存在,但我仍希望天下太平,人间疾苦能少一点。而今我能做的就是握紧手里这把刀,不让它落到另一个‘冯姚’之手。”
姜音抿紧小嘴,眼眶通红,眼底噙着泪。
陆沉风抬手轻抚她脸,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你想要的星辰大海和世外桃源,此生我都无法陪你去追寻。你若愿意留下,我便以这身血肉之躯为你挡下风霜刀剑,护你余生无恙。你若真的想走,我也不会再留。”
说罢,他喉结滚了滚,眼尾晕出薄红。
姜音咬了咬唇瓣,忽然抬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随即用力抱住他腰,张嘴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口。
她咬着咬着就哭了,泪水浸湿他颈。
陆沉风反手紧紧抱住她,侧转着脸亲吻她头,亲她脸,亲她耳朵。
姜音猛地偏过头,两手勾住他脖,用力吻他唇,惩罚似的在他唇上咬了下。
陆沉风却动作温柔地回应,勾着她舌,温柔缱绻地缠吮。
姜音被他亲得脸颊发烫心口狂跳,急忙去扯他玉带,然而手刚碰到玉扣,便被他按住手。
陆沉风退开,声音低哑道:“还有硬仗要打,给我留些精力。”
“你!”姜音笑着在他腰上拧了下,“不正经。”
陆沉风笑道:“夫人这可就冤枉我了,分明是你……”
姜音赶紧捂住他嘴,气得用力捏了下。
陆沉风猛地弓起身,沙哑着嗓音闷哼出声。
“谁不正经了?”姜音五指收紧,贴在他唇边问。
陆沉风忙不迭讨饶:“我,我我我,夫人手下留情,我错了。”
姜音松了力道,却没松手,好似在漫不经心地弹奏琵琶。
五指柔软灵活,轻拢慢捻抹复挑。
陆沉风绷紧脸,额角青筋绽起,凸起的喉结滚了又滚,汗珠自鬓角沿着利落的下颚线滑落,没入襟口。
最后她猛地收了手,娇哼一声把他推开。
陆沉风被拉到云端,又被狠狠地拽下来,半晌没缓过那口气。
他重重地喘了声,眼神发狠地看着她:“你等着。”
第062章
陆沉风率领锦衣卫乘坐的是中型战船, 每艘船均能容纳五十人,十个水手,四十个锦衣卫, 那十个水手皆是武力高强的水师。船上千金炮、碗口铳、火箭、弩箭等一应俱全。
当他们在日落前赶到北岛时,齐山已经快撑不住了,正欲退守南岛。
“陆大人!”见到陆沉风,齐山直接跪了下来, 他一手撑刀,一手按地, 垂着头,声音微哽, “下官无能, 着了那叛贼的道。”
他抬起头, 额上的血顺着脸颊直流, 他却浑然不顾, 急道:“陆大人,您快撤退,下官来断后。”
陆沉风上前扶起他, 并把他头盔摆正, 问道:“折损多少?”
齐山抹了把脸上的血, 回道:“五万水师,折损了大半。”
陆沉风神色镇定地看着他, 又问:“具体还剩多少人?”
齐山道:“死了两万七,重伤九千,轻伤六千, 没受伤的仅剩八千人。”说到这,他啐了口, 愤恨地骂道:“那狗日的叛贼,我们都中了他的计了!”
陆沉风命人端来一把椅子,拍了下齐山的肩膀:“将军勿恼,坐下慢说。”
齐山恭敬地道过谢,坐下后恼恨地拍了一掌大腿。
“余烈远比我们想的要强大,我敢断定他的私兵已超过了五万,不仅如此,他早就与琉球国二王子汪忠孝勾结到了一起。原本我们的五万水师,是能够对付他的。就在双方激战正酣时,汪忠孝带兵自后包抄,偷袭了我军后方。也怪我一时大意,战略部署上不够严谨,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陆沉风拍拍他肩,安抚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自责,更何况余烈本就不是寻常盗贼。”
齐山轻叹了口气,倒也没再继续哀伤下去,紧跟着又道:“琉球国老国王,半个多月前就已经病故了,余烈派了两万精兵抵达琉球襄助汪忠孝继位,并传信于汪忠孝,让他秘不发丧。所以当日在侯府时,余烈假装不敌逃了出来,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想在北岛将我们一举歼灭。”
说到这,齐山看了眼陆沉风。
“而他真正的意图,怕是想……”
“想杀了我。”陆沉风冷冷地扯了下唇。
齐山微微点头:“目前看来,余烈早已有了谋反之心,他那几万兵马都不是乌合之众,没个七八年练不出来。而陆大人的本事,人尽皆知,您又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就连冯姚想造反,都知道要先从陆大人身上下手,余烈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年他走私军火,贩卖人口,建立极乐岛,用肮脏手段挣的黑钱,一半拿来养兵,另一半都拿来养了那些贪官污吏。只要杀了陆大人,他就可以安排自己养的人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
姜音不由得转脸看向陆沉风,想起他在船上说的那些话。
——无数人觊觎我手里这把刀,有了它,便有了无上的生杀大权。
紧跟着便听齐山继续说道:“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就是锦衣卫,眼看圣上年岁越来越大,这时候谁要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将来那真的是可以一手遮天。别说像余烈这样本就有谋反之心的人,即便是朝中那些没有谋反之心的官员,一个个也都绞尽脑汁地想把陆大人给拉下来。”
姜音听得很是难受,她看着岛上这些缺胳膊断腿满身是血的将士们,越发感受到陆沉风那番话的重量,宛如千钧之石,重重地砸在心口上,砸得她心口闷闷的痛。
——历来皇帝到了晚年都容易犯糊涂,眼看着圣上已近暮年,这种时候我更不能走。倘若这把刀真落到他们手中,或许会出现第二个‘冯姚’,甚至比他更毒更坏,到那时,天下大乱,山河动荡,遭殃的只会是更多无辜百姓。
先前在船上,听陆沉风说出那些话时,她更多的只是难过,难过陆沉风不愿和她一起远走天涯,难过陆沉风要背负这么多这么重的责任,更难过陆沉风把权势看得比她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