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围观之人见状,有的艳羡,有的同情,而跟随在马车周围的那些男女,则多少流露出嫉妒之色。
见玄苍始终不说话,云瑞雪伸出食指,想要去挑她的下巴,尖锐乌黑的指甲像是长在身上的凶器。
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玄苍,突然惨叫了一声。
玄苍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的手指在一寸寸消失,然后是手腕,胳膊。消失的时候,伴随着的还有剧烈的疼痛,一时间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云瑞雪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太惨烈,以至于她同行之人甚至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直到云瑞雪整个人如被点燃了一样,身体瞬间化为飞灰,他们才突然意识到出了意外!
进城的队伍瞬间混乱,围观的百姓更是四散奔逃,玄苍与宿月成了混乱人群中唯一还站在原地不动的两人。
宿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幽幽地说:“帝尊,您似乎惹了麻烦。”
这招蜂引蝶的脸,都还没进上京,就差点被人抢走。其实她还挺想建议帝尊,不如就从了吧。反正刚才那位圣使看起来地位很高,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消息来。
可惜,这话她只能在心里偷偷想一想,过过瘾罢了。
“是我们。”玄苍斜睨她,“我走到哪儿,都不会忘记带着你。”
啧!小气。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其余圣教高层从城中赶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敢靠近两人,而是远远地停下,派人将他们围了起来。
来的是两个男人,与方才的女圣使差不多的妆容,宿月仔细分辨了一下气息才发现,前面站着的身材高大的男人有活人的气息,后面那个身材纤细一些的,竟然只是尸体炼制的傀儡。
只是那傀儡看起来和常人一样,能行走能眨眼,只是双眼赤红。
这是一个被魔气吞噬后,炼成的傀儡。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难道不知圣教已下令各派封山,任何与圣教为敌者,皆灭门绝户吗?”为首的男人目光阴冷地看向玄苍与宿月,尤其是在看向玄苍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心中暗道:这样好的肉身,难怪云瑞雪忍不住,可惜那个蠢货太自大了,以为只是个元婴,就敢上手去抢,结果碰上了硬茬子。
不过元婴对他们圣教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云瑞雪的修为比照修真者是化神期,她轻易就栽了,若非这人隐藏实力,看不出来,就是手上有什么强大的法器。
无论哪一种,只要把人抓回去交给圣主,他必然会受到圣主奖励。
若是能得圣主恩典,赐予再次与圣物接触的机会,他必然还能炼制出更完美的圣尸出来。
他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容貌略带几分阴柔的圣尸,与眼前的男人对比,着实上不得台面。
城外有人与圣教的圣使起了冲突,消息很快被传到了许多大人物的耳中。
其中以司天监反应最快,当即点齐了监天卫向城门匆匆而去。
这位上京新任的司天监,名韩术,原本只是游方术士。皇后娘娘进宫之前,得他算了一卦,言她命数贵不可言,有金凤出云之兆。
然而那时候,先皇后还活得好好的,谁知不过一年时间,先皇后薨,她竟成了新的皇后。
新皇后与皇帝感情甚笃,便将游方术士韩术推举给了皇帝。皇帝见过他之后,对他也是赞不绝口,甚至不顾朝中大臣反对,特意给韩术拨了一千名监天卫,由他统领以正国纲。
如今的韩术,已经是帝王面前的红人,便是国师得皇帝重视,也不及他亲近。就连朝廷与圣教和谈,也是他一手促成。哪怕国师对此一再反对,皇帝还是同意了。
眼看和谈在即,韩术决不允许任何人在上京城破坏他的计划。
在路上时,听到城门汇报过来的消息,他就隐约能猜到,那杀死第三圣使的一男一女,很可能出自修真门派。
在他看来,修真门派早就该被全灭,当年他不过是根基差了点,那些门派就当他是路边的垃圾,看也不看他一眼,偏偏对和他一起乞讨的癞疤另眼相看,这个仇,他记了很多年。
只要他让圣教成为国教,扫平修真界,指日可待!
“住手!”韩术还未看清城外双方是否交手,便已先出声制止。
可惜,他喊的还是慢了。
这一次,玄苍难得主动,那名圣使和云瑞雪一样,都是不怕死的性子。
竟然在派出圣尸袭击玄苍的时候,在后面说要把玄苍也炼成圣尸。
于是,他也没了。
韩术一抬头,对上的就是近在咫尺的玄苍。
帝尊今日接连遇到挡他路的蝼蚁,恶心人还不自知,心情极差,周身气势逼人。
韩术只看了一眼,便被惊的连退几步,此时还有胆子留下看热闹的,都是得了消息使了法术从城内赶出来的,他们见韩术的样子,都在大声嘲笑他。
韩术脸色一正,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你是修真者?难道不知上京城的规矩吗,谁允许你袭击圣使,陛下已经下令,但凡……”
“聒噪。”
玄苍袖子一甩,韩术的身体像是从正面遭了巨石的碾压,全身的骨头瞬间塌陷,原本还在嘲笑他的人全都闭上了嘴。
先是杀了圣使,现在还对司天监动手,此人来者不善啊!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高喊了一声:“国师到了!”
说话的时候,一名身着白色袈裟,额前有一道金色万字佛印的俊美和尚踏空而来,他落在玄苍身前,双手合十,对他行了一礼。
他抬起手的时候,挂在手上仿佛骨头一样的白色佛珠微微晃动。
很多人都在期待国师出手将此人制住,偏偏国师只是说:“施主能来上京,便是与上京有缘,若是不嫌弃,不如虽贫僧去雅舍小坐?”
被一击拍在地上的韩术此时还喘着气,他吃了一粒保命丹药,才缓过劲来。
见墟空那和尚非但没有为他报仇,还请他的仇人进城,顿时大声吼道:“墟空,你敢!此人杀害圣使,袭杀朝廷命官,必须废除修为,以正国纲。”
墟空回过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突然一掌拍下,将刚刚缓过来的韩术拍死当场。
“阿弥陀佛,既然你说他袭杀朝廷命官,若你不死,怎么定罪?”
韩术,已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第36章
处理了碍眼的人, 墟空转过身,又是方才悲悯众生的模样,朝玄苍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后迈步走在前面。
玄苍瞧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宿月甚至没太看明白状况,这位国师就把帝尊请走了?
两人之前就认识,还是他们在无声无息之间, 达成了什么协议?
她左右看了看,那些圣徒们早已在两名圣使死光的时候, 四散逃走了。
不过地上还是留下了一些尸体,似乎有人同样不满圣徒的存在, 暗地里下了手。
死掉的圣徒, 体内修为已经尽数散去, 他们的尸体变得和普通人的一样, 甚至有些尸体上已经出现了腐败。修士哪怕是死掉, 身体也要强于凡人许多,这些人身上的修为,可能根本不是他们修炼出来的, 而是被后来附加上去的。
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死后当然也留不住。
什么方法能同时制造出这么多修士?
她敢肯定, 以前绝对没有这样的邪术。但凡有,当初魔修也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
眼见那位国师已经走出很远了, 宿月只能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快步赶了上去。
经过城门的时候,躲到一旁的守城兵士只敢远远地行礼, 并不敢上前。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路上但凡遇到行人, 皆俯身行礼,甚至有些年岁大的,还朝墟空跪拜。
可见,这位国师,确实很得上京百姓的敬重。
这样的人,这样的实力,为什么只护着上京呢?
路上墟空与玄苍说话,他的声调很温柔,语速不急不缓:“两位施主也是进京观礼的吗?”
宿月瞄了身旁的帝尊一眼,见他似乎不打算回答,便替他道:“观礼?是朝廷与圣教议和之事吗?”
墟空微微颔首,朝她笑笑:“朝中不少大人觉得,此事若是能谈成,也算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所以打算办的热闹些。”
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对圣教的满意或是不满。
宿月不是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你就算与他相识很久,可能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心里是怎么评价你的。
既然看不懂,她索性直接问了:“墟空大师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墟空回道:“对贫僧而言,典礼盛大也好简陋也罢,都只是一个过程,庆祝也未尝不可,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贫僧对此并无太多看法。”
话说的滴水不漏,不过她觉得这位国师,应当是有别的打算。
就是不知道,是这位国师的手段高明,还是搅得整个国家乱成一团的圣教更胜一筹。
话说回来,这位国师应当很了解圣教,于是宿月便把一些疑惑问了出来:“大师,我方才见到不少圣徒的尸体,他们似乎在死去之后,修为就跟着不见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墟空念了声佛号,目光带着赞赏地看向宿月:“阿弥陀佛,施主果然细心。”
他给宿月解释道:“传闻圣教供奉圣物,但凡真心向圣物祈祷,便能得到力量,能够让普通人变得像修士一样强大。这些圣徒,大多是普通人,入了圣教后才渐渐变成现在的模样。他们死后,通过祈祷获得的力量,自然会消失。”
“圣物?”宿月喃喃,“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吗?”
玄苍在这时候看了墟空一眼,原本打算多介绍几句圣物的墟空眉梢微扬,转移了话题:“不知两位施主近来打算在何处落脚?”
“呃……随意找家客栈就好了。”宿月随口道。
“近来圣教入京,京中有些乱,若二位施主不嫌弃,不妨住到贫僧府上吧。”
“可以。”这一次,玄苍没等宿月开口,先答应了下来。
宿月于是又多看了两人一眼,还是觉得,他们背着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城门外死了两名圣使,杀人凶手却被国师奉为上宾,第二日的朝堂上,诸位大人难免因此起了争执。
并且,国师为了维护二人,还杀了陛下信重的司天监韩术,如果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已下了天牢。
哪怕此时国师就坐在皇帝陛下下首,这些大人们也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有人认为国师目无王法,但也有部分人早就看韩术不顺眼,认为国师此举并无任何不妥,双方争论不休,皇帝只是冷眼看着,也不开口阻止。
就在此时,一名年轻御史突然上前,指着墟空大声道,“国师依仗陛下看重,如此肆意妄为,连朝廷命官都敢随意打杀,继续放任下去,国将不国!”说完,便跪在朝堂上,拼命朝皇帝磕头,还痛哭道,“陛下,国师误国啊!”
此话实乃诛心之言,尤其是对帝王说的,不论是真是假,终究会让帝王心中生出猜忌。
而国师,依然一副出尘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皇帝冷淡地挥挥手:“在朝堂上大吼大叫,学的礼仪都喂狗了吗,拖下去。”
那名年轻御史就这样被人拖走了,他额头上的血还留在地上。
皇帝扫了眼下面争得面红耳赤的两拨朝臣,特意点了礼部尚书吩咐道:“圣教圣主不日进京,礼部务必妥善安置提前进京的圣教教众。”
至于那些死去的该如何,他一句都没提。
礼部尚书赶忙上前领命。
朝会就这样结束了,皇帝起身后,对墟空道:“国师陪朕一起走走。”
于是,在诸多朝臣的目送下,墟空迈着沉稳的步子跟在皇帝身旁,一同离开。
墟空稍稍落后皇帝几步,其余护卫与太监则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前。
两人走到御花园时,也不过花费了些许时间,皇帝一路行来,脸不红气不喘,比之后面跟随的护卫更加轻松。
走进御花园,皇帝突然笑道:“朕突然想起以前,身体羸弱,太医都说朕活不到而立之年,转眼过去十几年了。当初你信誓旦旦的告诉朕,天子无法修炼,现在还是同样的想法吗?”
墟空望着前面年过不惑,这几年却越发年轻的帝王,笑了笑:“陛下求仁得仁。”
他当初的话,这位帝王至今仍然不懂。
他说的是,皇帝不能修炼。
修炼有成的,坐不稳皇位。
此时,这偌大皇朝气运,已然远离这位皇帝,落到了他唯一的子嗣身上。若非自己当年横加阻拦,此时坐在皇位上的,恐怕已经不再是裴姓皇族了。